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判樓上,太後死死捏著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突了出來,她聽到樓下的評判們驚呼的聲音響起。
“看,她竟然引來了雁群!”
“聞得今日一曲,當真是三生有幸啊!”
“確實,此曲只應天上有啊!”
“此琴藝一局,魁首當之無愧。”
……
樓下評判們顯得很是激動,聲音很大,都落盡了太後的耳朵中,太後死死盯著那些環繞在顧卿晚身邊,久久不肯離開的雁群,只覺胸口堵著一團悶火,弄的她七竅都快冒煙了,卻又死活發不出火來,只能再將煙吞回去,熏得她眼睛都一團團火熱的發疼。
鎮國公夫人的臉色也很難看,自己挑選的兒媳婦到底還是徹底輸給了被退親的前兒媳,明晃晃的打臉啊,簡直沒有更加讓人難堪的事兒了。
她閉了閉眼睛,還沒緩過神兒來,禮親王囂張的笑聲便傳來過來。
卻不知什麼時候,禮親王已經站起身來,幾步到了欄杆處,此刻他正憑欄而望,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好像是還嫌看的不夠清楚一般,一邊兒使勁的拍著圍欄,一邊朗聲笑著道:“好!好!想不到顧側妃竟然還有這一手,這琴聲便是本王一個糙爺們都聽的如痴如醉嘛,莫怪能吸引來這麼些大雁。”
他言罷,又猛然轉過身來,看向了太後,道:“如今這顧氏已經贏得了三場比試,本王可以稱她顧側妃,這沒錯的吧?”
太後瞧著禮親王那副迫不及待,好像整個禮親王府就只剩下一個顧卿晚撐場面的樣子,眼眸中閃過陰鷙和嘲笑之色,卻緩緩開口,道:“比試結果還沒出來,還是得聽評判們的,等顧氏真贏了,哀家會記得下懿旨的,彼時王爺再改稱呼也還來得及,不然,王爺可就又要被彈劾家風不正了。這倒還是小事兒,左右王爺是皇上的皇叔,皇上自不會讓御史們怎樣皇叔的,但是若這家風影響之下,再慣出一個劉側妃來,這可就不好了。”
王妃中毒鬧的沸沸揚揚,雖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兒,但緊跟著劉側妃便暴斃了,而劉側妃所出的兩個兒子也被禁足在王府中,再也沒有在大眾的視線中出現,這些說明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禮親王因為此事又被彈劾過,但他一個攝政王,這些小打小鬧的彈劾,根本沒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不過太後現在又拿此事來諷刺禮親王,卻讓禮親王有些惱火,他的臉上沉了一沉。
就算覺得慣著一個妾室不對,就算覺得一個側室這樣出風頭,確實是有些問題,可造成這一幕的也是太後。若非太後提什麼比試,哪裡會有今日的事兒。
禮親王冷哼了一聲,道:“顧氏救了王妃的性命,就衝這一點,她提側妃就是理所應當。太後卻非要弄這麼一場比試,當時提的時候怎麼就不覺得不合適呢,現如今顧氏贏了,倒覺得這樣不合適了?”
太後沒想到禮親王會當眾將話說的這麼簡單粗暴,直接打她的臉,頓時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猙獰著神情,怒視著禮親王,“你!”
見她快被氣爆了,一直悠然坐在旁邊,面帶笑容的禮親王妃含笑打圓場,道:“皇嫂還不知道我們王爺,脾氣不好,一言不合就愛胡言亂語的。太後莫放在心上才好,竟日顧氏能連贏三場,也是托福皇嫂,我相信,對於我的救命恩人,皇嫂也是感念在心的,也是一心為她好,想讓顧氏名正言順的坐上側妃之位,這才提出今日這比試的。皇嫂一定是早便知道顧氏有此才華,定然能贏三場,才會有此提議的吧?”
太後這會子能怎麼說?
若是不承認,那豈不是就等於承認了禮親王的質問,專門給禮親王府難堪,為難禮親王妃的救命恩人?
再鬧出她因顧卿晚救了禮親王妃的性命,而對顧卿晚不滿的傳聞來,下一步只怕有些人就要猜測,也許給禮親王妃下毒的人就是皇帝和她了。
太後胸膛起伏,最後含笑忍著吐血的衝動,點頭道:“正是如此,還是弟妹最了解哀家。”
禮親王妃卻沒有就此放過太後,又道:“哎呀,那太後是如何得知顧氏有此才華的?”
