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閃電生命究竟如何出現，正如沒人知道最初的氨基酸等有機分子究竟是怎麼從無機物的瘋狂碰撞和激烈反應中誕生，總之，在過去億萬年間的古巨星大氣層內，劇烈的能量波動無數次以閃電的形態釋放和爆炸，依靠不可思議的機緣巧合，閃電捕捉到了一些異乎尋常的微粒——那是來自古巨星深處或者外太空的稀有元素，諸如氬元素，等等等等。

　　當強勁的閃電貫穿氬元素的核心，它立刻被極度高溫氣化成了一顆顆晶瑩剔透、完美無缺的等離子體球，帶著負電荷的自由電子組成了它的外層，帶著正電荷的離子組成了它的內層，內外兩層形成了明顯的分界，卻又讓能量自由循環和轉化，恰似生物細胞的膜和壁，一個能夠和天地溝通的大陰陽。

　　換言之，無數次閃電激蕩的機緣巧合，創造了生命的奇跡，一種氣態的、純能量的、等離子的“細胞”。

　　當然，這種“等離子體細胞”和碳基生命意義上的細胞並不相同，它並沒有所謂的“遺傳物質”。

　　但生命的形態原本就絢爛多彩，遺傳信息未必要靠基因才能傳遞，界定細胞的五大定義——能夠自我復制，能夠傳輸信息，具有新陳代謝機制，能夠自我生長，具有和外界分開的明顯邊界，這些條件，“等離子體細胞”統統滿足。

　　雖然最初的它，“生命”只能維持短短的幾微妙，但在短暫而輝煌的一生中，它也可以不斷從外界汲取能量，不斷膨脹甚至分裂，它可以伸出閃電的觸手，將四周的中性元素，諸如氬元素、氦元素甚至甲烷、乙烷等等等等，都吸附過來，加入自己的能量反應，煥發出七彩紛呈的光芒，乃至把自己分裂成兩個不同的等離子體細胞，每一個等離子體細胞中都攜帶著同樣的電磁特征。

　　它甚至能傳遞信息，方法是將電磁波能量輻射到別的等離子體細胞中，令各個等離子體細胞中的原子，都保持著同樣的震蕩頻率。

　　如果這還不算是“細胞”，這還不算是“生命”的話，那生命的定義，究竟還有什麼意義呢？

　　李耀注意到，這種奇妙的閃電精靈出現時間並不長，遠遠少於人類文明煌煌十萬年的歷史，和盤古文明甚至億萬年前“黑牆制造者”的文明就更不能比了。

　　他們的“歷史”，大約只有兩三千年。

　　兩三千年前，那正是靠近古巨星的兩顆高質量恆星進入生命末期，開始猛烈綻放，出現“超新星爆炸”征兆的時間點。

　　或許，正是恆星衰亡之前，垂死掙扎的劇烈物質和能量噴射，為古巨星的大氣層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才導致這些閃電的精靈誕生。

　　他們是不折不扣的，“太陽的孩子”。

　　雖然只有兩三千年的歷史，但他們卻跨越了碳基智慧生命用億萬年才走完的旅程。

　　他們的生命是短暫的，也是無比激烈的，每一道閃電劃破古巨星的天穹，最多只能持續幾秒鐘到十幾秒鐘，在這電光石火的十幾秒鐘內，億萬等離子體細胞在閃電中誕生，閃電就是他們的生命之河，亦是他們永恆的歸宿，他們要在十幾秒鐘內不斷吸收大氣層內的各種元素，嘗試全新的放電結構和電磁約束力場，試圖讓自己和閃電都延續更長時間，哪怕一微秒都好，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他們就瘋狂分裂和增殖，並試圖在這一道閃電湮滅之前，“跳躍”到另一道剛剛誕生的閃電上。

　　“生存，生存，生存！”

　　李耀仿佛能聽到，剛剛誕生的等離子體細胞，在“劈啪”作響的電弧中，發出了無限渴望的吼叫。

　　沒錯，生命的意義絕不僅僅是生存，但如果連最初的生存都辦不到，那再多的意義也無法尋找了。

　　在任何生命剛剛誕生的源頭，特別是在如此惡劣和殘酷的源頭，生存本身，就是唯一的意義。

　　李耀的每一個腦細胞都被閃電繚繞。

　　他滿懷敬意，“欣賞”著這場持續上千年和億萬年的生命之詩。

　　他“看到”，無數等離子體細胞抓緊短短幾微妙的生命，不斷吸附和吞噬著周圍的元素，嘗試用各種各樣的元素和原子震蕩頻率，來構成自己生命的基石。

　　其中99.99%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那些吞噬了錯誤元素，使用了錯誤震蕩頻率的等離子體細胞瞬間湮滅，連一道漣漪都沒留下，換來的，是0.001%的幸運兒，能將他們的生命多延續了0.001微秒。

