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一支穿雲箭,劃破山林的寂靜,驚起飛鳥無數。
箭上帶火,撕開迷離的黑夜,照亮崎嶇的山路,還有山路上疾速竄跳,慌不擇路的身影,赫然是個胖大邋遢的和尚。
說是和尚,卻又留著短短的寸頭,頭發裡還長滿了癩子,看著令人作嘔,身上油膩膩分不清是袈裟還是百衲衣,一邊跑,一邊有花生,豬蹄,狗腿,牛肉,酒囊之類的零碎掉下來,他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去撿,撿起一條狗腿,順手就塞進嘴裡。
喝酒吃肉已是不該,更叫人目瞪口呆的是,這癩和尚的背後,竟然背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妙齡女子,身上穿著殷紅的嫁衣,跑得急了,女子的繡花鞋都掉在半路,露出玉貝般的腳趾,即便在茫茫黑夜,都白得嚇人。
——夜半三更,山林野外,一個不受清規戒律的癩和尚背著一個穿嫁衣的女子,真是成何體統!
“妖僧在那!”
“抓住那瘋僧!”
“殺,給我殺了那癲僧,碎屍萬段,把他碎屍萬段啊,哇呀呀呀呀!”
半山腰上,上千名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太陽穴高高隆起的江湖中人,明火執仗,追趕上來,穿雲箭一箭快似一箭,距離背著女子的妖僧越來越近。
這些三山五岳的豪傑,都是刀口舔血的凶人,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比箭術,就連朝廷的“飛羽衛”都不是他們的對手,若非擔心傷了妙齡女子,又不想妖僧死得這麼痛快,早就將這妖僧做了串糖葫蘆,扎個透心涼了。
不過,整座“蒼狼山”都被七大派團團圍住,連只螞蚱都別想跳出去,縱然這妖僧真如他的諢號所言,是什麼“靈鷲”,也休想飛出去!
果然,妖僧被各路豪傑越逼越緊,無路可退,只能不斷攀登,不一時,便來到蒼狼山最陡峭的“狼牙峰”上。
狼牙峰,高萬丈,終年迷霧籠罩,谷底罡風盤旋,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險惡所在,即便以輕功著稱的“花蝶派”,都無人敢從狼牙峰下山。
前面便是萬丈懸崖,已經沒有路了。
身後是星星點點的火把,如同咬牙切齒的群狼瞪大了眼睛。
妖僧進退維谷,終於將穿著紅嫁衣的女子從背上放下,怔怔看著前方,迷霧深處,沒有路的路。
這是“鯤鵬王朝”西部,江湖七大派圍攻妖僧“靈鷲上人”的一幕。
這靈鷲上人,是鯤鵬王朝最近十年新崛起的高手,說是和尚,卻不知出自哪一宗哪一廟,來歷神秘,手段狠辣,雲游天下,平素瘋瘋癲癲,行事只顧自己喜好,是個亦正亦邪,無法無天的家伙。
他心情好的時候,可以為了一幫無足輕重的災民,就劫了“靈火派”的糧車,搶走大批白花花的糧食,送給那幫餓死鬼去恣意糟蹋。
也可以偷走“百寶樓”珍藏,連皇宮大內都沒有的奇珍異寶,卻是統統拆碎了,隨手丟進暗無天日的貧民窟裡去,淪為流浪兒的玩具。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更可以為了一個青樓女子的哭訴,短短一個月內穿州過縣,踏遍半個鯤鵬王朝,殺了四百四十七個江湖好漢,只為了搗毀什麼——按他那門佛家的說法,“特大拐賣婦女兒童團伙”,把整個青樓聯盟“迷天教”殺得分崩離析,元氣大傷。
即便江湖上赫赫有名,在鯤鵬王朝根深蒂固的七大派,這妖僧都毫不在乎,時不時就無端挑釁。
七大派兵強馬壯,人多勢眾,自然不怕區區一個妖僧。
不過,妖僧光腳,他們穿鞋,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能井水不犯河水,就最好不過。
這不知來歷的妖僧,手段的確狠辣詭異,七大派好幾次暗中試探,都被他打了個稀裡嘩啦,因此,面對他的百般挑釁,居然硬生生忍了下來。
但這妖僧,竟然將他們的忍耐當成了軟弱,蹬鼻子上臉,騎到他們脖子上拉屎來了!
三天前,是七大派之首的青龍幫幫主,嫁女的大喜之日。
而迎娶青龍幫主之女的,便是七大派中歷史最悠久,實力也相當雄厚的“江南霹靂堂”堂主的大公子。
這對新人不但是天作之合,這場婚姻更代表著青龍幫和江南霹靂堂的結盟,一個江湖上史無前例的龐然大物正式崛起,真是風起雲湧,萬眾矚目。
大喜之日的盛況自不必說,非但江湖中人蜂擁而至,就連朝廷都派人賀喜,整個江南都為之騷動,這原本是青龍幫和江南霹靂堂最風光的一天,結果,新人還沒有拜天地,新娘子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靈鷲上人這個妖僧劫走了。
妖僧!妖僧!真真是個妖僧!
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是被妖僧帶著新娘子逃之夭夭,非但青龍幫和江南霹靂堂,就連七大派和整個江湖,還有人能抬得起頭麼?
