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這刑部和大理寺明顯就是欺我周家無人啊!什麼小廝是凶手,簡直荒唐!”
書房中,周江延氣怒的也站起身來,想到慘死的嫡長子,再想到如今竟連凶手都找不到,一時間眼淚便落了下來,滿身的屈辱。
周鼎興坐在書案後,一雙手也緊握成拳,閉著眼睛,微微喘息,心中也是不安定的,到底死了嫡長孫,白發人送黑發人,便是再好的定性也不能穩如泰山。
半響他才嘆了一聲,道:“坐吧,這結果還不是早便料想到了的嗎。睿兒的事兒,牽扯到了禮親王府和義親王府,刑部和大理寺又能查出什麼來歷,不過是做做樣子,隨便找個被黑鍋的,在皇上面前交了差便好。”
周江延握拳重重在扶手上砸了一下,這才道:“難道我周家就吃了這個虧不成?爹,這可是殺子之仇啊,兒子就只這麼一個嫡子啊!”
周鼎興臉色也陰沉了下來,道:“刑部的宗卷爹看過了,睿兒確實是上船後才中毒,接著毒發身亡的。當時睿兒從湖中救上來,船上除了我們周家人,便只有義親王府的小廝們靠近過睿兒。尋常的小廝自然辦不到在我們的面前明目張膽的下毒害死睿兒,可若是那裡頭有義親王府暗衛假扮的小廝,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
周江延道:“爹是說,睿兒他確實是被義親王府所害?”
周鼎興點頭,揉了揉疼痛的雙眼,道:“爹讓人查過了,那個沈清確實不會武功,且體弱的很。睿兒的武藝怎樣,你該是清楚的,若說睿兒被那個沈清所傷,爹覺得不可能。更何況,他一介白衣,真敢傷睿兒?便他真有那個膽子,事後又如何請得婁世子給他做假證?且他年紀不大,若真是他傷了睿兒,還能不露一點馬腳,且在人前被審問時,半點神情上的紕漏都沒有,這要多深的城府才行?爹自認也算識人無數,卻瞧著那沈清雖有些氣度不凡,卻也不像老辣之人。”
他言罷,雙眸眯了起來,又道:“當日在仙岳樓,秋姐兒和那沈清鬧的不愉快,還扯上了燕廣王,後來那沈清進了禮親王府,這些都不是什麼秘密的事兒,義親王府得知後,便安排了今日的事卻也說不定。不然,怎麼會那麼湊巧,那沈清便和睿兒在湖心那種地方遇上了,十之*都是義親王府故意這樣安排算計好的。”
周江延聞言豁然起身,走了兩步,思路也清晰了起來,道:“不錯!確實如此!禮親王府世子和燕廣王剛立了功,義親王這是坐不住了,恐禮親王府愈發勢大,壓過義親王府太多,便將心思動到了咱們周府頭上。殺死睿兒,令咱們和禮親王府交惡死鬥,義親王府便可坐山觀虎鬥。更何況,皇上如今重用父親,內閣徐大人的夫人高氏卻和義親王世子妃同出一族,義親王一向是支持徐閣老升任首輔的。周家和禮親王府扛上,倒時候義親王府也好順勢推徐閣老上位。當真是打的好算盤!”
周鼎興亦是面色不佳,一雙精明的老眸陰沉流轉,旋即道:“此仇我周家必銘記於心,總有一日會報回來的!”
“老太爺,表少爺從滄州府回來了!現在正往前堂祭拜大少爺,馬上就過來書房。”官家周躍叩門而入,稟報道。
他口中的表少爺卻是周鼎興的夫人蕭氏的嫡親侄孫兒,從小失孤,便被接到了周家來,養在蕭氏身邊。
其後,周鼎興見其根骨不錯,便給他請了武師府習武,長大後也一直為周家父子所用,常常派其去做下周家私底下的隱蔽之事兒。
周鼎興聞言面色微震,道:“好,等表少爺祭拜了睿兒,趕緊讓他來見我。”
沒過片刻,便有一個穿玄色短打衣褲瞧著弱冠之齡的青年,腳步飛快走了進來。他容貌英朗,神情悲憤,進了書房不及行禮,便道:“姑祖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睿弟他怎麼會被人所害呢!?到底是誰做的!”