　　在湮滅之前，這些幸運兒立刻動用電磁輻射，將全新的元素和振動頻率等等信息傳輸出去，分享給同一道閃電內的所有“同胞”。

　　而這些“同胞”，或是瘋狂分裂，以幾何級數提升著閃電中等離子體球的數量，或是如飛蛾撲火一般，試圖跳出閃電，在甲烷和氦元素之海中劈波斬浪，找到另一道初生的閃電，為整個族群多爭取幾秒或者十幾秒。

　　就是這樣瘋狂的嘗試，十幾秒內幾萬代“人”的拼搏和犧牲，漸漸的，等離子體球的生存時間從幾微妙提升到了接近一秒，而他們棲居的閃電，也被他們改造得和普通閃電不同，能維持幾分鐘、幾十分鐘甚至更長時間，他們甚至有意識將幾道閃電勾引到一起，用不可思議的方式，“編織”成了巧奪天工的立體幾何形狀，一切的一切，只為了提升閃電在大氣層中的生存時間，以及超遠距離傳輸的能力。

　　他們是在建造自己的“星海戰艦、宇宙飛船”，他們是把閃電，煉制成了自己的宙船！

　　然後，他們就發現了能夠讓生命進一步飛躍，演化成“文明”的所在，那就是古巨星上最明顯的大紅斑。

　　大紅斑是直徑超過上千公裡的超強氣旋，持續時間往往超過一百年。

　　超強氣旋之內，氣壓的激烈變化，能讓閃電的放電反應變得更狂暴，更迅捷，變化出更多的可能性。

　　超強氣旋不斷攪動著四周的物質，甚至從古巨星的深處吸附了大量的物質噴湧而出，又像原始海洋深處的火山爆發，帶來地心豐富的能量和物質，成為生命最初的搖籃，亦能給等離子體細胞帶來更豐富的元素。

　　構成大紅斑的特殊物質“紅磷”，更是能在閃電的超高速摩擦中釋放出瑰麗的，變幻莫測的火焰，成為了承載“文明”的載體。

　　沒錯，每一束“紅磷之火”只能持續幾分鐘最多幾小時，以人類的時間尺度來衡量是“轉瞬即逝”的東西，但是對於幾微妙、幾秒鐘就能傳承一代的等離子體細胞而言，一束火焰的燃燒已經足夠久遠，就像是能維持幾十年不腐朽的紙張那樣，能用來制作“書本”，傳承“智慧”了。

　　就這樣，等離子體細胞駕馭著閃電，尋找一個又一個大紅斑，繁衍生息，興旺發達，建立了真正的“閃電文明”。

　　他們的文明，當然和碳基智慧生命建立的文明截然不同，至少，李耀讀取到99%的信息，都是無法理解的——他根本不知道這些等離子體細胞究竟在干什麼，在建立什麼，在追求什麼。

　　反過來說，如果“閃電文明”能觀測到人類世界的酒色財氣、愛恨情仇、國家興亡、英雄史詩，等等等等，他們一定也無法理解，這些擁有高度自組織性的碳元素凝聚體，究竟在干什麼吧？

　　不過，有一些東西，是所有“文明”共同的。

　　李耀“看”到，等離子體細胞在大紅斑深處，主動點燃了一束又一束的紅磷之火，用跳躍不定的火焰來記錄特定的信息。

　　或許，那是他們重大的研究發現，是他們對天地和宇宙的認識，是他們傳承生命的秘法，是構造更強大的“閃電戰艦”的方法。

　　也有可能，那是他們詠嘆“信念”和“愛情”的詩篇，是華麗又沒什麼用處的炫耀，甚至是基於他們的起源而發展起來的，迷信太陽的宗教的咒語。

　　同樣，就像他們過去嘗試改造自己所在的閃電，現在他們又開始改造自己所在的超強氣旋，他們精確操縱著電流，電荷和電壓，操縱著氦氣和甲烷構成的雲層，操縱暴風的速度和角度，只為了讓自己所在的大紅斑更加龐大、穩定，能延續更長時間，並且能從古巨星的深處汲取更多的元素，能承載更瑰麗的紅磷之火。

　　自然生成的大紅斑只能持續上百年，而經過他們的改造，卻能持續三五百年——在閃電文明的尺度上，這幾乎就是永恆。

　　然後，就是戰爭。

　　——戰爭，特別是內戰，是所有文明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兩塊大紅斑，億萬道閃電，無法計算的等離子體細胞之間的戰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