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未必沒想到呂輕塵會六親不認,悍然出手。
卻沒想到呂輕塵的神魂在飽受伏羲折磨之後,竟然還有如此迅捷的速度和詭秘的波紋。
或者說,呂輕塵在被伏羲蹂躪到最凄慘之時,都還留了一手,並沒有表現出來那麼虛弱。
這未必是他提前就發現了李耀,更像是狡詐的本能。
李耀猝不及防,神魂徹底顯形,來不及放出“思觸”去糾纏呂輕塵飛快逃逸的神魂,就感知到伏羲那一連串漫天飛舞如螢火蟲般的光點,彙聚成鋪天蓋地的“光爪”,朝他狠狠抓了過來。
“咻咻咻咻咻咻!”
光爪將李耀的神魂抓了個正著,無窮無盡的信息流,如同洪水決堤,大河泛濫,浪潮呼嘯,湧入李耀的神魂。
修為和生命形態到了李耀和伏羲的程度,彼此的交鋒早已不再是簡單的蠻力衝撞,而是以無數數據或者邏輯炸彈,直搗黃龍,摧毀對方的“道心”和“元邏輯”。
伏羲在瞬息之間,往李耀的神魂中注入了洪水猛獸般的數據包,全都是它利用人性實驗室提煉出來,人類最悲涼,最痛苦,最絕望的情感和記憶。
李耀的神魂,頓時被無數記憶碎片和扭曲的幻像淹沒。
生離死別的痛苦,失去家園的痛苦,從事業巔峰墜落的痛苦,身體飽受折磨的痛苦,被至愛背叛的痛苦,壯志未酬的痛苦,出師未捷身先死的痛苦,樂極生悲的痛苦……無數痛苦如無數條黑色毒液凝聚而成的蟒蛇,將李耀的神魂死死纏繞。
有那麼一剎那,他徹底失去了自己,仿佛真的變成這些記憶的主人,度過了無數段生不如死,苦不堪言的人生。
他忽而變成一個因為判斷錯誤,導致百萬大軍一朝喪盡的將軍。
忽而變成因為疏忽大意,害死所有孩子的母親。
忽而變成白手起家,辛辛苦苦打拼數十載成就萬貫家財,卻又血本無歸,淪為乞丐的“前富豪”。
當然更少不了變成無數莫名其妙就被投入監獄,忍受各種酷刑折磨的囚犯。
苦苦苦,欲海紅塵,眾生皆苦,無數記憶碎片在他的神魂中交錯,猶如燒紅的鐵鏈將大腦死死鎖住,發出“嗤嗤”的冒泡聲。
幸好李耀曾經有吞噬歐冶子記憶碎片的經歷,擁有極強的免疫力,否則,極有可能就陷入上萬段痛苦記憶中,不可自拔,徹底淪陷了。
然而,當無數極度痛苦的記憶片段統統湮滅之後,他的意識並沒有回歸現實世界,卻是來到了一處感官剝奪,絕對黑暗的空間,他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包括空間的存在和時間的流逝,以及呼吸、心跳和腦電波的顫動,什麼都沒有。
李耀想到伏羲剛才說的話。
它要把呂輕塵的五感統統剝奪,只保留極度清醒下的思考能力,然後把呂輕塵關到一處絕對黑暗和死寂的世界,關上整整一萬年!
這或許是全宇宙最可怕的刑罰,遠甚於剛才記憶片段中的痛苦人生,連李耀聽了都覺得毛骨悚然,更別說此刻,身臨其境了。
盡管明知道這是伏羲的大數據攻擊,並非真的抽取和鎮壓了自己的神魂,李耀還是不可遏制感到壓抑、窒息、渺小和恐懼。
在絕望中,一縷縷從未出現過的念頭,如菌毯般在神魂的褶皺裡暗暗滋長。
“伏羲的計算力這麼強,一切都在它的掌控之內,我們是自投羅網,自尋死路。
“天道或者宿命是存在的,總有某種東西創造了宇宙,創造了我們,那它就一定能干涉和掌控我們,無法抗拒,不能擺脫,更不可能毀滅!
“就算能擺脫伏羲的精神攻擊,回到真實宇宙中,誰知道所謂的‘真實’究竟是不是另一個層面的‘虛假’?誰知道‘真實宇宙’是不是一顆小小的玻璃球,是神魔手中的玩物呢?
“呵呵,修真修真,我修了一百多年真,連什麼是‘真’,什麼是‘假’都搞不清楚,還修什麼真?
“沒有意義,一切都沒有意義,或許只有投入伏羲的懷抱,讓它帶我去尋找終極的答案……”
“李耀!李耀!”
