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山長將顧卿晚的樹脂畫贏得魁首的結果宣布,雲瑤郡主雖然早有心理准備,卻還是臉色難看,有些露於外的不快。
觀眾席和諸多女學生們其實並沒有看到顧卿晚的那畫,此刻聽到顧卿晚贏了,不少人都懷疑這評判的公平性。
那邊靜雲女學的一群女學子見雲瑤郡主面露失落回到她們中間,紛紛安慰後,率先發作了出來。
“她一個姨娘跑到這裡來作怪便算了,竟然還靠奇巧淫技來獲勝,實在是欺人太甚!”
“聽說三位山長邀請了燕廣王殿下做評判,不會是燕廣王殿下和婁世子都選了那什麼怪畫做魁首吧?”鴻臚寺卿鄭府的大姑娘鄭葉文禁不住面露質疑,開口道。
她這聲音響起,頓時眾姑娘面色都是微變,覺得很有可能是燕廣王和婁閩寧都選了顧卿晚的畫,以至於其他的評判也都受了影響。
她們不甘心自己堂堂女學的學生卻被一個姨娘給壓上一頭,開始質疑比試的公平性。
“文妹妹,千萬別這樣說,燕廣王殿下和鎮國公世子都不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人,更何況,便算是要偏袒,鎮國公世子也該偏袒陳二姑娘才對。再則,今日被請來做評判的,也都是享有盛名,才華出眾又風骨脫俗的名仕清流,他們是不會因任何願意而做出違心之事兒的。”
雲瑤郡主這時候卻強打起精神來說道,她的聲音懇切,見眾女一愣,都看了過來,她又笑了笑,道:“顧姨娘的畫確實非常新奇,能得評判們的一致選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兒。大家便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免得山長和評判們聽了都會不高興的。”
雲瑤郡主這些話,頓時便令姑娘們閉了嘴,她們也知道,有些話確實是不能亂說的,尤其是評判們便沒有無名之輩,這話若是給他們聽到,豈不是給自己家中帶來麻煩。
說錯話的鄭姑娘頓時感激的看著雲瑤郡主,道:“瑤姐姐,你人實在太好了,心情不好,還來安慰我們。還替那個顧姨娘說話……”
雲瑤郡主的話讓姑娘們對顧卿晚更加厭惡和不服了。取巧獲勝的狐媚子,蠱惑的鎮國公世子連未婚妻陳二姑娘都不顧,反倒支持她一個前未婚妻,這能是什麼好人?
“呀,要開始比試書藝了!”有姑娘揚聲說道。
鄭葉文忙拉了下雲瑤郡主,道:“瑤姐姐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都要參加比試的,方才的畫藝便讓那顧姨娘取了巧,這次的書藝,卻不信她還能贏!瑤姐姐好好寫,我們都給你鼓氣,這回定會為我們靜雲女學拿到魁首的。”
雲瑤郡主聞言含笑點頭,再度往比試的書案前去。
顧卿晚還是那個位置,一直不曾走動,比試書藝的姑娘們從她旁邊經過,卻都不動聲色的觀察她,見她這回沒在書案上擺放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頓時都松了一口氣。
徐國公府的大姑娘徐玉冰一向以書法見長,她在淑德女學中求學,今次也被挑選出來參加書藝的比試。
許玉冰這還是自顧家出事後,第一次見到顧卿晚,她自顧卿晚身邊經過時,卻頓住了腳步,站定在了書案旁。
顧卿晚正收拾著桌上的紙張,用鎮紙順著紙,一片陰影遮擋在紙面上,遲遲不動,她才扭頭望過去。
今日徐玉冰穿著一件遍繡大朵纏枝牡丹花的淡藍色右衽小襖,下套寶藍色煙紗八副裙,逶迤拖地的裙擺上繡滿了水仙花。外頭又披了一件素白煙雲紗的及膝罩衫。
頭上梳著飛天髻,別著精致的藍寶石鑲嵌蝴蝶流蘇步搖。她本就容貌清秀,這樣一身打扮更顯得端莊不俗,鐘靈毓秀。
四目相對,徐玉冰的眼眸閃過些復雜的光。她沒想到,一年不見,本以為失去了家族庇護,要碾落成泥的顧卿晚非但沒有變得憔悴不堪,反倒愈發美貌動人了。
甚至從前的顧卿晚,美貌的沒有多少特別,而如今的她,簡直渾身上下都在發光一樣,那灼灼逼人的美色便是女子看了都要心跳加速,接著自慚形穢。
“一別經年,表姐一向還好?”
