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晚的傷口抹了摻花蜜的金瘡藥,這一夜不再受疼痛的折磨,倒是睡的格外香甜,翌日,精神便已恢復了七七八八。
她醒來時,大軍已經再度開拔,身下馬車滾滾動著,旁邊如意趴在車廂角落的小茶幾上,還在睡著。
顧卿晚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也不知道到底好了多少,生怕今日繃帶拆開,自己的皮膚已經完好如初,見如意還睡著,便拉了拉被子,悄然將肩頭的繃帶一層層拆開。
沒拆到最後一層,便有血滲了出來,卻分明是傷口還沒完全愈合,可奇怪的是,顧卿晚竟然沒感受到疼痛。不過比之昨日換藥時已是好了太多。
見傷口並沒立竿見影的好起來,顧卿晚才松了一口氣,將繃帶又纏繞了回去。
她這廂收拾好,才做出睡眼惺忪的樣子來,翻了翻身。
如意被驚醒,忙跪坐起來,扶著顧卿晚坐起來,又往她身後塞了一床軍被疊成的靠被,笑著道:“姑娘醒了,都辰時了,姑娘一定餓了吧,婢子這就准備盥洗水,早膳都送過來了,還在暖巢裡溫著,馬上就能用。”
顧卿晚昨日被折騰的有氣無力,一天也沒吃什麼東西便睡了,這會子還真是餓了。任由如意幫著收拾盥洗一番,上了早膳。
顧卿晚以為軍營中的早膳會很簡單,也就是吃些干糧之類的,卻沒想到如意竟從那暖巢中端出來不少吃食來。
紅棗糯米蓮藕的小糕點,做的晶瑩剔透,切成梅花形狀的紅豆玫瑰糕,還有兩碟子腌制的爽口小菜,並一碗桂芝補血湯。
這樣的吃食在尋常自然不算什麼,可這是行軍途中,那糕點和湯明顯都是精心准備的,且還都是補血生肌的。
顧卿晚便有些詫異,直至受寵若驚了。
昨天聽秦御的意思,她還擔心秦御那廝將自己扣留在軍營中,是因為先前她大鬧軍營,掃了他大軍的顏面,那廝因為站不住理,加上她受了重傷,一時間不能將她怎麼樣,便要扣著她,慢慢的,不動聲色的折騰她,好撈回顏面。
這會子瞧著這些早膳,她自然不會再這麼想了,驚詫之後,不免問如意,“這些你都是從哪兒弄來的來?是誰吩咐做的,你可知道?”
按理,她能吃到這樣特別准備的早膳,該是秦御特別吩咐的,可顧卿晚實在難以相信,他會有那樣的好心。
“回姑娘的話,這早膳是一早大將軍的親衛宋統領給奴婢送來的,倒不是奴婢去領的。”如意言罷,瞧了眼顧卿晚,這才又道,“宋統領說,早膳是大將軍吩咐他送過來的呢。”
顧卿晚聞言真有些吃驚了,不過想到秦御抽風一樣間歇性發作的脾氣,便也不再深究,專心用起膳食來。
待吃完早膳,軍醫便又不喚而來,再度給顧卿晚診了脈,驚異的道:“姑娘的身子羸弱,原怕傷口復原不好,再發熱反復,恐會扛不住,倒沒想到,姑娘傷口竟是愈合的出奇之好,如今姑娘的脈像已經穩定,往後幾日注意別讓傷口沾染到水,也莫拉扯到傷口,每日換藥,只要傷口完全愈合,便沒什麼危險了。”
顧卿晚謝了軍醫,那軍醫卻連道不敢,又說:“在下乃是軍醫,姑娘既是在軍營中受的傷,自然是在下的職責所在,哪裡敢當姑娘的謝,姑娘也知道,咱們軍營裡都是糙漢子,平日用的那金瘡藥都是以止血生肌為要的,可能在祛疤上效果就不大好,這幾日在下會再給姑娘另配些膏藥來,雖不至於讓姑娘的傷口完全無痕,卻也萬不會留下太大的傷疤。”
顧卿晚忙擺手道:“不必了,太麻煩了,左右傷在肩頭,也不礙什麼事兒。”
軍醫卻連連擺手,反駁道:“這傷生在姑娘的肩頭就礙事,礙了大事兒了,不麻煩,不麻煩,等藥配好了在下再來給姑娘重新診脈。”
軍醫說罷,也不待顧卿晚推辭便提著藥箱彎腰出去了。
顧卿晚一陣愕然,古代的軍醫服務都這樣好,這樣熱情嗎?果然是醫者父母心,這醫德,絕非現代功利心熏染的醫生能比的啊。
不過,她為什麼總覺方才軍醫的話,有哪裡不對呢。
“姑娘可要再躺著歇息會兒?這會子冰也差不多融了,外頭熱氣上來,馬車裡悶的很,要不婢子給姑娘打打扇?”如意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顧卿晚的思索。
她卻略有些驚詫,道:“冰?”
