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閩寧頭也不回的走了,兀自留下一屋子噤若寒蟬的丫鬟們。
鎮國公夫人死死盯著垂落下去,還在不停搖晃的青松福壽織錦門簾,雙眼圓瞪,氣的渾身發抖。接著她便直直的往後仰倒,竟是被氣的直接暈厥了過去。
“夫人!”
丫鬟們驚呼出聲,又是掐人中,又是拿急救丸的,好容易才將暈死過去的鎮國公夫人給弄醒。
鎮國公夫人睜開眼眸便先落下了眼淚,她雙眼無神的看著扶著她的張嬤嬤,苦笑著道:“嬤嬤,你說養兒到底有什麼用?難道就是為了現在他為個女人就和你對著干,恨不能將你氣死了去嗎!?這個逆子,他怎麼就成了現在這幅樣子!為著一個狐媚子,連母親都不要了。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這個做母親的一番苦心!”
張嬤嬤見鎮國公夫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卻禁不住心中唏噓,其實在她看來,婁閩寧已經算是很有孝心的了。夫人明明知道顧卿晚在世子心目中的分量,偏偏要一意孤行的退親,這才將母子關系一步步弄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若是夫人能夠退一步,讓顧卿晚進了門,世子定然會心存感激,不僅如此,那顧卿晚定然也會感念於心,現在出盡風頭的只會是鎮國公府,哪裡還有禮親王府什麼事兒?旁人也不會取笑鎮國公夫人有眼無珠,更不會說鎮國公府退親的舉動涼薄無情。
鎮國公府如今的權勢,根本就用不著靠姻親關系,才能穩固地位,婁閩寧迎娶高門之女,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娶了家室敗落的顧卿晚,其實也受不了多大影響。
不過,鎮國公夫人對顧卿晚的心結有多深,張嬤嬤做為心腹是非常清楚的,她從前也為顧卿晚說過兩回話,結果卻差點失了寵,如今卻是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她扶著鎮國公夫人起身,道:“夫人千萬不要這樣想,世子爺只是一時半會的還沒想開罷了,畢竟世子爺和顧姑娘那也是從小一處長大的情分,世子爺是重情長情之人,這才一時放不下顧姑娘,不過夫人想,世子爺對外人都能這樣,對生養他的夫人,又怎麼可能存心忤逆呢,世子爺和夫人爭執,心裡定然也是難受的。依奴婢看,夫人還是莫要逆著世子爺了,他既然不喜歡陳二姑娘,夫人便給他退了親事吧,這樣世子爺和夫人的關系定然就緩和了,夫人再多多勸說解釋,關心著,世子爺慢慢也就能明白夫人,回心轉意了,等到了那時候,夫人再挑選個合乎世子爺心意的女子定親,豈不是完事都順了。”
鎮國公夫人聞言卻神情不快,道:“嬤嬤說的這是什麼話,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給他定的親事,哪有他說話的份兒,若然再退了陳二姑娘,外頭人怎麼看鎮國公府,怎麼笑話我?這都沒什麼,嬤嬤怎麼敢說,退了親事,寧哥兒他就會回心轉意?我看,等退了親事,再想給他定門親事只怕就難了,他年紀也不小了,親事一直拖著算怎麼回事!不行,必須盡快讓他和陳二姑娘成親!等成了親,小兩口一入洞房,陳二姑娘再貼心小意的哄著,才能盡快讓他回心轉意。”
鎮國公夫人越想越是這麼回事,顯然已經打定了主意。張嬤嬤素來知道鎮國公夫人是個剛愎自用,聽不進人言的,心中一嘆,便也不再多言。
鎮國公夫人卻吩咐道:“不行,給我准備馬車,我不能這麼等著了,我得進宮去尋太後商議一番,備車!現在就備車!”
鎮國公夫人到了皇宮,便急不可待的衝太後表達了對婁閔寧的失望和對顧卿晚的厭恨。
太後穿著一身大紅色織錦鳳凰於飛宮裝,屏退了宮人,遞給母親一塊絹帕,安慰她道:“母親切莫如此傷心,為個賤人不值當。阿寧的性子母親又不是不知道,從小便有主見且重情意。母親瞞著他,先斬後奏的退了親,他心中不快,因而心生怨憤也是難免的,若是那顧卿晚不再出現也就罷了,時日長了自然就會忘卻。可偏那顧卿晚成了秦御的女人,且還愈發比往日光鮮亮麗了,她這樣不時在阿寧的眼皮子底下晃蕩,男人都是越得不到,越惦記,越難忘,阿寧一時間放不下她,還因她和母親生氣也是可以理解的。”
鎮國公夫人聞言用帕子試了試眼淚,這才道:“那你說他一直這麼擰著可如何是好?”