太後臉色一僵,不等她回答,禮親王妃便又恍然大悟的道:“哦,對了,一定是鎮國公夫人告訴太後的吧。”
她說著又微微側身看向了坐在太後另一邊的鎮國公夫人,道:“多謝夫人了,將這麼好的姑娘讓給了我們王府,不然喲,本王妃這條命可就丟了。說起來,本王妃也該謝謝夫人才對。”
鎮國公難看的臉色頓時毫無懸念,更加難看起來。
她想咆哮,娘老子的,我一點都不想承你這個謝意。你這麼諷刺我,丟了珍珠選魚目,還有沒有點矜持了?
可最後,鎮國公夫人卻只是衝禮親王妃笑了笑,道:“顧氏確實很好,只可惜……做為妾室,卻並不合適。對了,今日江雲縣主啊,馮大姑娘啊,許大姑娘的,好像都敗給了顧氏,這些可都是王妃賞花宴上著重請的,現如今怕是……哎,府中有這樣一個有本事的妾室,這可真是……”
鎮國公夫人說著又嘆息了一聲,言下之意就是,顧卿晚這樣,未來誰能當秦御的鄭妃?還不都得被這麼個妾室壓得死死的?
這可不是好事兒,簡直是王府的災難。
“所以啊,王妃也不必謝我,倒是我要想王妃說聲抱歉了。”鎮國公夫人再度開口說道,還悲憫的看了禮親王妃一眼。
禮親王妃眸光略閃,其實她方才也有想這個問題,馮梓月幾個都輸給了顧卿晚,這確實不是太好的事兒,將來秦御的親事必定更加艱難了。
不過禮親王妃是個豁達的人,不會執拗於一個死結,如今的情況是,顧卿晚救了她的命,該報恩的也得去做,她不能狼心狗肺,至於其它的也只能走著看著的。
故此,鎮國公夫人的話並沒有影響到禮親王妃,她依舊面含微笑,道:“這個就不勞煩鎮國公夫人費心了,鎮國公夫人還是多操心下阿寧的婚事吧。”
鎮國公夫人不覺笑起來,道:“阿寧已經和陳二姑娘定了親事,早晚成親就好,倒是禮親王世子和燕廣王,可得加緊了。”
王妃最不愛聽這個,好像她的兒子娶不著媳婦一樣,頓時笑容便也淡了,道:“放心,我們王府的側室都比旁人家的正室強,這正妃自然是要千挑萬選才成,畢竟寧缺毋濫嘛。”
言罷,禮親王妃便淡淡的轉開了臉。
鎮國公夫人卻差點沒被她的話噎的閉過氣而去,這分明是說她給婁閩寧挑的媳婦還不如王府的妾室呢,簡直是專挑爛的往自家筐子裡塞。
鎮國公夫人雙拳緊握,頓時不由對陳意如也有了不滿,平日看著千好萬好,怎麼今日能場場比試都輸給顧卿晚呢!真是沒用!
但凡她贏上一場,她也不用如此被諷刺取笑啊。
且鎮國公夫人知道,禮親王妃這樣的取笑,很快就會蔓延到整個權貴圈子裡去,鎮國公府真是丟盡臉面了。
“太後,方才的琴藝比試,按照定下的規矩,顧姨娘乃是當之無愧的魁首。”
就在這時,青蓮山長上來稟報道。
這一局根本就沒有太後可以挑刺的地方,她甚至連睜眼說瞎話為難顧卿晚的機會都沒有,神情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太後道:“很好。”
青蓮山長卻沒有退下,又稟報道:“太後,方才出了一點事兒,比試前顧姨娘的琴被動了手腳,幸而鎮國公世子及時發現,已經抓到了在琴上動手腳的人,現在燕廣王殿下正在審問。”
方才比試前的一些小騷動,太後他們剛好受視線阻擋,並沒有看到。此刻聽聞青蓮山長的話,禮親王妃頓時便面色微變,道:“琴被動了手腳?顧姨娘沒事兒吧?”
青蓮山長聞聲忙道:“顧姨娘並沒有受任何傷,倒是鎮國公世子被琴弦傷到了手指。”
禮親王冷哼了一聲,道:“當真是膽大包天,什麼人竟敢在這樣的場合施如此下作的手段!太後該嚴查此事才是。”
太後臉色發沉,卻道:“禮親王所言極是,相信燕廣王的手段是能查明此事的,哀家彼時一定會嚴懲,王爺就放心吧。”
青蓮山長退下,太後卻站起身來,道:“哀家去更衣。”
王公公忙上前扶住了太後的手,到了僻靜處,太後才看向了王公公,道:“自作主張!”
