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沉默，心中連連點頭。

　　其實聲音說的這個道理，在盤古宇宙的人類文明發展史上，也有非常多的體現，那就是古修時代的混亂，包括“活化石”古聖界的悲劇。

　　沒有任何力量，是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就取得的，命運早已為每一種力量都標注好了價格，那些看似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力量，或許要用更加珍貴的東西——組織性，社會秩序，探索欲和好奇心來兌換。

　　幸好，盤古宇宙的人類文明，包括人類文明之前的盤古文明，以及盤古文明之前的一百個上古文明，大家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第一代原生文明，而是元始文明的子子孫孫。

　　一方面，他們能從地底深處以及浩瀚星海中找到上一代文明的遺跡，吸取寶貴的經驗教訓，避免重蹈覆轍；另一方面，他們的基因深處，原本就蘊藏著來自元始族的太古記憶，縱然絕大部分時候，這些古老的記憶都是斑斑駁駁，模糊不清的碎片，卻足以刺激智慧生命的本能，自然而然形成復雜的社會性和高度的組織性。

　　所以，這些“次生文明”在靈氣濃郁的環境中，還能發展出相當強大的文明，卻也免不了要走不少彎路——比方說人類的“古修崩潰”和“三萬年大黑暗時代”，甚至到今天聖約同盟和真人類帝國的種種惡形惡狀，都不能不說，是受了“個體差異太大，強者太強而弱者太弱”的影響。

　　那些既沒有前代文明遺跡可以挖掘，基因深處也沒有蘊藏著“組織本能”的原生文明，驟然間得到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能，就好像七八歲的孩童得到了龐大的遺產，又缺乏大人的管教，只會肆無忌憚地揮霍，幾乎沒有不學壞的。

　　“靈能當然是宇宙海中最珍貴的資源之一，但只有一個高度成熟，擁有自己‘道心’的文明，才有足夠的資格去驅使它，而不是被它奴役。”

　　聲音繼續道，“正因為沒有靈能的幫助，我們才能激發出自己全部的熱忱，智慧和勇氣，憑借雙手，汗水和鮮血來改造我們的星球，認識星球之外的宇宙。

　　“我們進行了第一次工業革命，第二次工業革命，第三次工業革命。

　　“我們發現了天體運行的規律，也發現了分子，原子和比原子更加微小的結構。

　　“我們發現了電磁波，也知道如何利用無線電；我們征服了高山大海，也征服了無數種細菌，甚至懂得驅使霉菌來治療致命的疾病；我們信仰科技，比信仰神靈更加虔誠，我們堅信，科技的道路無限，而無限的科技終將令我們成為自己乃至整片星海的神靈。

　　“當然，技術的突飛猛進和文明的驟然膨脹，也帶來了瘋狂的野心和血腥的殺戮，在二十世紀的前五十年，我們相繼展開了兩次世界大戰，如果說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主戰場還僅僅局限在一個大洲，那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死亡風暴，就是真正席卷了整個母星。

　　“那是兩次無比輝煌，也無比殘酷的戰爭，缺乏靈能，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們，竟然能釋放出比修煉者更加恐怖的破壞力，無數噸鋼鐵和炸藥如傾盆暴雨般落下，能瞬間毀滅一個幾十萬人口的大城。

　　“特別是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末期，我們動用了一種名為‘原子彈’的武器，那涉及到物質湮滅和能量爆發的奧秘，在擁有大氣層的星球表面，是比星艦主炮更加恐怖的存在。

　　“然而，戰爭一方面是摧毀文明的惡魔，另一方面也是促進文明高速發展的催化劑，兩次世界大戰中誕生的新技術、新思想，包括在無數被摧毀的舊體制上誕生的新體制，無一不促進我們的文明在二十世紀的後五十年裡呈爆炸式發展，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向前狂飆突進。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不過二十多年，也就是紀元1969年7月21日，我們元始而簡陋的星艦，就第一次登上了母星唯一的衛星，踏出了征服星辰大海的第一步。”

　　伴隨著聲音，李耀腦中出現了一副新的畫面。

　　三名身穿白色宇航服，佩戴著星條旗，顯得臃腫而笨拙的宇航員，在月球表面蹦蹦跳跳，在略顯低沉和嘈雜的背景音中，還傳來其中一名宇航員的聲音：

　　“……這是我個人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

　　當然，這名宇航員是用英語，也就是李耀理解中的“魔法語言”，說這番話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殘酷破壞，以及隨之而來兩強對峙的冷戰，不但孕育出了遠遠超出我們文明極限的航天技術和對宇宙的研究，還喚醒了我們文明中擁有最多人口的古老民族，令這個屹立於東方的古文明在沉寂了數百年之後，重新煥發出了勃勃生機，最強大的進取心和創造力。”