太後見母親不再落淚,示意她稍安勿躁,叫了宮女端了熱水等物進來,給太後清理了一番,這才又屏退宮人,道:“阿寧既然已經說了,母親不退親,他便自己出手,母親還是遂了他的心思,就給他退了親吧。”
鎮國公夫人神情激動,道:“這怎麼能行!”
太後是知道鎮國公夫人的,因婁閔寧是她中年得子,從小便格外寵愛看重,也因此母親總想控制住阿寧這個弟弟,總怕阿寧有了媳婦忘了娘,對阿寧對親事便表現的格外霸道。
顧卿晚一來是老鎮國公夫人做主選的,再來又格外得阿寧的心,這兩條都觸犯了母親的禁忌,自然是一時半刻都容忍不了。
偏婁閔寧並不是個沒主見,能任人擺布的性子,打小便有自己的心思,瞧著溫和,其實性子執拗霸道,強勢內斂。
一個非要控制,一個不受控制,母子感情可不就越來越糟糕?
太後看的明白,但卻無法阻止鎮國公夫人,一來從前鎮國公夫人生不出兒子來,在國公府沒少受罪,和她這個女兒也是相依為命,很是艱難,受了不少罪,如今她做了太後,總想讓母親過的舒心些。
再來,顧家覆滅並不是簡單的事兒,其中牽扯良多,顧卿晚確實不再適合做婁閔寧的妻子。
此刻看著固執的母親,太後嘆息一聲道:“母親,這是以退為進,不這麼做,依著阿寧,他能有幾百上千種法子退掉親事,與其他亂來,還不如母親遂了他的意,左右都是退親,還能修補些許母子關系。母親知道的,我們攔不住他,就算母親將他拴在家裡,也關不住他不是?何況,那個陳二姑娘如今看來,也確實配不上阿寧。當初哀家便覺得母親給阿寧的親事定的太倉促了些,陳二姑娘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如今退了也罷,雖然與阿寧的名聲不好,但是憑借咱們鎮國公府,母親難道害怕阿寧說不來媳婦?”
鎮國公夫人雖然不甘心,但太後的話確實有道理,她知道憑借婁閔寧的能耐,退親並不是什麼難事,從前他沒那麼做,是對她這個母親還存著些敬意,可如今他明顯動了怒,不願再遷就她這個母親了。
也許再不退讓一二,她當真就要失去這個兒子了。
鎮國公夫人雖然聽不進旁人的話,但作為太後的女兒的話她還是能聽進去一二的,咬了咬牙,她道:“好,退親,母親這回都聽你的。”
她言罷,到底是意難平,臉色陰沉的道:“那個賤人,都已經成了王府妾室了,卻還是這樣抓著你弟弟不放,母親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氣!難道就由著她這麼風光?!”
太後這次也被顧卿晚給氣得夠嗆,本來是為了羞辱顧卿晚才讓她參加女學比試的,結果最後被羞辱的那個人卻成了她自己,堂堂太後和皇帝,都在女學比試上被一個小小的顧卿晚給打了臉。
回到宮中,皇帝也很惱火,不想將那什麼樹脂畫擺在御書房,可是卻又無法處理那樹脂畫,若是那樹脂畫碎了摔了的,感覺上還特別不吉利。
最後沒奈何,只得擺放在了御書房中,可皇帝不舒坦,便有些怪她行事沒分寸,沒事兒做什麼給顧卿晚出頭的機會?
這也就罷了,那些貴婦人和貴女們也都頗有些非議,因為聽了顧卿晚的解釋,她們覺得自己這個太後,安排顧卿晚和貴女們比試並不恰當。
太後自然也想尋個機會好好收拾一番顧卿晚,並不想她如此的風光舒坦。
抿了抿唇,太後開口道:“母親放心,哀家會讓她知道尊卑高低的。”
太後言罷,又勸慰了太後幾句,這才讓人送了鎮國公夫人離開。
她略沉思了一會,便吩咐李公公道:“禮親王府壽辰,那浮雲堂不是出盡了風頭嗎?傳話給高軍義,讓他聯絡些大臣,彈劾浮雲堂不和規制,禮親王府有不臣之心,另外,讓他們繼續彈劾禮親王治家不嚴,家風敗壞,燕廣王寵妾滅妻,讓個妾室興風作浪,實在不成體統。”
李公公聞言恭身應了,忙忙退出去落實太後的吩咐。
太後見他出去,便又問旁邊站著的趙嬤嬤,道:“雲瑤郡主退親後,可有什麼動靜?”