徐玉冰收斂了神情,略福了福身。
見她如此,顧卿晚不覺四下張望了下,果然見四周有不少人都在注視著這邊,徐國公府和她的關系,想必這裡是沒人不知道的。
既然見面了,徐玉冰若是一點表示都沒有,大抵徐國公府也會被非議涼薄的。
顧卿晚未從徐玉冰的態度中看出往昔的姐妹親密來,反倒看出了疏離和濃濃的防備。
當然,上次禮親王府的賞花宴,因她的緣故,徐玉冰成了大笑話。徐玉冰此刻見了她,還像往日一般親密的話,她也不信。
顧卿晚不想和她虛與委蛇的弄些表面功夫,有些好笑的挑起唇來,道:“徐大姑娘。”
她只福了福身,出口是更加疏離的稱呼。徐玉冰臉上閃過些尷尬,沒再說什麼,轉身去了。
上次她出了大醜,這些時日沒少被權貴們笑話,故此徐玉冰為今日的比試日夜的練習書法,就是為了今日在書藝上奪得魁首,只有這樣她才能夠洗刷掉禮親王府賞花宴上的恥辱。
維東山長宣布了比試開始,姑娘們便都開始寫了起來。有奇思異想的顯然並不是只有顧卿晚一人,前頭的雲瑤郡主率先便將她桌案上的紙放在了通往湖中樓的大理石平台上,然後又將研好了墨汁的硯台也擺放在了那裡。
六張紙被擺成了一個圈,將硯台圈在了中間,接著雲瑤郡主便略提了下裙擺,跳進了圈中。
眾人注意到動靜,紛紛看了過去,顧卿晚也心生好奇,抬眸瞧去,只見雲瑤郡主衝評判樓那邊遙遙福了福身,然後突然雙足豎起,像跳芭蕾舞一般,右足點進了硯台中。
顧卿晚一詫,只因不光雲瑤郡主的這個動作,像芭蕾,連她腳上穿著的素白小巧的軟底鞋都好像芭蕾舞鞋。
難道這雲瑤郡主竟然也是穿越來的?她是自己的老鄉嗎?
顧卿晚有點驚嚇的瞪大了眼,不過很快她就發現自己是多想了,只因雲瑤郡主開始圍著那六張紙跳舞,於此同時,她沾染了墨跡的腳尖也代替了毛筆,開始在六張紙上寫字。
她的動作靈動,舞姿優美,體態曼妙多姿,落足的動作輕盈,一舉一動弱柳扶風,跳的卻絕不是什麼芭蕾,只是前朝流行的一種扶風舞。
且她腳上穿的也不是芭蕾舞鞋,那只是一雙沒有繡花的尋常繡花鞋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雲瑤郡主帶了個好頭,陳郡王府的江雲縣主很快讓人搬來了一架白絹屏風,她左右手分別拿了毛筆,沾墨後,一邊舞,一邊在屏風上落字,繞著屏風,左手在屏風一邊落下的乃是楷書,轉到了另一邊,卻用右手寫下飄逸的草書。
徐冰玉上次在禮親王府中雙手同時書寫,成了笑談,這回她倒沒再使巧,只端正的在紙張上一口氣的寫了八種不同字體的毛筆字,且每一種都寫的不錯。
顧卿晚瞧了兩眼,嘆了一聲,覺得取勝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兒,也莫怪太後會篤定她贏不了三場比試。
她略吸了一口氣,收回目光,專注的開始提筆,在紙張上龍飛鳳舞的寫了起來。
書藝的比試卻比畫藝比試要快的多,姑娘們即便各有奇技,但也不過是用不同的方法寫幾個字罷了,故此很快所有人便都放了筆。
待墨跡一干,所有的字都被收了上去,送到了評判樓。
那邊其她姑娘們也都各自回了各自女學學生們所在的位置,只因評判們選出魁首來,也很長一段時間,誰也不會傻乎乎的等在場中。
顧卿晚卻沒地方可以去,想來她就算舔著臉跑過去搭訕,也沒人願意搭理她。
她正樂得清閑,不想肩膀被人從後頭輕拍了一下,顧卿晚扭頭,就見陳心穎正笑嘻嘻的歪著頭瞧著她。
顧卿晚有些微詫,陳心穎卻率先開口道:“晚姐姐想什麼呢,不認識我了?”