周鼎興聞言面色灰白,長嘆一聲,周江延已是又落了淚,道:“江兒,你剛跋涉而回,自不知道這其中究竟,真是一言難盡啊。睿兒素來與你親如兄弟,如今他去了,你……你能在這時候趕回來送他一程,也算是盡了兄弟情分了,他在九泉之下,想必也是欣慰。”
聽周江延如此說,那表少爺蕭南江更是悲憤不已,還沒言語多問,周鼎興便道:“睿兒的事兒稍後再說,你這次到滄州府,事情辦的如何?”
蕭南江這才略收了面上的悲憤,露出冷厲陰狠之色來,道:“江兒辦事,姑祖父還不放心嗎。一切順利。”
他說著便從背後包袱中解開取出一個長盒來放在書案上,奉給了周鼎興,道:“這是我從屍身之上砍下來的,一路用冰鎮著,但因為滄州離京城路途遙遠,饒是我一路快馬加鞭而回,也已有了腐臭之味兒,姑祖父且驗看。”
周鼎興聞言面上有了些笑意,他挑開那冰鎮的盒子,就見裡頭放著的竟然是一段從人身上砍下來的右手,盒子打開有難聞的氣味冒出來,周鼎興卻也不介意。
他抬了抬手,周江延便取了一塊皮質的手套遞給周鼎興,周鼎興將手套帶在手上,這才從盒子中取出了那一斷手來,翻看了下,見那斷手的拇指和食指中間位置有一粒不大不小的黑痣,便點了點頭,道:“你辦的很好,屍體可都處理干淨了?”
蕭南江拱手道:“我取下這斷掌,便一把火將屍體燒了個干淨,萬不會有任何紕漏,姑祖父放心。”
周鼎興這才合上了蓋子,道:“好,此事辦的好,這一趟你也辛苦了,便先下去休息吧。睿兒的事兒,等你休息好了再說不遲,去吧,你姑祖母也盼著你回來,早先去拜見,她因睿兒的死,心中難過,你多陪陪你姑祖母。”
蕭南江恭敬應了,這才轉身退下。
周鼎興便又吩咐周江延,道:“去讓金權過來。”
周江延親自出去了一趟,再進屋身後跟了個年過半百,瞧著一臉書卷氣的男人,那人穿一身墨綠色錦繡圓領文士袍,頭上方巾裹著頭發,上前衝周鼎興見禮。
周鼎興將盒子推了過去,道:“這是表少爺剛從滄州帶回來的,你仔細分辨下,這可是那顧弦禛的斷掌。”
金權聞言上前,仔細瞧過後,笑著道:“我在顧家做了十多年的客卿,也算見過顧大少爺多次,他的右手上確實有此胎記,這斷掌當是他的無疑。”
周江延面露喜色,道:“父親,江兒雖然性子略急躁了一些,可辦事卻歷來還算妥帖,錯不了的。如此,咱們等快點安排人去全豐號贖當才行,這斷掌怕是就算有冰鎮著,也放不了兩日了。”
周鼎興點頭,又看向金權,道:“金兄可否確定贖當確實是要顧弦禛親去,還需要當場按下手印?”他說著,從金權抬手,示意其坐下再說。
“爹,兒子尋和顧弦禛長的像的人,可沒少費工夫,好容易尋到這麼個人,如今萬事俱備,怎麼都要試一試的。”周江延也開口道。
周鼎興點頭,道:“好,便明日吧,讓那個王路帶著這斷掌去全豐號走一趟,記得要小心行事。”
周家的內宅,蕭南江去見了周老夫人蕭氏後,從松鶴院出來,並沒往外院自己所住的院子去,反倒是向周清秋所住的同心院而去。
他還沒走到同心院,便聽到幾聲女子的哭聲隱隱約約傳來,他蹙眉過去,就見一個穿碧色比甲的丫鬟蹲在一處假山下,正捂著臉哭的傷心。
他仔細一瞧,那丫鬟可不就是周清秋的貼身大丫鬟薄荷嘛。不覺一驚,忙跨前兩步,道:“薄荷,你不伺候著表妹,自己在這裡哭什麼?!”
薄荷聞聲扭頭,看見蕭南江愣了下,忙抹淚站起身來,福了福身,道:“表少爺,您可算是回來了,您快去瞧瞧我們姑娘吧,姑娘都好幾日沒怎麼吃飯了,還哭著喊著,非說是她害死了大少爺,要抹脖子去黃泉路上給大少爺賠罪……嗚嗚,奴婢好容易哄姑娘入睡,瞧著姑娘那樣子,心裡實在難受,這才出來躲著哭上一哭的。”
蕭南江聽聞她的話,渾身緊繃,面色大變,道:“什麼!?你們姑娘要抹脖子?秋兒她怎麼能這樣想呢,你們是怎麼照顧姑娘的!”
