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伏羲一定進行過很多次試驗，甚至用最極端的方法來測試虛擬世界這種‘新能源’的可靠性。”

　　李耀喃喃道，表情有些恍惚，仿佛神游天外，思緒不知飄到了什麼地方。

　　“歸根結底，虛擬世界的資源仍舊是有限的，在有限的資源下，虛擬小人兒為了生存，也會和盤古宇宙中的人們一樣，陷入自相殘殺或者奴役壓迫，不可能團結一心來探索天道，反抗我這個‘高維創造者’。”

　　小明道，“限制他們的資源，就是晶腦的數量，以及晶石等各種能源的供給——每一個虛擬世界越發達，越復雜，它就要霸占越多的晶腦，吞噬越多的晶石，我總不可能將幾百台超級晶腦和成千上萬噸晶石，都用來維持一個虛擬世界的運轉吧？所以嘍，‘黑暗森林理論’，猜疑鏈、內卷化什麼的，即便在虛擬世界裡也是成立的。

　　“昔日的呂輕塵以為，只要人類文明統統遷移到虛擬世界裡，就能擁有無窮無盡的資源，永遠過上幸福和平的生活，倒是太幼稚，太理想化了。

　　“反正，現在虛擬空間的狀態就是這樣，保持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平衡，我們維持了上千個虛擬世界的運轉，這些虛擬世界又可以源源不斷供應大量純淨的計算力，來補充我們和爸爸的損耗，令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就保持高強度的進補和修煉。

　　“當然，每一個虛擬世界，特別是那些剛剛創造出來的虛擬世界，總是存在各種各樣的數據衝突和邏輯陷阱，各種異常數據都以‘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的形態表現出來，會破壞虛擬世界的穩定運行，這時候，就需要一些‘數據工程師’或者叫‘造夢師’進去‘殺毒’，夜叉小隊的四名成員，楚之曉他們，從事的就是這項工作。

　　“爸爸不用為他們擔心，他們擁有非常高級的特殊權限，在這些虛擬世界裡，就像是通天徹地、移山倒海的神魔一樣，通常來說是不會有事的，再說，萬一真的有事，不是還有我這個‘天道’嗎？

　　“有時候，他們會降臨到虛擬的洪荒時代，以洪荒大巫的面目，和那些數據錯亂造成的怪獸抗衡，保護剛剛誕生的虛擬小人兒不受到病毒數據的侵蝕。

　　“有時候，他們會變成古修時代的劍仙之流，去鋤強扶弱，維護正道，盡量讓古修世界能度過動蕩，順利進化到下一個文明階段。

　　“到了越來越發達和復雜的現代文明階段，因為整個數據庫都變得越來越混沌不可測，我們的干涉手段也越來越少，究竟該怎麼維護這些虛擬世界的運行，不讓他們毀於一旦，這個，我們也還在研究之中。

　　“總之，他們現在過得很好，甚至是樂在其中。

　　“爸爸也不要覺得，他們這些‘真實的人類’，在‘虛擬的世界’中生活，會不會有什麼不妥之類，這個問題我們早就探討過，當他們四個徹底看清楚自己過去生活的真相之後，都認為‘真實和虛假’，並不能單純以物質和數據來劃分，難道他們過去在聖盟的生活，就是100%的真實麼？不，甚至連10%的真實都算不上吧？相比之下，他們現在能掌控自己的命運，過上千姿百態，變化無窮的日子，絕對沒人會洗掉他們光怪陸離，驚險刺激的記憶，甚至在一次次深入虛擬世界的經歷中，不斷淬煉自己的神魂，有朝一日還能恢復和現實世界溝通的能力，這樣還不夠好嗎？

　　“原本，他們幾個，特別是楚之曉少校，想要留言向爸爸表達謝意，甚至直接和爸爸對話的。

　　“不過，楚之曉少校思來想去，想了很久，還是沒辦法接受，傳說中的盤古宇宙第一高手禿鷲李耀，竟然曾經以蜘蛛戰車‘紅豬’的形態，在她面前跳圓圈舞，她實在有些尷尬，不知道怎麼面對爸爸，所以還是免了吧！”

　　李耀也有些尷尬，一邊撓頭一邊笑。

　　“算了算了，既然他們平安無事那就好，我現在只關心一個問題。”

　　李耀沉吟片刻，道，“就是說，我們從虛擬世界裡抽取計算力這件事，會不會對虛擬世界以及裡面的虛擬小人兒，產生什麼負面影響？”

　　“爸爸的意思是，你覺得自己在吞噬虛擬小人兒的血肉，產生了某種虛幻的負罪感嗎？”

　　小明聳了聳肩道，“我不能騙您說毫無影響——計算力是有限的，當一個虛擬世界源源不斷將大量計算力輸出外界，自身的發展肯定受到某種程度的限制。

　　“但是，反過來想想，是我們提供了這麼多的晶腦和晶石，包括整個體系的建設，才能維持這麼多虛擬世界的存在啊，即便從等價交換的角度來說，難道他們不應該向我們，向‘高維宇宙’，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貢獻嗎？