王公公沒有辦好事情,大氣不敢出,低垂著眼眸,道:“奴婢也沒想到那個顧姨娘竟然那麼警覺,是奴婢大意了。奴婢也是見不得太後生氣,還請太後嚴懲奴婢。不過太後放心,燕廣王審問不出什麼來的。”
太後聞言這才臉色略好了一些,道:“怎麼讓阿寧撞上此事的?”
王公公嘆了一聲方道:“世子爺警覺的很,對顧姨娘也極關注,是奴婢辦事不利。”
太後臉上露出不快之色,道:“阿寧可真是被迷了心竅了!這個顧姨娘,當真是個禍害!”
言罷,她卻又禁不住的道:“給阿寧送些玉雪膏去。”
太後的語氣中透著一點的無奈,顯然,即便婁閩寧壞了她的事兒,到底是血親,太後除了胸悶,也不能拿婁閩寧怎麼樣。
維東山長宣布了顧卿晚贏得琴藝比試的魁首,這次卻再沒有人說出半句的不是來。
“接下來就是棋藝的比試了,你准備一下吧。”
本來女學子們被顧卿晚徹底蓋住了風頭,維東山長是該不高興的,但是因為三個女學都沒有贏得魁首,他便也覺得沒那麼臉上難看了。再加上顧卿晚今日的畫藝和琴藝比試確實都是百年難得一見。
維東山長這樣醉心藝術的人,對顧卿晚最後的不滿也都沒了,這會子反倒還有些期待接下來的棋藝比試,顧卿晚還能再帶來什麼驚人的表現。
顧卿晚卻苦笑著福了福身,道:“山長不知道,我是臭棋簍子,接下來的棋藝比試我便不參加了。”
維東山長聞言一愣,顧卿晚已福了福身,道:“方才王妃喚我過去敘話,我便先告退了。”
她言罷,文晴忙上前,隨著引著顧卿晚便往評判樓上去了。
維東山長還想再喚她,旁邊青蓮山長道:“顧氏參加今日的比試,不過是因太後的懿旨,她贏三場比試便可晉封側妃之位。如今已贏得三場,她不願再參加棋藝的比試,也是正常。維東兄便勿要留她了吧。”
維東山長倒是還沒聽說此事,聞言眉頭擰了下,不過旋即他也明白了青蓮山長的意思。贏了三場,已經完成了懿旨,再贏便沒必要了,萬事占全,其實並不是什麼好事兒,需知水滿則溢。
就算他強自留下顧卿晚參加棋藝比試,想必也看不到什麼驚人的表現,她只會主動輸掉棋藝。
顧卿晚上了評判樓,恰逢禮親王從樓上下來,見到顧卿晚,禮親王便揚聲而笑,道:“不錯,不錯,沒丟我禮親王府的臉!不枉本王親自來看你比試,好!”
顧卿晚,“……”
“卿卿。”
身後響起秦御的聲音,顧卿晚側身回頭,就見秦御大步走了過來,臉色並不好看。顧卿晚心中略沉,看來那個劉先生並沒有招認出什麼讓秦御滿意的答案。
秦御幾步便到了顧卿晚的身邊,順手便牽起了她的手,他這些時日對禮親王沒什麼好臉色,禮親王也懶得在外頭和秦御計較,哼了一聲便板著臉從旁邊,大步揚長而去。
秦御若無其事的拉著顧卿晚上了樓,禮親王妃率先見兩人一起上來,含笑衝顧卿晚道:“方才沒受到驚嚇吧。”
顧卿晚上前,被禮親王妃拉著手,檢查了下手指,笑著道:“我好著呢,倒讓王妃惦記了。”
旁邊坐著的鎮國公夫人見兩人相處的這樣融洽,輕笑一聲,道:“王妃果然是寬和的性子,不知道的,准以為這是王府的正經兒媳婦呢。”
鎮國公夫人從前便對她不冷不熱的,但還算有分寸,不會做出當眾失禮數,尖酸刻薄的事兒來。
今日卻這樣冷嘲熱諷的,看來是真被氣的夠嗆。
顧卿晚笑容不變,禮親王妃含笑道:“都是伺候自己兒子的,不對人家姑娘好點,人家怎麼能盡心盡力對自己的兒子好?本王妃往後對兒媳婦只會更好,這千年媳婦熬成婆,咱們也都是這麼過來的,何必為難年輕人,鎮國公夫人說是不是?”