顧卿晚自然認得她,她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陳心穎,也沒想到這個時候陳心穎會頂著這麼多目光走過來。
眨了眨眼,顧卿晚笑著拉了陳心穎的手,道:“你怎麼在這裡?”
陳心穎便撇了撇嘴,道:“還不是我母親,說是我現在被退親了,來女學多認識一些人,最好能混個有才的名聲來,親事還能好說一些,就硬是將我塞進了成華女學。我今兒是來比試棋藝的呢。”
顧卿晚先前並不知道陳心穎竟然被送去了成華女學,也沒留意棋藝比試那邊,此刻她往棋藝比試那邊瞧了眼,見好幾個姑娘還在廝殺,不覺驚訝道:“穎妹妹,別告訴我,你已經輸了?”
陳心穎翻了個白眼,道:“怎麼可能!我的棋藝可是比晚姐姐你都厲害的,怎麼可能就輸了呢!”
說起來陳心穎這姑娘也是個奇葩,平日裡有點沒心沒肺的,性格也單純的很,有時候還有些一根筋,可是這姑娘的棋藝卻非常好,下起棋來簡直跟變了個人一般,棋風穩重,攻守兼備,天賦異稟。
“沒輸,你怎麼跑這裡來了?”顧卿晚詫異道。
陳心穎卻道:“我剛贏了兩場,等著下一場,喏,那邊都還沒分出勝負來呢。方才我就想過來找晚姐姐了,可一直不得機會,這不,一閑下來我就過來找晚姐姐說話了啊。”
顧卿晚心中微暖,四下裡見不少姑娘都鄙夷的看過來,她有些不贊同的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你便不過來我也是不會怪你的。”
陳心穎卻道:“我不過來,還有什麼心意?難道讓晚姐姐自己站在這裡讓她們看晚姐姐的笑話不成?再說了,就算我這會子不過來,將來咱們的酒樓開起來,誰還能不知道晚姐姐和我的關系?哎呀,晚姐姐就不要總是這麼顧東顧西的避著人家了嘛,人家都不在乎旁人怎麼看,晚姐姐又何必在意呢。”
陳心穎說著抱著顧卿晚的手臂一陣撒嬌的輕晃,顧卿晚便也笑了起來,她雖然不想拖累陳心穎的名聲,但是有個手帕交這樣全心全意,不計得失的為她好,卻是一件令人沉醉開懷的事情。
只是她還是有些不放心,道:“陳夫人為你能嫁得好,才送你上女學的,這樣讓你一弄,看來是適得其反了。仔細回去了,陳夫人打你板子。”
陳心穎吐了吐舌頭,道:“咱們不說這個了,剛才我都沒看清楚,晚姐姐你畫的是什麼呀?居然所有評判都一致覺得好,簡直太神了!”
這廂兩人湊在一起親密的說著話,那邊評判樓上,秦御的目光也投射了過來,異色眼眸瞧了眼挽著顧卿晚手臂,旁若無人嘰喳說個不停的陳心穎,秦御素來靜淡疏漠的眼眸中閃過一道笑意。
一時又想到了顧卿晚和他說的那些話,說是害怕陳心穎和她多接觸,會影響了閨譽,親事也不好說。
他眸中若有所思起來,覺得這個陳姑娘真是個好姑娘,肥水不流外人田,也許他可以先給陳心穎解決下親事問題。
給陳心穎找一個絕對能拿得出手的夫君,且那男人還一定不會反對陳心穎婚後和顧卿晚來往,這個人選嘛,好像還不止一個呢。
“這……這不是御筆嗎?!”
秦御正想著,去忽聽旁邊一聲驚呼。
他望過去時,就見御史台的牛大人正捧著一張大字,驚異出聲。
眾評判聞聲看過去,就見那一大張宣紙上,分明寫著八個鬥大的字,顏筋柳骨、筆走龍蛇、“坤德含弘、至善尚美”。
這八個字正是靜雲女學的女學門口左右門柱上所寫的上下聯,這不是關鍵,關鍵是那上下聯是當今皇帝在去年特意御筆寫給靜雲女學的,而這紙張上的字,豐筋多力、鳳泊鸞漂、顏筋柳骨、下筆風雷、游雲驚龍,竟然和那門廊上秦英帝的御筆是一模一樣!
