這是一座非常陌生的大城市。
雖然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以及燈火通明的城市天際線,和江南市相差無幾,也同樣是疾風驟雨和電閃雷鳴,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洪水和雷霆吞噬,但李耀依舊從濕熱的氣候以及路邊的熱帶植物認出來,這裡比江南市更加靠近南方,在他昏迷期間,他們至少逃出了近千公裡。
果然,灰霧女士告訴李耀,這裡是南方山丘地區的一座省會城市,亦是周邊四五個省份的交通樞紐,從這裡搭乘各種交通工具去全國各地乃至出國都十分方便,更重要是這一帶的地質結構非常穩定,歷史上從未發生過大規模的天災,無論地震、暴雨、洪水、冰雹都不常見,海嘯和風暴更是沒影的事。
按照“紅極星”的說法,如果“地球意志”願意付出極大的代價,理論上來說當然可以將這樣一座深居內陸,極其穩定的大城市抹去,但強行制造一場絕不可能發生的天災,屬於“逆天而行”,會消耗它太多的力量,有可能導致它在“大宇宙戰爭”中的失敗,所以,他們暫時是安全的。
果然,這裡雖然暴雨傾盆,部分地勢低窪的街道出現了積水,但城市的正常運轉機制並沒有受到影響,還沒到徹底癱瘓的地步。
李耀一行人的目的地,是城中的鬧市區,方舟基金會的一處秘密辦事處。
說是“秘密辦事處”,表面上卻擁有公開的掩飾,是一處頗有檔次的心理咨詢會所,叫做“心靈空間”。
灰霧女士告訴李耀,天啟組織未必不知道“心靈空間”是方舟基金會旗下的分支機構,但還是那句話,鬧市區是他們最好的掩護,倘若天啟組織不顧一切進攻這裡,令覺醒者和超能力都大白於天下的話,反而會刺激渾渾噩噩的人類社會,或許會發生“癌細胞突變”的事情,這絕不是“地球意志”希望看到的。
更何況,“心靈空間”的絕大部分醫生和職員,都是對真相一無所知的普通人,類似的外圍機構遍布全世界各地,就算一處被搗毀,對方舟基金會隱藏在深海中的本體,也造成不了太大的影響。
“這次設伏,天啟組織的傷亡也相當慘重,估計獵人至少需要二十四小時,才能重新聚集起足夠的人手,發動第二波攻擊。”
灰霧女士對李耀道,“我們在這裡休整一晚,等待臨近幾個省份的覺醒——破獄者趕來支援,明早再出發,一路向南,穿越邊境,當然,這裡也有一批先進的設備,可以對你進行初步的檢測。”
“你們要怎麼檢測?”
李耀頓時警惕起來。
雖然他比較偏向方舟基金會,對紅極星也存在著隱約的親切和熟悉,但並不意味著他喜歡被人揭開靈魂深處的秘密來“檢測”。
“放心。”
灰霧女士道,“不會太困難的——我們這裡有一名非常特殊的病患,希望你能對他進行治療,解除他的煩惱,就是這樣。”
“啊?”
李耀愣住,“等等,什麼意思,不是檢測麼,怎麼又變成了治療?再說,我又不是心理醫生,怎麼會治療你們的病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這是紅極星的指示。”
灰霧女士道,“紅極星說,‘如果你真的是你,那麼你一定知道如何治療這名患者’。”
李耀愈發迷惑,但再怎麼追問,灰霧女士也是同樣的滿頭霧水。
眾人進入大廈,搭乘電梯來到十三樓的“心靈空間”。
這裡並非專業的精神治療機構,只是為現代人緩解壓力,發泄負面情緒而設置,看上去倒像是裝修典雅的精舍,一條充盈著淡綠色光芒的長廊兩側,是四五間不同風格的“解壓室”,此刻絕大部分房間都空著,只有最裡面一個房間裡,蹲著一名印堂發黑,眼泡浮腫,坐立不安,既焦躁又亢奮的中年人。
若非神情恍惚,目光迷離之外,這名中年人稱得上相貌堂堂,舉手投足之間,也不乏既嚴肅又儒雅的氣質,按照李耀的猜測,應該是從事教育類的職業,還做得相當成功。
果然,灰霧女士遞給他的資料顯示,這位叫“張嘉樹”的中年病患,是本市第十二中學的訓導主任——在擔任訓導主任之前,當了很多年的班主任,工作認真負責,對待學生嚴厲卻又不失關心,學生的升學率非常高,曾多次獲得市級優秀教育工作者的稱號,算是一個有口皆碑的好老師,為人正派,沉毅,有原則,家庭也十分幸福美滿,是同事和領裡羨慕的對像,按理說,不應該出現心理問題的。
當然,心理疾病這種事,原本就沒什麼道理可言。
“這位張老師怎麼了?”