如意抬手指了下馬車中一角,顧卿晚這才發現,那裡放著一盆冰,已經消融的差不多了。
如今正是暑氣正盛之時,大軍一路行軍,馬車時而穿梭樹蔭,絕大多數卻在受陽光直射,她一直沒覺得怎麼熱,原本以為是自己體虛的原因,卻原來是馬車中放了冰盆。
顧卿晚一時愣住,秀麗的眉顰了起來,愈發弄不清楚秦御的意思了。
倒是如意見她盯著那冰盆出神,露出了感慨之色,道:“婢子以前在家時就曾聽過,大戶人家都挖有冰窖,冬天蓄冰,夏天拿出來用。還有專門買冰的,這時候天最熱,冰正貴著呢,大戶人家還爭著搶著買,都不夠用的。就這麼一大盆冰就夠奴婢的賣身銀子了,怪不得冰賣的貴,若是沒這盆冰,姑娘身上這樣的傷,可是要受一番罪呢。”
如意所想也正是顧卿晚所想的,這夏日的冰在現代不算什麼,可在這古代那可是貴的緊,大軍又是行軍在外,冰就更加稀罕貴重了。
可她卻用上了冰,更有早上精心准備的補血膳食,軍醫的各種周全診治,這都叫她受寵若驚的很。
她大鬧了軍營,雖然是被逼無奈,還差點因為兵丁們丟了命,受了大委屈,可她勢弱,卻也沒指望秦御能給自己主持公道,能安然放她離開,不計較她先前所為已經是大公無私了。
如今非但沒被虐待,反倒得到了這樣妥善的照顧,這讓顧卿晚有種說不出的復雜感覺。
大軍趕著回京,一路趕的很快,中午只停下稍許休息。顧卿晚坐在馬車上,無所事事,只能閉目養神,用午膳時,兔兔倒是又跑過來看她,顧卿晚和兔兔玩了片刻,突然靈機一動,扯了一塊換藥時用的綁帶,便沾了些藥汁在上頭寫起字來。
寫罷,她將那布條仔細纏在了兔兔的身上,道:“兔兔乖,幫我把這封信帶給你家主子,可好?”