趙嬤嬤搖頭,卻道:“郡主自從退親,便一直深居簡出在郡王府中養傷手,不過最近京城倒是有不少聲音替郡主說話,應該是郡主自己安排帶動的,前兩日又傳出豐州水患,郡主曾秘密捐獻一千兩銀子救治災民的消息,替郡主說話的聲音便更大了一些。”
太後聞言倒笑了,彈了彈手指甲,道:“她倒也算有兩分能耐了,知道名聲敗壞了,該怎麼扭轉過來。”
太後言罷,想了想,又吩咐道:“明兒你去鎮海王府瞧瞧她,和她說幾句話。”
趙嬤嬤附耳,太後吩咐了幾句,趙嬤嬤連連點頭。
翌日早朝上,一眾御史突然彈劾禮親王府,來勢洶洶,說禮親王府的浮雲堂,嚴重超出了親王的規制,建造的奢侈豪華,簡直將皇宮都給比了下去,不尊聖上,有犯上之嫌,分明是有不臣之心。
又說禮親王府縱容一個側妃妾室,出盡風頭,上躥下跳的,實在是不成體統,燕廣王寵此妾室,竟然為其置辦產業,還拖著京城的貴公子們,非要其入伙寵妾的酒樓生意,此等寵妾之事,簡直聞所未聞,影響甚壞。
眾臣子聯名彈劾,讓秦英帝嚴查此事,一定要給禮親王府一個教訓。
親英帝對這些奏折不置可否,留中不發,還在朝堂上為禮親王辯解了兩句,提起大燕國使團將要進京的事兒,暫時揭過了此事。
禮親王府,秦御今日並沒有去上早朝,他已然在收拾行裝,准備這幾日便動身前往封地。
正在書房裡核對封地送過來的一些公文數據,宋寧便一臉無奈的走了進來,將早朝的事兒大致說了一遍,道:“您又被彈劾寵妾滅妻了,御史們說,您今日縱容著顧側妃建造出超出王府規制的殿宇來,來日便能縱容著顧側妃做下犯上謀逆之事,若是爺再不承認錯誤,約束顧側妃,他們便要請皇上介入,嚴懲蠱惑爺的顧側妃。”
這彈劾,明顯將矛頭直指顧卿晚,所謂嚴懲顧卿晚,不外乎將其幽禁處死之類,秦御俊美的面容上頓時暴戾之色忽卷而過,一雙異色眼眸滿是鋒利之色,道:“混賬,本王沒妻,何來滅妻!哪個彈劾的?這等狗屁不通的昏官,也配位列朝班?就該滅他九族!”
一股殺氣撲面而來,宋寧縮了縮肩膀,覺得這樣真不是個事兒,依著自家主子如今對顧側妃的態度,以後被彈劾寵妾滅妻簡直要成為家常便飯啊。
更何況,如今顧側妃還有孕了,再沒幾個月顯懷了,到時候想瞞都瞞不住,這會子還能說沒有妻,算不上寵妾滅妻。可等顧側妃孩子都有了,那就是寵妾滅妻的鐵證,再說什麼沒有妻的話,就是自欺欺人,根本就站不住腳了啊。
宋寧又是無奈又是擔憂,秦御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冷哼了一聲,道:“既然這幫子御史如此清閑,專門盯著爺的內宅之事,那爺便好好跟他們玩玩好了。去查查,這次帶頭的是哪幾個,爺不讓他們家破人亡,都對不住爺的名聲。”
宋寧知道秦御這是想殺雞儆猴,一錘子將這些御史們給打怕了,鎮壓住了,往後顧卿晚被爆出有孕來,才能讓那些御史們閉嘴,才能更好的保護顧卿晚。
宋寧不敢怠慢,沉聲應了,准備親自盯著,不讓人將帶頭的御史祖宗八代都查一個遍兒,就沒臉回來找秦御交差。
宋寧退下,秦御卻有些莫名心浮氣躁起來,沒了心情繼續處理書案上的文書,他豁然起身,大步煞爽的往內宅而去。
秦御回到雪景院時,顧卿晚正無聊的找了幾個丫鬟在屋裡打馬吊,沒辦法,自從有了身孕,文晴就看著她,各種限制,顧卿晚不聽,這丫頭便苦口婆心的勸,簡直像是唐僧附體,顧卿晚是真怕了。
丫鬟們見秦御回來,面露拘謹緊張,紛紛站了起來,不等秦御吩咐,便恭身行禮,退了個干淨。
顧卿晚也站起身來,道:“殿下怎這會子就回來了?”