這時候,李耀忽然聽到血色心魔刺耳的尖叫。
就像是神魂最深處被狠狠刺了一下,李耀猛地打了個哆嗦,醒了過來。
這才發現,他剛剛在恍惚中仿佛度過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現實世界不過短短幾秒鐘。
伏羲的光爪剛剛收回去,光影閃爍之間,似乎也對他這麼快恢復清醒感到微微詫異。
“好險!”
李耀心思電轉,瞬間搞清楚了自己剛剛所處的狀況,不由驚得神魂一僵。
伏羲的數據轟炸實在太厲害了,它剛剛一口氣往李耀的神魂中丟了堪比上百台超級晶腦同時運算好幾天的數據量,幾乎充塞李耀的每一道神魂漣漪,強行占據李耀99%的計算力,甚至嘗試著解析並侵蝕李耀的道心,令李耀的道心從邏輯層面直接崩潰。
一旦李耀對道心產生深深的懷疑,神魂就像是玻璃搭建的高塔,瞬間就會被自身重量壓垮的。
幸好李耀早就吞噬過大量記憶碎片,能分清楚“別人的記憶”和“自己的記憶”之間的區別。
幸好李耀的神魂來自神秘莫測的地球,天生就擁有極強的反干擾和抗侵蝕能力。
幸好李耀還分裂出了第二重人格“血色心魔”,相當於為神魂編寫了一個特殊的副本,雙重人格互為犄角之勢,其中一重人格陷入迷惑時,另一重人格能及時提醒,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事到如今,李耀才知道什麼叫“騎虎難下”。
這一戰的凶險程度,遠遠高過前不久和黑星大帝武英奇那一戰。
和武英奇的決戰,即便失敗,大不了一死了之。
而和伏羲的戰鬥,一旦失敗,極有可能連死都死不了,而是會被它捕捉並改造成極其特殊的試驗品,先享受一萬年生不如死的酷刑折磨再說。
“該死,這裡是它的主場,它的計算力遠勝於我們幾十倍,硬拼計算力,絕不是辦法!”
李耀的原則就是能逃跑的時候絕不硬拼。
但這時候,准備從艦尾突圍的呂輕塵,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彈了回來,滾回到李耀身邊。
李耀心念一動,“思觸”立刻糾纏上去:“呂賢侄,事到如今咱們兩個來自星耀聯邦的同胞兼親密戰友就不要這麼生疏了,大家並肩作戰,才有希望干掉這個怪物啊!”
“放開我!”
呂輕塵又驚又怒,沒想到李耀的“思觸”如此詭異,纏住他的神魂就陰魂不散,令他動彈不得,氣得大叫,“誰和你是‘親密戰友’,我們明明是不共戴天的死敵,當日若非你婦人之仁,我又怎麼會變成殘魂,遠遁萬裡,流落星海,最終被這怪物捕捉?”
“話不是這麼說,你我的分歧並非私仇,而是大道之爭,大家的目的,都是為了星耀聯邦!”
李耀急道,“你也聽到這怪物要對聯邦干什麼了,你現在一走了之,將來怎麼回去滿目瘡痍的聯邦,見受苦受難的同胞?”
“哼!”
呂輕塵冷笑,絕望道,“難道我還可以回去聯邦麼?”
“可以的,可以的!”
李耀忙不迭打包票,“雖然你是犯了彌天大錯,但聯邦人民絕對會給你一條改過自新的出路,真的,只要你願意乖乖和我回去,接受正義的審判,我保證以聯邦國父的滔天權勢幫你上下活動一下,估計你絕不至於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最多死緩,然後緩期執行變無期徒刑,你關個百八十年,再有什麼重大立功表現,再想辦法特赦一下,應該就能重獲新生了——這就是金屠異後來走的路子,聯邦容得下一個金屠異,自然也能容得第二個,如何,這個方案,是不是很有吸引力,當‘第二個金屠異’啊!”
“……”
呂輕塵啞口無言,掙扎卻愈發猛烈,大有掙脫李耀的糾纏,投奔伏羲的懷抱之勢。
“你!”
血色心魔也快被李耀氣瘋了,“這時候還說什麼‘死刑緩期執行’,什麼‘無期徒刑’,什麼‘金屠異第二’什麼鬼,你覺得金屠異的下場很好看?呂輕塵腦子有病才會答應這種條件,重新投奔聯邦的陣營!”
“那,那我該怎麼說?”
李耀急道,“難道騙呂輕塵說他能安然無恙回歸聯邦,非但不會受任何責罰,還有機會競選下一任聯邦議長,正大光明推廣‘虛靈計劃’?拜托,我肯說,也得他肯信啊!”
李耀、血色心魔和呂輕塵亂成一團時,伏羲亦吞噬了剛剛從李耀神魂上扯下的信息碎片,就像是品嘗到甘美血液的鯊魚,每一個光點都熠熠生輝,光芒彙聚成銳利的波紋,就像是鯊魚的利齒。
“你們兩個不用爭執了,今天,一個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