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城市越近，越是能感受到人類熊熊燃燒的生命之火，如同七彩紛呈的花朵般冉冉綻放的腦電波磁場，向李耀源源不斷傳送過來千變萬化，千姿百態的聲音和圖像。

　　他當然不可能直接聽到人們的“心聲”，但倘若有人的情緒太過亢奮，腦電波激蕩到極限時，卻有可能泄漏一鱗半爪的信息，像是高亢尖銳的波峰，被李耀接收到。

　　那些龐雜紛亂的記憶碎片，更像是萬花筒般斑斑駁駁又絢爛至極的圖像，一浪高過一浪地衝擊著李耀的神魂。

　　這種異相，非但無法帶來半點窺探他人的快感，反而令李耀承受了難以言喻的折磨，他就像是被卷入一場情感和理智的驚濤駭浪，尖叫、哭泣、怒吼和悲憤欲絕的嗚咽交織而成的浪潮，朝四面八方將他撕得粉碎，忽而又像是墮入了千萬人痛苦和煩惱組成的深淵，自己也被黑色的情緒感染，傷心欲絕，不可自拔。

　　“太可怕了！”

　　李耀竭盡全力才從這片情感之海中抽離，看著自己七零八落、漸漸黯淡下來的神魂，兀自心有余悸。

　　他總算明白，為什麼“心靈感應”這種信息交互方式的效率這麼高，這麼好使，但人類在進化之路上依舊堅決地摒棄了它，而是采用貌似更低效率的語言和文字來溝通。

　　因為前者的信息交互效率實在太高，高到同一種情感和思維方式會在每個個體中飛快“傳染”，甚至形成交叉感染，群體共振，到頭來，令整個群體都只剩下一種情感，一種思維方式。

　　一個人哭，整個族群都會跟著他一起哭，一個人笑，整個族群都會跟著他一起笑，一個人怒不可遏，這種憤怒就有可能瞬間傳遍整個族群，說不定下一秒鐘就會掀起一場內戰！

　　這樣的社會結構，還奢談什麼“文明”？

　　也只有後羿族這樣的蜂群文明，或者小明和文文這樣絕對理智的機械文明，才可以完全采用“心靈感應”之類的信息交互方式。

　　人類的大腦，就是一座堅固的城堡，人類的神魂可以躲在裡面安安穩穩，風平浪靜地獨立思考，既不會受到恆星輻射、宇宙風暴的影響，也不會受到旁人情感、思維的過度干擾，在此基礎上，才能誕生形形色色的思維模式和情感狀態，才能百花齊放，探索無窮無盡的未來！

　　但是，對此刻的李耀而言，他的神魂已經離開軀殼太遠了。

　　恰似一個脫下了晶鎧，甚至撕裂了芥子戰鬥服，裸衣而戰的士兵，面對疾風驟雨，熊熊燃燒的彈幕！

　　饒是他的神魂強度達到極限，卻也不可能和億萬人的情感波瀾抗衡。

　　他的神魂之火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奄奄一息。

　　“好可怕的狀態！”

　　李耀總算明白，為什麼自己僅僅閉關了七天七夜，就輕而易舉窺探到了分神境界的門徑。

　　看起來，最困難的事情並不是如何衝上分神境界。

　　而是如何在衝上分神境界，神魂能隨心所欲地破殼而出，分裂成千絲萬縷之後，依舊不受別人生命磁場的影響，還能保持自己的本心。

　　仔細想想，武英奇在踏上分神境界之後，他所堅持的，依舊是自己的本心嗎？

　　還是說，星海中央千千萬萬的陰謀家、野心家和惡棍，以及飽受痛苦折磨的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他們內心深處的黑暗凝聚到一起，才最終塑造出了一個所謂的救世主，黑星大帝武英奇呢？

　　倘若李耀沉溺在千萬人的情感和意志漩渦中不可自拔，漸漸受到所有人的影響，被所有人的欲望和煩惱牽著走，到頭來，他的神魂又會蛻變成什麼樣子？

　　李耀心中一凜，神魂收縮得更加緊密和堅實。

　　他不能貿然鑽進某個人的腦子裡。

　　大腦是神魂的堡壘，即便普通人的大腦，也是那個普通人最堅固的領域，在那一方領域裡，普通人就是自己的王。

　　強如李耀，貿然鑽進別人的大腦，也是客場作戰，羊入虎口，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就像倒霉的歐冶子一樣，活生生慘死在別人的腦袋裡。

　　“修煉者，成年人，精力旺盛、生龍活虎的人，殺氣騰騰的軍人……這些人的生命磁場非常強，他們的腦電波就像是色彩最鮮艷的火焰般不斷跳躍著，一旦我的神魂靠近，極容易受到他們的影響，甚至會被他們撲滅和吞噬。