“殺,今天一定要殺了這個妖僧,把他剝皮抽筋,大卸八塊,殺啊,殺啊!”
青龍幫射出了“怒龍旗”,霹靂堂發布了“雷霆令”,發出重金懸賞,號召整個江湖,圍殲妖僧“靈鷲上人”!
靈鷲上人這些年瘋瘋癲癲,原本就得罪了大半個江湖,七大派一聲令下,江湖中人哪怕不要賞金都要“共襄盛舉”,誰能格殺妖僧,就能得到青龍和雷霆兩派的賞識,瞬間平步青雲,自然人人奮勇,個個爭先,終於將妖僧逼到逃無可逃的絕境。
為了圍殲妖僧,七大派總共出動數千精銳好手,還有數萬“共襄盛舉”的英雄好漢,江南霹靂堂更是拿出了連軍中都沒有裝備的五十具“霹靂火弩”,縱然那妖僧有出神入化的手段,都在劫難逃了
半山腰上,一個個江湖豪傑,或是咬牙切齒,或是橫眉怒目,或是桀桀怪笑著。
狼牙峰上,靈鷲上人將半葫蘆殘酒一飲而盡,意猶未盡地砸吧著嘴,戀戀不舍地看著眼前大好天地,笑道:“好啦,小姑娘,就送你到這裡罷,你的情郎就在狼牙峰下,狼毫谷中等你,這是最後一次問你,想清楚,你是否真願意放棄錦衣玉食和過往的一切,和他長相廝守,平淡一生?”
“願意,一百個願意!”
那新娘子連連點頭,用力撕扯著身上的嫁衣,仿佛江南霹靂堂的嫁衣,在身上多穿一刻都忍受不了,只是,看著從半山腰上越逼越近的火把,她的臉色一片慘白,終究還是嘆了口氣道,“狼牙峰上,插翅難飛,哎,大師,您為何要如此莽撞地幫助小女子,卻是要小女子連累大師一條性命了!”
“也不全然是幫你,現在朝廷弱而江湖強,你爹和霹靂堂主都有野心,兩大幫會的合流,有問鼎天下之意,一旦刀兵四起,不知又有多少腥風血雨,生靈塗炭。”
靈鷲上人撕著狗肉,將油脂揩進嘴裡,吃得滿嘴流油,含混不清道,“出家人慈悲為懷,雖然知道大勢不可改變,但能改多少算多少,我問心無愧,你們自求多福吧!”
“是,大師是真正的高人,整個鯤鵬王朝人盡皆知,只可惜您終究不是神仙,我們逃了三天三夜,還是要被他們抓回去的,青龍幫和霹靂堂的聯盟,誰也改變不了。”
新娘子咬著嘴唇,下定決心,抬頭道,“大師放心,回去之後,小女子一定以死相逼,決不讓父親壞了大師的性命!”
“呵呵,有小姑娘這句話就夠啦,狼牙峰高,但和尚未必不是真正的神仙呢,雖然擅自篡改法則的後果很嚴重,但……偶爾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改一次,倒也無妨吧?”
靈鷲上人嘻嘻一笑,隨手撿起一片金黃的枯葉,在掌心捏碎了,往懸崖深處一拋。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粉碎的枯葉竟然在迷霧和罡風之間,變成了一條蜿蜿蜒蜒,溫潤如玉的金光大道!
“這——”
新娘子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如果不是幻術,就是真正的仙家手段了。
“此寶名為‘滑滑梯’,去吧,小姑娘,快乘著滑滑梯和你的情郎相會,沒羞沒臊地幸福去吧!”
靈鷲上人含笑道,“和尚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那,那您呢?”
新娘子還沒接受和尚是神仙的事實,下意識問道。
“萬事萬物皆有緣分。”
靈鷲上人看著天空,漆黑的眼眸映照著漆黑的夜幕,仿佛洞穿夜幕和天空,看到了更高處的東西,他喃喃道,“最近幾年,和尚想起了越來越多的東西,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誰,看來,我和這個世界的緣分已盡,是時候去了。”
說話間,他油膩膩的大手一推,新娘子頓時跌入那座枯葉煉制而成的仙家至寶“滑滑梯”上,順著金光閃閃的滑梯,一路尖叫著墜入雲霧之中,人跡罕至的山谷裡。
只剩下一個胖大邋遢的癩和尚,回過身來,滿不在乎地面對數千江湖豪傑。
“妖僧在那!”
“束手就擒吧!”
“別跑,乖乖受死!”
“小姐呢,快把小姐交出來,留你一個全屍!”
“七大派群豪在此,今天就算你有通天徹地之能都跑不掉了,跪地求饒吧,臭和尚,我們的賬也該好好算算了!“
眾多江湖豪傑連聲怒罵,一支支熊熊燃燒的利箭在和尚周圍,如火雨般落下。
山風獵獵,吹得和尚寬大的僧袍鼓蕩起來,火光衝天,把他映照得如一尊古古怪怪的大佛。
看著群雄激憤,怒氣滔滔,靈鷲上人咧嘴一笑,忽然做出一件令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事情。
他竟然一把扯開僧袍,掏出那家伙,衝著下面的群雄,酣暢淋漓、痛痛快快地放起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