兔兔好像對能做事兒,很高興,興奮的衝顧卿晚吱吱兩聲,化作一道金光,倏的一下便鑽出車窗不見了。
離顧卿晚馬車不遠的樹蔭下,停靠著秦御的黑頂馬車。
此刻他也正依在軟榻上用膳,不像顧卿晚有玉蓮花相伴,馬車中又放了冰盆,不吃苦頭。
秦御的馬車裡卻是連個冰盆都沒有,此刻又是一日最熱的午後,縱然馬車停在陰涼地兒,外頭也炙烤炎熱,沒有一絲的風。
車窗被放了下來,車中又悶又熱,宛若蒸籠。
秦御的背部被鞭的血肉模糊,身上裹著繃帶,後背上的白布隱隱透出一片血色來,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綢褲,光著腳側靠在軟榻上,縱是如此,額頭上也滲了一層汗,稠褲的腿彎處更是被汗水打濕,沾粘在身上。
馬車中彌漫著輕微的汗味和血腥味,不怎麼好聞。
不得不說,這鬼熱天,受傷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兒。
背後溽熱而疼痛,人便尤其焦躁心煩,更易出汗,渾身就沒一處清爽的地方,這嚴重影響了秦御的胃口和心情,午膳雖然是秦逸特別吩咐,讓人精心為他准備的,他卻也只隨意動了兩下便丟了筷子,神色莫辨的靠在軟榻上擺了擺手,示意宋寧將膳食搬出去。
宋寧瞧了眼主子,感同身受,他身上挨了十板子,因犯的不是什麼大事,打的時候便留了情,只破了些皮,這會子就難受的恨不能剜肉捶地,更何況是大將軍那樣大面積的傷。
本來馬車中放冰,會好很多。奈何平日裡大帥和副帥從來都和將士們吃穿用一樣,軍營裡就沒備冰這種奢侈品,那點冰還是大帥顧念大將軍受傷,讓人私底下買來的。
統共就那麼點冰,還叫大將軍送到了顧姑娘那裡,倒是留了以後兩天的用冰,可大將軍並不用,明顯是給顧姑娘留著的。
宋寧覺得這樣不行,馬車這樣熱,主子背上的傷面積大,雖不傷及筋骨,可若是感染了也是大麻煩,天熱流汗,傷口怎麼復原愈合,今日換藥背上還是血淋淋的。
他想著,還是開口,道:“要不屬下去給大將軍再備一盆冰吧,若是用完了,明日出了凌谷,屬下快馬加鞭往運城再采買些便是。”
秦御聞言卻擺手,道:“不必麻煩。”
宋寧不敢再勸,正要端著餐具下車,就見一道金光閃過,兔兔從窗口縫隙閃了進來,跳到秦御的肩頭,便吱吱叫了起來。
一面叫,還一面不停的拉扯裹在身上的白布。
秦御揚了揚眉,將兔兔拎下來,修長的手挑弄了幾下,拆下他裹著的衣服,攤開瞧了瞧,就見布條上寫著一行字。
煩勞給我嫂嫂捎個信吧,拜托。
他的目光只略一掃便落到了字跡下頭的一個小人上。
秦御瞧著那小人,想著顧卿晚的樣子,驀的便勾唇一笑。
他這一笑,陰郁的五官便舒展了開來,長眉飛揚,妖異的眼眸中宛若有流動的光彩,熠熠燦燦閃動,似陰雲避散,露出了春風撫過的無邊草地,悠然敞亮起來。
宋寧將這一幕看在眼中,心思微動,不動聲色的下了馬車。
顧卿晚也是覺得秦御對她還算不錯,照顧的很周全,這才軟了態度,寫了那封信,想央秦御往家中送信,至少告訴莊悅嫻一聲。
讓莊悅嫻知道她沒事兒,只是暫時回不去,免得急出個好歹來。
她送了信便等待著秦御的回信,誰知道兔兔竟然一去不回,直到馬車再度動了起來,大軍再次趕路也沒半點回應。
馬車不緊不慢的行進在大軍中,顧卿晚怏怏的靠在車壁上,如意倒是盡職盡責,即便顧卿晚再三表示不用,她還是拿了個蒲扇,坐在軟榻旁,給顧卿晚扇著風。
顧卿晚目光落在如意身上,雖然這一日來這丫頭表現的很機靈活潑,可顧卿晚還是感覺到她的彷徨和不安,她嘆了聲,道:“你說你的名字是孫知府取的?”
見顧卿晚問話,如意忙忙點頭,道:“是呢,婢子是冬天生的,原名就叫了王冬兒,孫知府買下婢子,便給婢子換了了如意這個名字,說是送給姑娘的奴婢,名字要取好,祝願姑娘以後都順心如意。”
顧卿晚聞言蹙了蹙眉,直覺孫知府的意思就是祝願她如意當上秦御的小妾,她不覺揉了揉額頭,道:“這個名字我不大喜歡,我給你重新改個名字吧?”