李耀隔著門遠遠望了一眼,發現訓導主任張嘉樹仰著脖子,聚精會神打量著“解壓室”上方的通風管道,眼珠滴溜溜亂轉,絲毫沒有為人師表的風範,反而像是一個偷雞摸狗的小賊。
這種一看就非常……猥瑣的氣質,總覺得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
“張老師覺醒了,只是,他的覺醒非常奇怪,和我們發現的常規覺醒者都不盡相同,倒像是被某種……外來的東西污染了,覺醒了不屬於他的記憶和靈魂。”
灰霧女士遞過來一份病歷,道,“如你所見,張老師原本是一個非常正派、善良和傳統的人,家庭美滿,事業成功,算得上是這一世的人生贏家,一般而言,這種人很少覺醒的。
“但是,根據張老師的自述,有一天他在巡查課堂的時候,收繳了某個學生的一部手機,當時這名同學正在課堂上偷偷用手機看小說,這種事自然是決不允許的,被收繳了手機也無話可說,反正到學期末就會還給學生。
“只不過,張老師在收繳了學生的手機之後,鬼使神差地掃了一眼,只一眼,就被手機裡的小說吸引住,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像是入了魔窟’,用了大約一個星期時間,把幾百萬字的小說都看完了。
“那名學生偷偷看的小說,自然不會是什麼世界名著,而是一部網絡小說,張老師本身是中文系畢業,教語文的,平時很少看這些……用他的原話說,‘粗制濫造,騙神騙鬼’的東西,但這一次,不知怎麼,這部小說卻像是擁有恐怖的魔力,令他夜以繼日,廢寢忘食,連本職工作都無心處理。
“當然,僅僅如此,還不足以令張老師向精神科醫生以及心理咨詢師求助。
“看完這部網絡小說的那幾天,張老師發了一場小小的高燒,做了兩三天的噩夢,然後就多了許多非常古怪的習慣。”
李耀聽得入神,忍不住道:“什麼習慣?”
“鑽下水道和通風管道。”
灰霧女士道,“根據張老師的自述,這次發燒之後,他好像有了夢游的毛病,經常在半夜偷偷跑出家門去,揭開小區裡的窨井蓋,鑽到下水道裡去狂奔和探索,仿佛唯有在狹窄、黑暗和憋悶的空間裡,他才感覺到如魚得水,舒暢無比。
“到後來,不止是晚上,就算大白天意識十分清醒的時候,他都忍不住去琢磨經過每一座建築的通風系統,想著怎麼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爬進去——並且,真的付諸行動。
“張老師告訴我們,他真的鑽進了好幾座建築的通風管道,試圖避開所有人的耳目侵入最嚴密的空間,每次全身而退,都會出一身冷汗——以他為人師表的身份,倘若被人在通風管道裡抓住,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那是真有可能身敗名裂的啊,但他就是忍不住,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衝動。”
李耀:“呃……”
灰霧女士繼續道,“張老師原本在學校裡非常受同學們的歡迎,雖然擔任‘訓導主任’這樣一個不得不嚴厲的職務,但還是以他的正直和儒雅,折服了很多學生,但根據他的自述還有我們在暗中的調查發現,的確有不少同學都認為,張老師最近一段時間變得……猥瑣了,奸詐了,狡猾了,會用很多卑鄙無恥的伎倆來對付學生,對那些‘壞學生’的門道摸得一清二楚,甚至比‘壞學生’更壞,整得不少學生都叫苦不迭。
“但又有時候,他好像大腦不夠用,智商忽然降低,會脫口而出一些很幼稚的話,簡直從堂堂的高中訓導主任,變成了沒頭腦的初中生。”
李耀:“還,還有這樣的事?”
“還有那些噩夢,雖然燒早就退了,卻依舊纏繞著他,令他幾天幾夜睡不好覺,往往眼睛一閉一睜,就發現自己出現在通風管道或者下水道裡,張老師逼不得已,只能去看精神科醫生,精神科醫生說他是人到中年,夫妻生活不太和諧,欲望無法發泄,潛意識裡就找到下水道和通風管道當成……妻子的替代品,你懂的。”
灰霧女士道,“張老師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但毛病的確存在,又不得不治療,找來找去,就找到了我們。”
“等等——”
李耀皺眉道,“我先問一下,張老師發病之前看的那本網絡小說,到底叫什麼名字?”
“你應該猜到的。”
灰霧女士看著李耀,“就是臥牛真人——張大牛寫的《修真四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