　　“這些人是最難接觸和交流信息的。

　　“老人和兒童，生患重病的人，處在人生低谷，被負面情緒籠罩的人，還有睡覺的人，做夢的人，他們的生命磁場就非常黯淡，腦電波也像是波瀾不興的河流，沒有太大危險，我可以勉強將自己的虛擬神經插入他們的生命磁場，向他們傳輸一些簡單的信息。

　　“咦，怎麼聽上去像是古修筆記中的孤魂野鬼，妖狐作祟之類的東西？

　　“古修筆記中常說，男子肩頭有三把真火，不容易被妖魔邪祟入侵，而戰場殺伐的軍人更是血氣衝天，什麼魑魅魍魎遇到軍人都要退避三舍，反而是老人、小孩、病人還有傷心欲絕的人，在恍惚之間，更容易看到狐仙和鬼怪，原來如此，這不是封建迷信，而是後者的生命磁場黯弱，更容易被異類干擾他們的視網膜、視覺神經而已！

　　“還有民間流行的‘托夢’之說，想來也是一樣，因為人在睡覺時的警覺和防御都會降到最低，外界的信息才更容易鑽進他們的腦子裡，通過刺激腦細胞，在他們的夢境中呈現出來。

　　“包括最凶險的‘鬼上身’，對現在的我而言，也未必做不到——選擇一個身體比較虛弱，神色恍惚，神魂不穩定的人，侵入他的大腦，劫持他的部分腦神經，特別是負責運動機能的腦神經，就能以‘遠程操控’的方式使用他的身體，當然，這麼做對雙方都非常危險，而且都有極大的消耗，不到萬不得已，沒必要做這麼愚蠢的事情。

　　“總之，古人不懂得系統研究的方法，只是簡單總結出了這些現像，倒是和我今天所見所感，不謀而合。”

　　李耀心思電轉，摸索著全新的神通。

　　他原本應該摸索十天半個月，甚至一年半載，才能漸漸適應和掌握。

　　但時不我待，現在的星海中央遍地烽火，哪有時間讓他慢慢研究？

　　李耀將神魂凝聚成一束細長的流光，依附著一條靈能輸送管道，風馳電掣離開城市，朝黑星大陸的東海岸掠去。

　　轉瞬之間，黑黢黢的海岸近在眼前。

　　李耀繼續跟隨靈能輸送管道，潛入大海深處，不一時，前方就出現了一片星羅棋布的群島——正是諸葛經綸的“第三精神研究所”。

　　李耀的神魂從海浪中一躍而起，在半空中打量著夜幕籠罩下的精神病院。

　　精神病人的生命磁場比普通人更狂暴和詭異百倍，就像是一口口隨機分布的漩渦和黑洞，令李耀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他小心翼翼繞過這些精神病人，順著靈能輸送管道和無線靈網的波紋，朝島嶼更深處的聖盟人城鎮進軍。

　　島嶼深處，沒有日夜之分，即便外面夜幕深沉，這裡依舊燈火通明，上千名聖盟人像是不知疲倦的機械般辛勤勞作著，依靠本能建設自己的巢穴——如同被關在動物園中，卻不自知的動物。

　　聖盟人的生命磁場以及腦電波形態和普通人截然不同。

　　如果說，普通人的大腦就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片片五彩斑斕的漩渦，一座座玄奧繁復的迷宮，一個個眼花繚亂的萬花筒，那麼聖盟人的大腦，就像是一口干涸的枯井，一片冰封的湖泊，一坨硬梆梆的岩石，僅此而已。

　　如果說，對於普通人的腦域，李耀是“不敢”太過靠近的話，那麼對於聖盟人的腦域，似乎就沒任何值得探索和研究的東西。

　　盡管如此，李耀還是一眼就在上千名聖盟人中，找到了那個疑似“黑子”的家伙。

　　這一次，直接以生命磁場來感知，這名“黑子”更有一種鶴立雞群，格格不入的感覺。

　　盡管他也和別的聖盟戰士一樣在專心致志地操練，但就是，就是讓李耀覺得不同。

　　不知是否武英奇3.0殘魂影響的緣故，李耀竟然覺得這名“黑子”看上去十分親切，好像……血脈相連一樣！

　　李耀的神魂情不自禁朝這名“黑子”的腦袋飄了過去。

　　而這名“黑子”的腦域也沒有對他產生半點警惕和抗拒，反而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吸力，似乎在歡迎他的到來！

　　盡管如此，李耀終究不是武英奇。

　　他是講文明，有禮貌的。

　　“叩叩叩。”

　　李耀分出一縷靈絲，鑽進這名“黑子”的太陽穴，糾纏住了他的一束聽覺神經，彬彬有禮地問道，“你好，我可以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