“這是誰如此大膽!竟敢偽造御筆!”旁邊擅長琴藝的名尹先生驚聲道。
“不對,不對,讓老夫來看看。”
這時候擅長書法的大秦書法大家墨源老先生卻突然雙眸一亮,搖頭說著去接那張紙。
牛大人將那字遞給了名尹先生,名尹先生盯著看了半響,方才笑著道:“好字,好字啊!你們看,這字大一眼看,確實和聖上的御筆是一樣的,然則仔細分辨,卻又不盡相同,你們看這裡,這裡,還有這個收筆,有沒有看出什麼來?”
另一個也是以書法聞名於世的劉先生點頭,道:“墨源兄說的是,聖上的御筆要渾厚一些,而這字卻要飄逸一些。”
墨源先生點頭,道:“正是如此!若老夫沒有猜錯的話,這副字應該是那位顧姨娘所寫吧。老夫早便聽聞顧姨娘雖為女子,但才氣天賦頗高,從小便是由其祖父親自開蒙的,臨的也是其祖父的字。諸位別忘了,咱們聖上卻也是唾玉先生的弟子,一筆字也是跟著唾玉先生寫的。這字和御筆像,那是因為同出一源,不能說是偽造御筆,只能說是這一副字,和聖上的御筆一樣,都承襲了唾玉先生玉體字的風骨,都像是唾玉先生的玉體。並且還都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聖上的御筆,風格更為渾厚霸氣,而這一筆字卻更飄逸灑脫。不過這確實是好字,和御筆一樣平分秋色的好字啊!”
旁邊的劉先生使勁拽了拽墨源先生的衣袖,墨源老先生才猛然回過神來,見四周靜寂無聲,他略怔了下,沒再多言。
墨源先生口中的唾玉先生,正是顧卿晚的祖父顧明承的別號,顧明承的字寫的好,形成了自己的派系,世人稱其為玉體。
墨源老先生也是大秦的書法大家,從前因一個在朝,一個在野,和顧明承倒沒什麼交往,但是出於志趣相同,卻也是神交已久了。
今日驟然見到顧卿晚這副字,難免就激動之下,多說了幾句,現在才發現氣氛不是一般的尷尬。
而氣氛也確實應該尷尬,顧明承是皇帝的恩師,皇帝的一手字都是隨顧明承習得,可皇帝卻殺了自己的恩師,現在還如此被提醒。
眾人這才發現,皇帝的字,簡直是在明晃晃的打他自己的臉啊!
氣氛僵持一瞬後,秦御挑唇一笑,道:“諸位心中可選出今日書藝的魁首了?”
眾人這才又紛紛討論起來,最後遴選出了四副字,除了顧卿晚的以外,正好便有雲瑤郡主用足寫出的行書,以及那江雲縣主左右手分別寫出的草書和楷書,再就是徐玉冰寫的八種字體了。
又一陣討論,墨源先生指著江雲縣主那副放在眼前的屏風,道:“雖然寫的不錯,但到底筆力不濟,字雖有其形,卻未有其骨,此項乃是書藝的比試,只看寫的字好壞,拋去了那些花哨東西,這字到底是遜色了一籌。”
墨源先生的說法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可,於是江雲縣主的字淘汰了。又議論了片刻,徐玉冰的字,同樣以八種字體都不錯,但卻都中規中矩而被淘汰。
接下來便只剩下雲瑤郡主用足寫的字,和顧卿晚的玉體字了。
“雖則是用足寫的,但這字卻落紙煙雲、綿裡裹鐵,確實是既有其形,又有風骨,很是不錯。”
“有些難分伯仲啊。”
劉先生剛指著兩幅字說完,秦御便突然恥笑出聲,道:“是嗎,本王記得有次宮宴上,皇上御筆寫了幾個字,劉先生當時可是對那副字很是追捧呢,說是能將玉體字寫出自己的風骨,實在是天縱奇才,以皇上的年歲,在同齡人中必定是無人能望其項背。怎麼?這才沒多久,劉先生便覺得將玉體字寫成自己風格,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了?”
劉先生臉上頓時有些難看,他確實說過,並且當時還有好多人附和。
他當時那樣說,並不是全然為了拍皇帝的馬屁,而是皇帝的字確實寫的好。
而如今,他說顧卿晚的字和雲瑤郡主的不分伯仲,卻是存了私心,其實他還是覺得顧卿晚的更勝一籌,只是他怕選了顧卿晚的,皇上會不高興,太後也會不高興。
只如今秦御這樣一說,再選雲瑤郡主的,那便會留下詬病了,會讓人說他當初都是拍皇帝馬屁,諂媚才說皇上字好。
要知道他是名仕,名仕怎麼可以留下拍馬屁,諂媚之輩這樣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