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在少女傳輸過來的腦電波中，看到一名滿臉皺紋，目光深邃，氣質沉穩的中年女媧族，站在數百座水晶塔中間的景像，甚至掃到了曾經孕育著帝皇的那枚淡金色胚胎。

　　看樣子，少女的父親是將他畢生的心血和志向，都化作某種“精神烙印”，蘊含到了女兒的名字裡。

　　她，的確是帝皇的“故人”。

　　這當然不是巧合。

　　倘若不是少女在李耀身上感知到了帝皇的氣息，恐怕她也不會在大雪崩來臨，毀天滅地的力量在屁股後面緊追不舍時，還要分出一縷感知來掃描“太陽浩劫”，從而被血色心魔發現。

　　李耀不知道該如何用人類的語言來解釋少女的名字，無論怎麼描述，都無法詮釋少女的父親鑲嵌在名字裡那種聖徒般的虔誠，殉道者般的悲愴，以及飛蛾撲火，一往無前的壯烈。

　　他只能簡單用少女的姓氏，稱之為“望月者”。

　　看著沉思中的李耀，望月者的璀璨明眸深處，升起了兩道新月般的弧光，“第二皮膚”的光芒變得柔和而溫暖，甚至給李耀都帶來了陣陣暖意。

　　她的雙唇和貝齒之間，又輕輕吐出了幾十個音節，在腦電波的推波助瀾之下，湧入李耀的腦域。

　　“你不是他。”

　　李耀的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陣銀鈴般的聲音，還浮現出了一枚淡金色胚胎緩緩旋轉的圖像，正是少女通過這種方式，和他進一步交流，“但你擁有和他非常相似的氣息，包括你的力量，已經不亞於絕大部分盤古族和女媧族的精銳戰士了。

　　“你是他的基因傳承者嗎？看起來‘原祖’的‘時弧曲率干涉法寶’確實有效，外面的時間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啊！”

　　李耀立刻明白，少女所說的“他”，正是帝皇。

　　而她口中的“原祖”，大約就是人類口中的“黑牆制造者”了。

　　李耀模仿望月者震動咽喉，激發腦電波的方式，有些拙劣地和她交流著。

　　大家都是碳基智慧生命，女媧族的聲帶和人類的聲帶並沒有本質上的差異，只不過在震動頻率的範圍方面要寬廣許多，能發出普通人耳無法分辨的次聲波和超聲波。

　　修煉到了李耀的境界，無論什麼頻率的聲波，自然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再玄奧繁復的交流方式，都只是臨門一腳，捅破窗戶紙的事情。

　　自然，一開始李耀“說”得結結巴巴，顛三倒四，不得不借助手勢和身體姿態來強化信息。

　　不過望月者很有耐心，聽得非常專注，還微笑著鼓勵他繼續說下去，甚至源源不斷發送新的腦電波過來，幫李耀調整腦電波傳輸的頻率和方式，手把手教李耀這種全新的交互方式。

　　“從你們被封印在這裡算起，到今天至少有五十萬年左右了。”

　　李耀察言觀色，感知著對方的腦電波和生理參數變化，實在感知不到少女有絲毫異樣，反倒是他沉不住氣，好奇道，“怎麼你一點兒都不吃驚嗎？”

　　“我應該吃驚嗎？”

　　望月者微笑道，“為了什麼呢？”

　　“為了……時間過去這麼久，而且你們的文明也近乎毀滅了啊！”

　　李耀思來想去，認為這件事既沒有必要，也不可能隱瞞，望月者和她的父親肯定早就通過各種渠道知道，“很抱歉，在外面的世界中，盤古文明的光輝已經熄滅很久了，現在是人類文明的時代，每一個大千世界都布滿了我這樣的人類。

　　“呃，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如果是我遇到同樣的事情，肯定會感到極度震撼和吃驚的，你知道，文明湮滅啊，生存空間啊，滄海桑田，善意惡意，勾心鬥角之類的，我肯定無法像你一樣保持平靜。”

　　“我知道。”

　　望月者的笑容絲毫不變，“早在我們的首領啟動‘時間曲率變動法寶’之前，也就是凶獸暴潮攻進白銀之城的時候，我們就知道盤古文明已經不可挽回地走向毀滅了，那不是你們這樣的人類的問題，而是我們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是一場曠日持久，毀滅一切的內戰。

　　“話又說回來了，我從小就生活在這裡，見到了整整一百個上古文明的遺跡和屍骸——那都是曾經煊赫一時，叱吒整個盤古宇宙的強盛文明，是我們共同的‘祖先’和‘兄弟’，但他們也統統毀滅了，其中不少就是毀於自相殘殺，最血腥的內戰。