如意卻眼睛一亮,忙放了扇子,跪在地上磕頭,道:“婢子謝姑娘賜名。”
看的出,她很高興。
顧卿晚知道,自己昨日沒有收下如意的賣身契,所以小姑娘總心中忐忑,大抵是怕不要她,她的處境就堪憂了。這會子見自己願意給她取名,便覺得自己是接受了她,故此反倒安心高興起來。
做人奴婢也會覺得快樂,人低落到一定程度,生計所迫,當真容易滿足啊。
這樣看來,其實她還不算太倒霉,起碼沒有直接穿成如意這樣,給人為奴為婢。
顧卿晚想著,揚唇一笑,道:“既然你本名叫王冬兒,那便還喚了冬兒吧,我覺得蠻親切順口的。”
能叫回原名,冬兒顯得很高興,脆生生應道:“冬兒謝姑娘賞名。”
見她說話間又往懷裡掏賣身契,顧卿晚正頭疼,馬車卻突然一震,上下顛簸了下,接著竟然停下了。
冬兒鑽了出去,很快回來稟道:“姑娘,咱們馬車的車軸斷掉了,宋統領說需要修下,姑娘能否先移步外面等上片刻?”
一盞茶後,顧卿晚坐在官道旁的樹蔭下,午後的太陽從樹縫灑落,蟬聲熱烈的響著,冬兒拿了帕子,不停的給顧卿晚擦拭著額頭上冒出來的汗水。
那邊宋寧指揮著幾個兵丁捯飭了半天,就見宋寧擰著眉頭過來,拱手道:“顧姑娘,馬車的車軸徹底斷裂開了,需要換個新輪子,斷時期內是修不好的,大軍行程耽擱不得。”
他說著余光掃了一眼顧卿晚,方才道:“大軍如今就只大將軍那裡還有一輛馬車,要不,顧姑娘就和我們大將軍先擠上一擠,共用一輛馬車?等後日到了鹿城,在下便購置新馬車。”
顧卿晚聞言簡直不可置信的瞪著宋寧,這話是要讓她和秦御共處一輛馬車兩天兩夜?
天哪,不是說古代女人的名節很重要嗎,她可是良家女,不是妓子婢女,縱然顯在落魄了,可尋常百姓家的好女兒也是要名聲的啊。
他怎麼會這麼理所當然的提出這麼荒唐的事來!
顧卿晚還呆愣著,旁邊策馬經過的一個黑臉將軍卻剛好聽到宋寧的話,竟是哈哈一笑,道:“宋統領這話問的多余,這顧氏既然是咱們大將軍的女人,本就該當和大將軍安置在一輛馬車裡,這有什麼不妥的!”
這大黑臉身材魁梧,聲音簡直洪亮如鐘,他言罷,顧卿晚感覺經過的兵丁們個個目光灼灼逼視了過來,用一股審量的,曖昧的,好氣的目光注視著她。
大將軍的女人!還有,顧氏?天呀,這是什麼鬼稱呼!她是黃花大閨女啊,不是婦人!
這種感覺就好像你明明是妙齡女子,走在街上,卻突然被人喚大媽一樣,顧卿晚瞬間有種被雷劈的感覺。
她腦子轟的一陣空白,臉上瞬間浮起一層紅暈來。她連忙擺手,爭辯道:“這位將軍,你誤會了,我不是你們大將軍的女人,你可不能敗壞我的名聲。”
“嘿,你這顧氏好生刁鑽,明明是你自己放言說是咱們大將軍的女人,這會子怎麼又成我老胡毀你名聲了?我老胡可不是那孬種,從來不欺負女人的!”