蕭南江在周家長大,比周清秋年長六歲,他時常出入周家內宅,和周清秋打小便熟悉,自從周清秋長成大姑娘,明艷動人,蕭南江又寄人籬下的長在周家,覺得受了周家重恩,自然而然,便對周清秋百依百順,順其自然的,也將一顆心都系在了周清秋的身上。
薄荷見蕭南江聞言果然焦慮起來,便又垂淚道:“實在不是奴婢們無用,是這回姑娘真內疚傷心難抑,表少爺也知道,姑娘就只有大少爺這麼一個嫡親的兄長,和大少爺自來兄妹感情深厚,如今大少爺又是因姑娘而死,姑娘她……姑娘她怎麼可能想的開,表少爺和姑娘一起長大,就去勸勸我們姑娘吧。”
周大夫人吳氏並不喜歡蕭南江和周清秋多接觸,也看不上蕭南江的身世,蕭南江自然是知道的,平日裡心中自卑,並不敢多靠近周清秋,此刻聽了婢女的話,卻是什麼都顧不得了,跟著薄荷便趕忙往同心院去。
薄荷早就安排好了,直接便帶著蕭南江從後門進去,一路進了周清秋的閨房。
進屋便都是濃重的藥味,周清秋躺在帳幔中,整個人蒼白消瘦了不少,雖睡著,眉頭卻緊緊擰著,滿頭冷汗,很是痛苦的樣子。
蕭南江看了兩眼,便心疼的不行,還沒走近,就見睡著的周清秋突然雙手揮舞,大叫著,“別殺我大哥,衝我來,衝我來,求求你,殺了我吧,放了我大哥……嗚嗚,大哥!”
蕭南江嚇了一跳,上前一步,握住了周清秋亂掙的手,急聲喚她,道:“秋妹妹,你醒醒!”
這麼熱的天,周清秋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手竟然透骨冰涼,蕭南江握在手裡,疼在心裡。
周清秋猛然睜開眼睛,看到蕭南江便柔弱無依的撲到了蕭南江的懷裡,哭了起來,顫抖著聲音道:“表哥,我大哥死了,他被人害死了,我好恨自己!都是我害了大哥。”
她說著竟然又推開蕭南江要往床柱上撞,蕭南江抱著她,感受她在懷裡瑟瑟發抖,只覺一顆心油潑一樣,真是只要她不哭,什麼都願意為她去做。
他哄了半天,周清秋才漸漸安靜下來,靠著大迎枕,抽泣著道:“表哥說的對,我大哥在天有靈,一定不會怪我,一定希望我好好的,不要因他的死而內疚,可我……可我又怎能這麼自私,真就苟活著!可惜我是女子,除了繡花竟什麼都不會,不能為大哥報仇,不能親手殺了那沈清……我真沒用,真沒用。”
她說著抬手自己拍打起自己的腦袋來,蕭南江忙阻止她,道:“不是說睿弟弟是死在義親王府之手嗎?”
他已經從周老夫人處得知了周睿去世的前因後果,此刻聽聞周清秋的話,禁不住開口道。
周清秋卻面露怨恨之色,道:“雖是如此,但義親王府勢大,哥哥說起來就是因這沈清而死,我如今奈何不了那義親王府,可那沈清卻不過一介布衣,我想先殺了他,也能令大哥九泉之下得以稍稍安息。表哥,你幫我,好不好?”
周清秋本就因在仙岳樓上的事兒,恨不能殺了沈清,結果她沒養好病,周睿便因為沈清丟了命,為此她的母親,痛失愛子,竟然遷怒於她,還打了她兩耳光。
平日對她千嬌百寵,如今卻罵她是惹事,害了哥哥的禍害。
不管是周睿的死,還是生母的遷怒,都讓周清秋恨不能立刻手刃了沈清。柿子挑軟的捏,她不敢惹讓她出醜的秦御,便將所有怒火對上了白衣沈清。
這就是人性,偏周清秋讓父親周江延殺了沈清為周睿報仇,可不管是周鼎興還是周江延,都不聽她的,還將她禁足,不准她再惹是生非。
周清秋更加難受心恨,這才將心思動到了蕭南江身上,她知道,蕭南江的手中握著一部分周家的暗勢力,有好多事祖父和父親都是讓他去辦的。
正好蕭南江喜歡她,她不利用他替自己出氣,簡直就對不起她自己。
蕭南江聞言卻點頭,道:“好,那沈清確實該死!不過此事還需稟了姑祖父,好生安排,畢竟沈清如今也算是禮親王府的人,而且睿弟弟剛死,怕是不少人關注這個沈清,他若出事,很容易讓人懷疑到我周家,需要小心謹慎才是。”
周清秋聽他竟然這樣說,頓時便又落了淚,一推蕭南江,道:“你不願意幫我便算了,何苦說這樣的推脫之詞。我便不信,那沈清不過一個白衣平民,便是死了,還能掀起多大的浪潮來?只要不留下證據,事情辦的漂亮,誰又能奈何得了我周家?”