　　“看慣了這一切的我，有什麼理由會認為盤古文明就與眾不同呢？創造和湮滅是進化之劍的兩道鋒刃，我們的文明終究沒有擺脫冷酷無情的自然規律，走到了終點，成為第一百零一個隕落的上古文明，僅此而已。

　　“現在，盤古文明最後的智者和勇士正在竭盡所能，拼盡他們的意志和勇氣，試圖力挽狂瀾，為我們的文明復蘇爭取一線生機，而因為億萬年來第一次啟動‘時間曲率變動法寶’的原因，人類文明也被卷入了這場不可預測的考驗，出現了非常罕見的兩個文明一起面對‘終極測試’的情況，這會不會給‘終極測試’帶來一絲微妙的變數，令我們找到一百個上古文明都沒能找到的答案——這才是我們應該抓緊時間思考的問題。

　　“否則，不但盤古文明將被徹底凝固在‘第一百零一個湮滅文明’的水晶棺裡，人類文明也將同時成為‘第一百零二個湮滅文明’，和盤古文明一起被埋葬，或許要再過億萬年才會出現新的文明來到這裡，發掘出我們支離破碎的屍骸——這大約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對嗎？

　　“在這種情況下，我不覺得彼此有警惕和敵視的必要，畢竟，誕生於盤古宇宙中的所有人，都是‘原祖’的子孫後裔，我們本來就是同一種碳基智慧生命的不同變種，代表著不同的進化方向和解決方案，我們既是父子文明，也是兄弟文明，甚至就是同一個文明在星空中千變萬化的倒影，只希望這一次，最接近‘原祖’的你們，能給盤古文明也帶來一些好運吧！”

　　望月者擁有遠超同齡人的平靜和睿智。

　　當然，李耀也不知道她實際上究竟多少歲——關於女媧族的平均壽命，一直是人類生物學家尚未解決的千古之謎，或許她已經在太古遺跡中生活了幾百年，也未可知。

　　李耀顧不上思考她的實際年齡，全部心神卻是被她化作蘊藏的危險信息深深吸引——這座“通天塔”果然是黑牆制造者也就是“原祖”留下的終極測試，而且測試一旦失敗，就有可能導致輝煌文明的湮滅，盤古宇宙的重啟。

　　帝皇的推測，都是真的！

　　“我已經從帝皇那裡得知了一些太古遺跡的信息，但相比於浩瀚如海的真相，我所知道的仍舊是九牛一毛，不成體系，我還需要知道更多的真相和秘密，你能告訴我嗎？”

　　李耀道，“當然，我也可以和你共享人類文明的智慧和信息，幾十萬年後的今天，盤古宇宙的最新情報，甚至是關於多元宇宙的部分推測和證據。”

　　李耀在這句話中，將關於“帝皇”的概況，壓縮成了一道玄奧繁復，流光溢彩的信息流，朝望月者發送過去，權當是送給望月者的一份“禮物”。

　　李耀也不知道望月者對這份禮物是否滿意，總之，她眼底璀璨光華流轉的速度驟然加快，像是陷入漫長的思考和遙遠的回憶，過了很久，才輕輕嘆了口氣道：“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即便用我們的交流方式都要傳輸很久，好在這裡是安全的，而我們頭頂的大雪崩和火山爆發仍將持續很久，在此期間，非但我們，別的測試者也哪兒都去不了——前往‘通天塔’更高層的入口被隱藏在火山最深處，唯有當火山爆發釋放掉95%以上的能量，測試者才能冒險進入稍稍冷卻的熔岩湖，在那之前，大家都處於同一起跑線上。

　　“帝皇……人類……洪荒大戰……妖族……禿鷲李耀……甚至是全新一代，徹底擺脫碳基智慧生命限制的信息生命、能量生命和磁場生命，真是絢爛多彩，不可思議的全新宇宙啊！”

　　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李耀將當前盤古宇宙的概況整合成了一個超高壓縮的數據包，又添加了一些關於自己的微不足道的信息，包括他是怎麼從法寶墳墓中的籍籍無名之輩，在短短百年內成長為盤古宇宙第一高手，諸如此類，發送過去。

　　饒是以女媧族特殊的大腦結構，要完全解析和消化吸收這些信息，仍舊耗費了望月者大量腦力，那就好像女媧族少女愣了半天，隨後朝李耀投來了格外不同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