她言罷往外頭瞧了眼天色,面露疑惑,年關臨近,秦御變得忙碌了起來,這些時日都是天色黑了才回來,一白天很少見他。今日這大上午的就回來了,實在是奇怪。
秦御卻上前攬住了顧卿晚,仔細打量了她兩下,笑著道:“爺怎麼覺著有些時日沒好好在陽光下瞧你了呢,乍然一看,好像圓潤了一些。”
顧卿晚,“……”
她確實是胖了,自打有了孩子,又沒有害喜之症,她便總是覺得餓,吃的比平日多不少,偏偏從前還有腦力勞動,現在連這個也被剝奪了,沒半月功夫,顧卿晚便覺得臉頰上多了一些肉,臉都大了點。
是個女人就不愛聽男人說自己胖了,顧卿晚衝秦御瞪了瞪眼,道:“殿下這是嫌棄了?”
秦御卻笑起來,抵著顧卿晚的額頭,道:“爺是覺得卿卿現在像一顆水靈靈,滿是汁的蜜桃,哪兒都招人口水,真想咬遍你全身。偏又不能咬,實在是令爺無限煩惱啊。”
秦御這話倒不是哄騙顧卿晚的,她本就生的纖細,如今多了一點肉,整個人卻顯得更加飽滿豐盈,那點肉感,特別的撩人,抱著比從前更讓人心猿意馬,摸著也更加滑膩水靈,好像一掐就能出水一般。
顧卿晚被秦御幾句話哄的有了笑意,卻也被他噴撫在臉頰上的氣息,弄的呼吸微亂,她能感覺到空氣中有曖昧的因子躁動的流竄著,秦御的眼神和呼吸都有點不大對勁起來。
她抬手推了下他,忙道:“少哄我了,殿下不是准備離府,前往封地了嗎?都收拾妥當了?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秦御順勢松開了顧卿晚,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身體裡的蠢蠢欲動,他才拉著顧卿晚在羅漢床上坐下,道:“也沒什麼好准備的,爺准備推遲幾日再去。”
昨日秦御便說了去封地的事兒,先前他還想著帶顧卿晚一起去的,可如今顧卿晚有了身孕,說什麼都不行了,故此,秦御將自己的行程安排在了兩日後。
他是想著,左右都得去,那便早去早回,免得顧卿晚這邊月份大了,隱瞞不住,他彼時若然人在外頭,難保不出事兒。
而顧卿晚原本以為最後和秦御相處兩日,便算離別了,昨夜還因他的話,輾轉反側了片刻。此刻聽聞他推遲了行程,她略怔了下,竟發現自己不自覺的輕輕牽起了唇角來。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顧卿晚發現自己的好心情後,突然又打了個激靈,她想,秦御該不會是發現了什麼,洞察了她的行動,這才推遲了行程的吧,這樣想著,她哪裡還笑的出來,手心都冒出了汗來。
秦御並沒發現顧卿晚的異樣,他自然不會和顧卿晚提起前朝的那些糟心事兒,便揉弄著顧卿晚的手,道:“有兩只蒼蠅,非要來招爺的眼,爺准備收拾了他們然後再離京。不然,爺怕自己走了,蒼蠅會來擾了卿卿的清寧。”
顧卿晚聞言心中咯噔一下,臉色都有些白了。
她想,難道秦御真的已經發現了?
她盯視著秦御,渾身微微發涼,心中充滿了緊張和擔憂。秦御終於發現顧卿晚不對勁了,他面色微變,忙擁住了顧卿晚,緊張道:“你怎麼了?怎麼臉色突然這麼不好,都出冷汗了,哪裡不舒服?肚子疼嗎?來人,去請章太醫!”
秦御說著,慌忙將顧卿晚抱了起來,輕輕放在羅漢床上,又揚聲喊人。
顧卿晚看著他緊張焦急的模樣,忽而便明白過來,知道自己是想多了。若然秦御真知道了什麼,萬萬不會是這種反應,他應該早就料到他的話會嚇到她才對,又怎麼會像現在這樣不明白自己怎麼了呢。
她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重重的倒在了羅漢床上,心中充滿了酸澀。她想自己真的是該離開了,這樣防備欺瞞,身不由己的日子,她不知道為何,突然一刻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