她說著抹淚道:“祖父和父親就是考慮的太多,才委屈了哥哥枉死,不替哥哥報仇殺了沈清,我一日也無法安眠,無法得到安寧,我……我……”
她說著竟然雙眼翻白,以手抵額,一副要暈厥過去的模樣。
蕭南江被她嚇了一跳,忙伸臂去扶她,卻被周清秋一把推開,道:“你走!左右你也是貪生怕死之輩,不肯為我哥哥出力,也不肯瞞著祖父和父親幫我們,還在這裡做什麼,看我的笑話嗎。”說著肩膀抖動,哭個不停。
蕭南江如何受得住心上人這般,一個咬牙,道:“秋妹妹,你放心,表哥不會讓睿弟弟枉死的,你乖乖吃飯睡覺,此事交給表哥便好,表哥這就去安排,保管十日之內,讓那沈清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周清秋聞言這才止住了眼淚,破涕為笑,道:“還是表哥待我好,我等表哥的好消息。”
待薄荷送了蕭南江出去,進了屋,就見周清秋厭惡的將身上的厚錦被踢下了床,又將被褥下的兩個用油紙裹著的冰袋丟了下來,面色陰冷,道:“他走了?”
薄荷福了福身,道:“姑娘放心,表少爺一定會將事情辦好的。”
周清秋聞言冷哼了一聲,冷聲道:“若非他,哥哥就不會死,我這也是為周家好,若哥哥都死了,那沈清還風風光光活在禮親王府中,讓外人如何看我周家?以後還不誰都能欺負上來!”
薄荷忙上前,收拾著床鋪,道:“姑娘說的極是。”
禮親王府中,周睿的案子結了,顧卿晚心中也覺去了一塊大石般。
她昨日和秦御和好後,這兩日便一直被秦御拘在他的書房中繪圖。顧卿晚想著婁閩寧說要暗中將她送離京城的事兒,怕自己過幾日就走了,那浮雲堂便沒法再建。
她這次在義親王府和周家結仇,雖然都是因秦御非要將她硬帶去義親王府才引起的,那周睿也是秦御殺死。
可到底秦御殺周睿,是因為她,事後,禮親王府全力護她,也是事實。
既承了人情,顧卿晚便想還了這個人情,想著趁著這幾日,她加快速度,好生將浮雲堂的圖紙畫好,畫細了。等到來日她離開了,有這圖紙在,王府的工匠們自然可以按照圖紙將浮雲堂建造起來,並不耽擱秦御送禮親王府壽禮。
她也分文不取,便算是還了這個人情了。
如此,這兩日顧卿晚很是老實,沒再提過離開王府的事兒,多半時間都用在了繪制圖紙上,她繪制圖紙時,秦御多在旁邊坐著看書,或是鋪紙寫字,兩人倒是難得的相處融洽。
這日近午,顧卿晚正埋頭苦干,宋寧卻進來,將一封信送給了顧卿晚,道:“是有個叫劉泉的小廝送到側門的。”
劉泉正是莊悅嫻買來的小廝,顧卿晚當日離開時便交代過莊悅嫻,讓她有什麼事兒,就讓小廝來王府給她送信。
拆開信,顧卿晚看過後,便捏著一張素箋衝秦御道:“是陳心穎,她給我下了帖子,約我下午去沉香茶樓吃茶,殿下能否允我前去?”
秦御聞言瞥了眼那素箋卻撫袍站起身來,道:“爺在府裡憋了這麼多天,也悶的很,走吧,爺帶你出門逛逛,就在仙岳樓用午膳好了,等到了時辰爺送你去沉香茶樓便是。”
他說著,邁步往內室走,行了兩步,又轉頭看蹙眉愣著的顧卿晚,道:“去換衣裳啊,發什麼呆。”
顧卿晚瞧著他一副霸道模樣,嘆了一聲,方才認命的點了點,心裡卻在想,秦御跟她跟的這麼緊,不會是發現了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