　　聲音說，“二十世紀的後五十年到二十一世紀的前二十年，幾乎是我們文明發展速度最快的黃金時代，幾乎每一年都有全新的技術和研究成果問世，幾乎每過十年，整個文明的面貌就煥然一新，1950年時，對絕大多數人而言還是幻想的電子計算機，到了六七十年之後，已經可以佩戴在人們的手腕上，成為每個人必不可少的生產工具和生活伴侶，人們甚至開始暢想下一個百年間，人工智能的誕生了。

　　“然而，美好的幻夢如金黃色的肥皂泡般驟然破碎，我們的技術大爆炸碰到了物理層面上的極限，被迫狠狠踩了一腳剎車，進入二十一世紀的第三個十年，我們在各個領域都遭遇了停滯和重挫，幾乎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發現。

　　“隨著技術的停滯，一系列的弊病和致命缺陷，從我們文明的肌體深處爆發出來。

　　“全球網絡化帶來的超級馬太效應，令貧富愈發懸殊，社會更加割裂。

　　“先進的醫療技術帶來的人口大爆炸，卻缺乏良好的教育體系和足夠多的工作崗位，令絕大部分人口淪為‘無效人口’甚至‘負效人口’，反而成為文明的累贅。

　　“環境破壞和資源匱乏，令絕大多數人的生存環境變得愈發惡劣，而尖端武器乃至無人駕馭武器的相繼問世，又令後發弱勢國家更加無力反抗先發優勢國家，由此還導致了極端主義思想的盛行和一系列的恐怖活動。

　　“如果說，這些問題都是‘慢性病’，可以在文明發展的過程中慢慢解決，那麼，當我們文明中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邏輯和經濟體系的絕強勢力發生碰撞時，就代表著整個文明陷入浩劫。

　　“所有人都希望和平，不希望戰爭。

　　“但是，你應該非常清楚，當一個文明的外部擴張遇到了挫折，已知世界都被100%探索，所有的資源都將要消耗殆盡，而技術升級之路也被封死，除了陷入‘內卷化’的絕境，自相殘殺，同歸於盡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先是貿易摩擦，然後是代理人戰爭，接下來是小規模低烈度的擦槍走火……一系列熱身，試探，威脅和恫嚇持續了整整十年，當雙方都非常清楚彼此的實力和決心之後，第三次世界大戰，終於在紀元2028年打響。

　　“在我們的文明中，曾經有一位睿智的學者說過，‘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戰以什麼樣的方式打響，只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戰一定是用石頭和棍棒來進行’，說的一點都沒錯。

　　“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烈度遠遠超過一百年前‘二戰’的百倍，甚至超過當時所有人的想像——開戰之前所有人都非常樂觀地認為，隨著技術的進步特別是超級計算機和武裝無人機的大行其道，這會是一場‘清潔戰爭’，‘不流血的戰爭’，甚至是雙方又一次低烈度的虛張聲勢和例行摩擦而已，直到一朵朵張牙舞爪，奇形怪狀的蘑菇雲在他們頭頂冉冉升起，將他們瞬間吞噬，變成熊熊燃燒的骷髏，他們才追悔莫及。

　　“第三次世界大戰持續了整整三十年，是我們文明有史以來最漫長也是最殘酷的戰爭，亦深刻改變了我們的文明。

　　“特別是到了戰爭後期，隨著母星的全面廢土化，各種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的瘟疫又陰魂不散出現，各種極不成熟的生化武器，病毒武器乃至基因武器都肆無忌憚釋放，令我們第一次感受到了‘文明滅絕’的恐懼。

　　“或許，每一個文明的成長都是如此，不遭遇一場有可能滅絕整個文明的‘大災變’，就不知道和平以及團結的可貴。

　　“即便一部分幸存者知道了和平和團結的重要，但三十年的血海深仇，億萬屍骨堆砌的白色和黑色墓碑，還是變成了阻隔雙方的天塹和高牆。

　　“——倘若沒有意外，我們的文明或許就將以如此恥辱和悲哀的姿態，夭折於襁褓之中。

　　“但既然你能聽到我們的聲音，甚至你的存在本身，都代表著某種‘奇跡’的降臨。

　　“紀元2058年，‘奇跡’——即將在百年內徹底毀滅地球的隕石雨中的第一顆隕石，穿越太陽系，撕裂大氣層，狠狠撞擊到了我們荒蕪的家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