鎮國公夫人的臉色一時便有些難看,誰不知道,從前老鎮國公夫人在時,並不喜歡鎮國公夫人,婆媳不太和睦,老鎮國公夫人一直壓制的鎮國公夫人死死的。
大抵顧卿晚不得鎮國公夫人的喜歡,也是有此原因,她是老鎮國公夫人定給婁閩寧的。
而禮親王妃的婆母是太皇太後,對禮親王妃很好便罷了,還不住在一起。
所以禮親王妃的話根本就是在暗諷鎮國公夫人,自己不受婆母的喜歡,現在還專門的挑剔兒媳婦。
禮親王妃這簡直赤裸裸在替顧卿晚打抱不平,鎮國公夫人覺得禮親王一家簡直是瘋了,為了個姨娘,這麼護著,這是想干啥!?
下頭的棋藝比試倒是進展的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顧卿晚的琴藝比試令姑娘們都心緒浮動,亂了心的原因,總之沒兩炷香時辰,陳心穎便贏得了棋藝比試的魁首。
太後被請到了下頭,當著眾人的面,在比試場上,將三支雕刻精美的白玉蘭和田玉的發簪插在了顧卿晚的發髻中,又給陳心穎插上了最後一支白玉蘭發簪。
顧卿晚便聽到身後的各種議論聲。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能連拿三支白玉蘭枝呢,先前最厲害的就是雲瑤郡主,不過也只拿了兩支琴藝和書法的。”
“先前雲瑤郡主拿的兩支白玉蘭枝怎麼能和這個相比,那是靜雲女學單獨的比試,和這個差得遠呢。”
“果然,京城第一才女之名,並非浪得虛名。”
“京城第一美女之名,也不是浪得虛名啊,可惜了,這樣風華絕代的女子……”
……
顧卿晚若只是贏得一場比試,姑娘們大抵還會有氣,可她以壓制性的效果,連贏了三場,且最後的琴藝比試太震撼人心,以至於姑娘們對她倒生起了一股惋惜之情來。
不遠處議論紛紛,顧卿晚面色如常,淡定從容,她本來也不在乎輸贏,她只是不想被太後肆意欺辱罷了。
太後本該說幾句場面話的,可她明顯被顧卿晚打擊到了,給兩人戴上了玉蘭花的發簪後,她便面露疲憊之色,准備離開。
不想秦御卻突然出聲,道:“方才有人在琴藝比試的琴上動了手腳,太後不想主持公道,審問清楚此事嗎?”
秦御言罷,微眯著眼掃了眼太後身邊的王公公,王公公以為秦御查出了什麼來,額頭冒汗,雙腿直顫。
太後腳步頓住,面色微冷的看向了秦御,道:“哦?卻不知道燕廣王查到了什麼?”
四下都是豎著耳朵聽的人群,方才琴藝比試的事兒已經傳揚開了。那人分明是衝著顧卿晚去的,可太後卻當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可見確實是因為太後要為難顧姨娘,為難禮親王府才有今日之事兒的。
眾人不由面露恍悟之色,秦御卻終是將眸光從王公公的身上收了回來,道:“在琴上動手腳的是靜雲女學教授琴藝課的先生劉叢山。”
“哦?他為何要謀害顧姨娘呢?”太後悠然的撫著手上的護甲道。
秦御抿了抿唇,到底開口道:“他說,他是因為受人威脅才這樣做的,只可惜他不肯交代是誰威脅了他,且已經提前服用了毒藥,故此線索斷了。”
秦御言罷,抬眸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王公公,就見王公公長長松了一口氣。
秦御的雙眸微眯,果然,此事是太後授意的。
只有那劉叢山是替太後辦事,才在他的酷刑中,不管怎樣都不敢吐露半句真話,還被提前灌了藥而不敢聲張。
太後嘆了一聲,道:“那可真是可惜……”
禮親王妃瞥了眼太後,走上前去,拉著顧卿晚的手,道:“讓你受委屈了。”
顧卿晚笑著搖頭,道:“我倒沒什麼,只是差點那把琴就到了馮姑娘手中,若是馮姑娘用那琴被削掉了指腹,讓馮姑娘受了很大驚嚇,以至於琴藝比試時都沒能好好發揮。”
禮親王妃聞言一愣,她並不知道事情還有這樣的波折,道:“琴怎麼會差點到馮姑娘手中?”
顧卿晚擰眉道:“王妃不知道,我抱著琴進場時被雲瑤郡主喚住了,雲瑤郡主和馮姑娘一起過來,和我說了幾句話。後來有人推了我和馮姑娘兩下,結果我二人摔在了地上,手中的琴也混在了一起,當時工部左侍郎白二姑娘,非說那把有問題的琴才是馮姑娘,硬要塞給馮姑娘呢。”
站在一群姑娘們中的雲瑤郡主頓時面色一變,她猛然看向顧卿晚,顧卿晚卻也眸光含笑的看向了她,雲瑤郡主渾身一涼,有股寒氣從腳底心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