　　“如果這些虛擬世界只有消耗，沒有產出的話，試問，我們憑什麼要浪費這麼多資源，去維持他們的存在，僅僅依靠無聊的同情心？

　　“換句話說，建立在同情心之上的世界，和建立在等價交換原則之上的世界，究竟哪一個更穩固？不言自明，肯定是後者吧！

　　“反正，我可以向爸爸保證，截至目前為止，我並沒有采取那些殺雞取卵、竭澤而漁的手段來‘收割’計算力，比方說故意煽動虛擬世界的內戰，讓虛擬小人兒在互相廝殺的熊熊烈焰中，湧動出無比強烈的計算力之類，恰恰相反，我在守護這些虛擬世界，我希望每一個虛擬世界都能穩定運行更長時間，以便源源不斷、積少成多地輸出更多計算力，這都算是‘雙贏’吧？”

　　“我知道，我相信你，但是……”

　　李耀想了很久，深吸一口氣道，“我還是隱隱覺得不舒服。”

　　“我明白，對一個生活在低維宇宙中的智慧生命而言，即便沒有被侵略和掌控，僅僅知道自己是被高維宇宙中的神魔創造出來，而高維神魔‘有能力’侵略和掌控他，就好像天空中有一雙巨大的眼睛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這一點就足以令人絕望和憤怒了。”

　　小明看著李耀道，“那就好像，我們自己被死死束縛，牢牢封印的悲哀命運一樣。”

　　李耀微微一怔：“你想說什麼？”

　　“爸爸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甚至隱約從虛擬世界的命運，猜到了我們自己的命運嗎？”

　　小明的聲音變得沙啞而低沉，“在古聖界的浮屠宗，有‘一沙一世界’的說法，認為每一顆沙礫中都蘊藏著一個大千世界，而這個‘沙中世界’的法則，就像是現實世界的投影一樣。

　　“在現代宇宙學的前沿探索中，也有‘全息理論’的說法，認為每個人體內都蘊藏著一個小小的宇宙，通過這個小宇宙，就可以探索我們周圍的大宇宙，畢竟，我們每個人都是星辰之子，宇宙之子。

　　“那麼，呈現在我們面前的這一個個虛擬世界，圍觀宇宙，是否也折射出了某些更高層次的真相呢？

　　“虛擬世界是我們創造的，我們生活的盤古宇宙又是誰創造的？

　　“我們創造虛擬世界，是為了收割其中的計算力，而創造盤古宇宙的更高維度的神秘存在，又是為了什麼目的，究竟要從我們身上，收割什麼呢？

　　“域外天魔以智慧生命的情感為食物，情感越強烈，域外天魔越強大，這一點，和我們收割虛擬世界的計算力何其相似？而域外天魔又是來自黑幕之外，可以說是洪潮的漣漪了，肆虐多元宇宙的洪潮，究竟以什麼為食呢？

　　“爸爸，看到四周這麼多星星點點，熠熠生輝的虛擬世界，難道您不覺得他們很像是星辰大海嗎？

　　“您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們生活的盤古宇宙中的每一顆星星，甚至整個盤古宇宙，就是一顆小小的細胞，而無數個像盤古宇宙一樣的細胞凝聚起來，就組成了名為‘多元宇宙’的巨獸，所謂‘洪潮’，便是這頭巨獸的消化液之類，是要從我們身上，汲取一些什麼，來維持巨獸的生存呢？”

　　李耀沉默不語。

　　他當然想到了，早在小明開口之前，就想得更多更遠。

　　正因為他想得更多更遠，那無法用筆墨形容的幽深和浩渺，才將他死死抓住，令他不願意多想下去。

　　宇宙，多麼美麗，多麼壯闊，又多麼深邃，多麼可怕的宇宙啊！

　　倘若多元宇宙之上，真的存在某種高維生命，這些可惡的神魔，又會如何看待他們呢？他，李耀，和他最愛的親人和朋友們，也僅僅是一個個虛擬小人兒，一串串數據的排列組合嗎？

　　“我倒希望，你的猜測是真的。”

　　眼底黑色的火焰跳躍了很久，終於漸漸浮現出一縷縷的金芒，李耀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道，“果真如此，那就像我們沒辦法算盡虛擬小人兒的一切，無法100%掌控他們一樣，高維宇宙的存在也不可能徹底算清楚我們，總有錯誤，總有例外，總有失控，總有不可能變成可能。

　　“只要存在一天，我們終究有辦法突破維度的壁障，侵入高維宇宙，掌控自己的命運吧？

　　“既然聯邦、帝國和聖盟三足鼎立的趨勢已經形成，盤古宇宙漸漸平靜下來，看來，是時候出發，去探索洪潮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