那黑臉將軍卻是個執拗的,頓時便和顧卿晚爭辯了起來。
這一鬧騰,便有好些人駐足望了過來,顧卿晚臉上都能翻燒餅了,柳眉豎起,正要爭辯,突然想到,自己好像還真說過,是秦御女人的話。
當時那些兵丁圍攻她,她眼見就要被玷污,哪裡還想到什麼清白名聲,自然而然便將秦御抓出來當了擋箭牌。
當時是情急之舉,又太過混亂,再加上,她隨口喊了那麼一句,根本就沒起到作用。受傷後,她一直有些虛弱,腦子暈沉,便全然忘記了此事。
天哪,難道現在全軍的將士,都已經相信了她的話,將她當成了秦御的女人?
顧卿晚想到了軍醫的恭謙,想到了那些精心的食物和冰盆,想到了冬兒對她的殷勤,頓時這一切都有了解釋。
因為他們都以為她是秦御的女人,所以特意巴結照顧!
顧卿晚卻只覺天雷陣陣,徹底傻眼了,全軍將士,這要多少萬人啊,都知道了這事兒,還是她自己喊出來的,今後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吧?
腦門上青筋又抽抽了起來,顧卿晚臉色漲紅,氣息不穩。
所以呢,連秦御也知道自己吆喝著說是他的女人?
顧卿晚也不和黑臉將軍反駁了,因為她知道反駁也沒用,她低下頭,將臉徹底埋進了雙掌中,真想死啊!
那黑臉將軍見她如是,卻突然像是恍悟了,臉上惱色除盡,又是哈哈一笑,道:“你這婦人是臉皮薄吧,哈哈,沒關系,沒關系,咱們軍中漢子就欣賞膽大勇敢的姑娘,先前你那樣就很好啊,嘿,差點就燒了大軍糧草軍備,有謀算,有膽量,好樣的!我老胡服氣!咱們大將軍果然不是看皮囊的俗人!兄弟們說是不是?”
一眾兵丁們跟著吆喝了起來,顧卿晚真快哭了。
婦人!你才婦人,你們全家都婦人!
她猛的抬起頭來,豁然站起身來,大聲道:“誰臉皮薄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顧卿晚敢作敢當,沒睡過就是沒睡過!聽著,我不是你們大將軍的女人!當時被逼到死地,我不這樣騙人行嗎?!”
她突然雙眸通紅,滿臉漲紅的喊出這樣一番話來,倒是將一群人都給震住了。
沒睡過就是沒睡過……
天呀,這女人可真是啥話都能說得出口!宋寧呆呆的看著渾身炸毛的顧卿晚,一時咽了咽唾沫。
這顧姑娘這樣想和大將軍撇清,這樣勁爆的話都說出來了,如今明目張膽的嫌棄他們大將軍,真的好嗎?
眾人看顧卿晚這等反應,一時間倒真有些信她了。誰知顧卿晚倒好,起身太猛了,幾句話說完,便覺眼前一陣發黑,堅持不住,直接軟了下去。
“姑娘!”
冬兒驚呼著將她接住,無措的看向宋寧。
宋寧傻眼後,頓時興奮起來,道:“快,還不快將顧姑娘扶進大將軍的馬車,她這是曬著了!屬下先去稟報大將軍!”
他言罷,翻身上馬往隊伍前去了,秦御的馬車本來離顧卿晚也不遠,聽到後頭有動靜,秦御便讓人將馬車停到了路邊,派了小兵過來查看,小兵迎面見宋寧過來了,自然退到了一邊兒。
宋寧卻在車窗邊稟道:“主子,後頭顧姑娘的馬車車輪壞了,一時半會恐怕是修不好的,顧姑娘在路邊等了一會,誰知太陽太大,她又虛弱,竟然曬暈了過去。主子看,可否將顧姑娘挪過來,先和主子擠一擠,等後日屬下便去購置新馬車。”
之前未拔營時,宋寧便提過讓兩人共乘一輛馬車,馬車的車輪哪裡是那麼容易壞的,宋寧准備馬車不可能找個破的,這才行了一日的路,車輪就壞的不能修了?
秦御用腳趾頭都知道是怎麼回事,眸光微涼的掃了窗外一眼,最後卻只淡淡道:“既如此,那便將她挪過來吧。”
宋寧大喜,忙應了一聲招呼幾個兵丁,眨眼間就將顧卿晚馬車裡的軟榻抬了過來,置了冰盆,又幫著冬兒將暈迷的顧卿晚給送上了馬車。
那黑臉將軍和眾兵丁見此,皆是嘿嘿一笑,轉眼便將顧卿晚方才的話丟到了腦後。
沒睡過,誰信啊,大將軍會讓莫名其妙的女人上他的馬車?不能夠啊!
馬車本也不是極豪華的,放了兩張軟榻,便只中間留了一道窄縫,能做過道,角落放著茶幾等物,整個馬車便顯得很擁擠。冬兒連跪的地方都沒有,宋寧也沒讓她留下來伺候,直接打發她去坐後頭後備軍的板車。
馬車再度動了起來,車中放著一盆新鮮的冰,不斷散發著寒意,馬車不大倒是起到了降溫的作用,也不知是溫度降了下來,還是對面床上顧卿晚沉睡的模樣太過恬靜,秦御覺得車中清爽舒適了不少,看了顧卿晚兩眼,他便也閉上了眼眸。
昨夜他背上難受,也沒怎麼睡好,這會子竟然很快便沉睡了過去。
顧卿晚本來就虛弱,這一睡竟然也極沉,馬車中半點動靜都沒有,宋寧大著膽子隔著窗縫往裡瞧了眼,揚起嘴巴笑了笑,低聲吩咐將馬車趕的更平穩一些。
顧卿晚這一睡到傍晚時分才醒,睜開眼眸,就覺身下輕輕搖晃,馬車還在行進,夕陽的余暉透過窗縫灑落進車中,一切都朦朧在一層淡金色中。
馬車中很安靜,身上的薄被柔軟,太陽落下去,熱氣也散了,馬車中益發清涼舒適,她一時有些鬧不清除自己身在何處。
“吱吱。”
蜷縮在顧卿晚旁邊的兔兔倒是立馬察覺她醒了,叫著跳到了她的臉旁,又用腦袋蹭她的臉頰。
顧卿晚用拇指揉著它的小腦袋,小心坐起身來,目光漫不經心的四掃,待掠過對面床榻,視線便凝住了。
一個男人,長手長腳的背朝上躺在那裡,大概是趴著壓迫胸膛,他的雙臂支撐在身體兩側,未曾穿上衣的袒露手臂上清晰的浮現出強健的臂肌,寬闊的肩背上纏著繃帶,然因手臂用力,肩胛骨突兀了出來,像背上靜靜匍匐著一只展開雙翼的鷹,愈發映襯的肩寬窄腰。
要命的是,他身下就穿著一條稠褲,褪的有些低,露出緊窄而精瘦有力的腰肢,腰肢往下凸起處有著流暢的凹陷線條,下頭兩條結實的長腿,一條平展伸著,對著她的那條卻彎曲著,直伸出了軟榻。可怕的是,這樣一來,兩腿中間便顯露了出來。薄薄的一層白色綢褲,露出可疑的一團暗沉來。
沉睡著的男人,無意識散發出強大的男性氣息,慵懶的性感。顧卿晚瞪大了眼,針扎一樣收回了目光,一時間像做夢一樣,沒弄清楚哪來的男人。
她眨了兩下眼,再看對面人的臉,便有一張清雋俊美的側顏映入了眼簾。
他還睡的很沉,寬而飽滿的額頭上散亂著貼了兩縷發絲,飛揚的長眉舒展著,斜掃入鬢,形狀像是用刀刻裁剪過一般,毫不雜亂,有著利落的線條,緊閉的眼眸,睫毛長而密,卻並不卷曲,安靜的搭在臉上,陰影映上了挺直的鼻梁。
薄唇都大手遮擋,氣息平穩,金色的陽光溫和的照在他臉上,柔和了臉部線條,他的眉眼褪去了清醒時的銳利鋒芒,少了些攻擊性,顯得沒那麼妖冶,卻宛若一副色彩柔和的淡雅的畫卷,平添了清雋俊逸。
是秦御!
顧卿晚愕了一下,忙轉過頭,瞪大了眼。
我去,他們竟然真趁著她暈睡將她弄到秦御的馬車上來了,完了,完了,這回是真說不清了。
顧卿晚閉了閉眼,一腿探下軟榻,本能的想在秦御醒來前離開這裡,誰知道兔兔見她下了床,像是要離開,驚的從她背後攀了上去,又從肩頭躍下,往她胸前跳。
顧卿晚本來就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此刻倒被兔兔嚇了一跳,躲了下,腳下便絆住了裙子,整個人腳步不穩,直接往對面的軟榻上壓了過去!
太突然了,地方也太狹窄,她根本就沒有躲避的愈發和平衡身體的空間,眨眼間一頭撲到了秦御的身上,還好死不死的,臉頰就壓在他身體最有肉的地方。
臉頰下是彈軟的,沒有摔疼,接著身下被壓著的人大抵是被撞疼了,悶哼了一聲,渾身肌肉緊繃起來。
秦御醒了!
他一雙妖異的眼眸還帶著剛醒的迷茫和惺忪,扭頭望去,就見一個長發松散的女人,正以古怪的姿勢將壓在他的身上!
她趴的位置實在太不巧,太讓人遐想了,他清淡的眸光,迷蒙的眼神聚攏起,似濃霧迅速聚集形成一片陰沉而壓抑的黑雲,翻滾著某種灼熱的情緒。
顧卿晚頭腦都懵了,她一時好似沒弄清楚自己到底跌到了那個部位,也或者她其實意識到了,但就是不願相信自己的運氣會那麼差,故而頭腦一片空白,竟然沒能在第一時間爬起來。
直到她聽到一聲略顯低沉的哼,她才意識到不對勁,驟然抬起頭暈腦脹的腦袋,扭頭看向秦御。
四目相對,男人異色的眼眸中沉沉浮浮,說不出的迫人心神。想到在這雙眼睛注視下,自己竟做出此等囧事來,顧卿晚本能的迅速轉頭。
這一轉,便又正面近距離的看到了她方才摔倒時壓過之處,顧卿晚又針扎一樣閉了眼!
可這樣一來,方才發生的一切便像是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中慢鏡頭回放了起來,想到方才驟然失去平衡,她是張著嘴倒下去的,舌頭和嘴唇好像還接觸過什麼,顧卿晚頓時窘的一張臉紫紅起來。一下子彈跳起來,往後狠狠退了兩步,膝彎撞上軟榻,一屁股跌坐在軟榻上。
顧卿晚垂下了頭,雙手捏著軟榻的邊緣,燒著臉,重重閉上了眼睛。
她希望來個雷,將她劈了吧。
那邊軟榻上,秦御還以趴著的姿勢撐著身子扭著頭,像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般,竟然也不說話。
馬車中安靜極了,有股很古怪的氣氛在蔓延著,只有兔兔不明所以,站在軟榻邊兒,扭著小腦袋,一時看看這個,一時又看看那個。
接著它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游戲,突然跳到了顧卿晚的身上,沿著她的裙子滑了下去,又爬上對面軟榻,跐溜一下躥到了秦御身上去。
顧卿晚被它驚動,禁不住抬眼去看,正見兔兔張著嘴,直撲到秦御的,伸出舌頭竟然也要去舔他。
顧卿晚愕然一下,忙又垂頭閉眼,更覺得無地自容了。
只那邊兔兔還沒舔到,便被突然翻身的秦御給震了下去,圓滾滾的身子差點直接滾下床,就聽秦御驚呵一聲,“住口!”
他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因為氣怒,有些說不出的黯啞低沉。
顧卿晚縮了縮身子,窘迫的想要找個縫鑽進去。
住口……他這話讓她覺得嘴巴上好像沾染了什麼東西一般,直想抬手擦一擦。
可這時候抬手擦,豈不是更提醒他,她方才碰過哪裡?顧卿晚生生捏著軟榻沿生生忍住,額頭冒出了汗來。
太尷尬,太囧了,她想盡量減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又忍不住胡思亂想,秦御睡著,不知道自己不是故意的,他會不會以為自己是有意的?
他那麼自大自戀,一定會的,大抵又會覺得自己在想方設法的勾引他,在作怪吸引他的注意,然後再嘲笑譏諷她的不自量力,攀龍附鳳。
顧卿晚正想著,卻聽秦御終於開了口。
“你那麼用力,傷口不疼嗎?”
他的聲音還是有些微啞低沉,顧卿晚想許是剛剛睡醒的緣故。他沒有冷言冷語,也沒肆意嘲諷,尖刻毒舌,語調很平靜,像是沒發生方才的事一般。
顧卿晚臉上的熱度消退了些,有些奇怪詫異,又有些慶幸,松了一口氣。
這才發覺,自己因死死捏著軟榻沿的動作,肩頭難免用力,傷口處緊繃,疼痛的厲害。
她忙松開手,對秦御的善意提醒愈發意外起來,心想,這人不會是又憋著什麼壞吧。
想著,她禁不住抬眸瞧了秦御一眼,就見他雙目沉沉也正看過來,也不知是不是外頭夕陽余韻映的,雙頰顯得有些紅,卻也襯得異色眼眸波光瀲灩,灼灼妖異。
顧卿晚忙又低了頭,開口道:“我方才不是故意的,你可別誤會。”
言罷,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秦御都不提了,她干嘛還非要提那樣丟人的事兒!
秦御自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就算是哪個女人想要勾引他,也沒直接往人屁股上撲的,太直接也太不雅觀了。
且到現在,他也算瞧出來了,顧卿晚確實沒攀龍附鳳的心思。
見她一臉懊惱之色,想到方才醒來看到的一幕,他雖然有些不自在,可這會子瞧著顧卿晚的模樣,竟也覺得有些好笑。
臉上有些笑意,她丟人一回,倒也讓他心裡輕松了一些,好像之前自己丟人丟份的事兒,被扯平了。
瞧著顧卿晚,秦御一時心情大好,卻輕咳了一聲,又冷了臉,道:“不是故意的?爺的傷口全讓你壓崩裂了,你說你不是故意的?哧,果然最毒婦人心。”
“我不是婦人!我還是黃花大閨女!”
顧卿晚今天對婦人這個稱呼,格外的介意和敏感,暈倒前已經被刺激了一頓,現在驟然聽到秦御這樣說,頓時便受了刺激,尖聲道。
她說著氣鼓鼓抬頭瞪著秦御,秦御整個人又被她震的愣住了,略瞪了異色的眼眸,驚詫而不可置信的盯著顧卿晚。
顧卿晚這才後知後覺的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她對一個男人,一個古代男人吆喝自己是處女!
天,她今天腦子一定是被曬壞了,臉上再度爬起紅暈,她驟然低頭,懊惱的揉了揉額頭。
“呵……”
馬車中突然傳來秦御的笑聲,有些突兀,卻又聽不出惡意,一聲過後,便是接連不斷的低沉笑聲。顧卿晚忍不住看了眼秦御,就見他正望過來,一張俊面上,都漾著笑。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譏笑,卻是那種真正的,忍俊不禁的笑意,俊面上好似每個細胞都被牽動了,笑容直達妖冶的異色眼眸,使得那一雙眸子波光瀲灩,其間好似有清澈的水紋蕩漾。因笑容而更顯狹長的鳳眸,流光溢彩,紅唇微勾,弧線溫軟旖旎,更顯眉目妖冶,卻並不女氣,反倒有種冷淡如冰突然便燃的似火灼熱的魅惑,攝人心魄的豐神毓秀。
整個馬車好似都因這一笑而映亮了幾分,顧卿晚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一時又被晃了眼,倒呆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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