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晚指揮著滿屋子丫鬟團團轉,見該吩咐的都吩咐了下去,她忙又從隨身荷包裡取出一只小瓷瓶來,從裡頭倒了十幾顆藥丸,全部都放在了茶盞中,然後借著袖子的遮掩,使勁往裡頭一口氣滴了十多滴的玉蓮花蜜,將藥丸捏碎,充分混合了花蜜。
她端著藥丸過去,將那些碎藥丸都送到了禮親王妃的嘴裡去。
這些藥丸是之前從大國寺回府時,寂空大師所給的那一匣子藥丸裡的一種,正是解毒丸。
本來顧卿晚是不會隨身帶在身上的,可是前些天雲瑤郡主中蛇毒,卻讓她有點缺乏安全感,專門挑了解毒藥丸出來,放進了荷包,這會子全喂給了禮親王妃。
王府的下人多,辦事也快,顧卿晚剛喂完,丫鬟們已經准備好了冰水,顧卿晚吩咐陳嬤嬤道:“將王妃抱進冰水裡,快。”
陳嬤嬤一驚,道:“那麼涼的水,這……”
顧卿晚眉目頓時便是一凌,道:“是受點罪嚴重,還是丟命嚴重,嬤嬤分不清楚嗎?把王妃泡進去!”
她的氣勢太駭人,一下子便震懾住了陳嬤嬤,以至於陳嬤嬤之後再沒提任何問題,老老實實,執行顧卿晚的一切吩咐。
陳嬤嬤這樣,丫鬟們自然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屋裡緊張而有序的進行著搶救,院子中秦御等人自然也坐不住,沒有到花廳中等候,反倒都守在廊下。
禮親王一出來,便瞧見了等在院子中的幾個妾室,見秦御嘲諷的目光掃視過來,禮親王臉色難看,沉喝一聲,“都來添什麼亂,滾回去!”
趙夫人等人嚇的面色微白,一聲不敢吭,明顯已感受到了不對,誰也沒多停留,福了福身便都散了。
禮親王妃在王府中突然中毒,此前已經有段時日不曾出府,禮親王怎麼想都覺得大概會和自己的妾室有關,一想到萬一王妃有個好歹,兩個兒子又會如何,這王府又會如何,他就不敢往下想,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直。
秦御這會子顯然也沒了精神和禮親王再鬧,父子三人空前沉默,站在廊下一動不動的等待著宣判。
這一等就是兩個多時辰,沒將顧卿晚給等出來,倒是等到了寂空大師。
方才三人出來,禮親王便派了王府的長史拿著他的腰牌往大國寺請寂空大師。
見寂空大師到了,禮親王臉上煥發出一點光彩來,忙迎下台階,道:“大師快進去看看,大師一定有辦法解這婆娑花的花毒,對不對!?”
寂空大師聞言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王妃吉人自有天相。”
他並沒說會不會解婆娑花毒,禮親王急的直跳腳,正欲再吼,卻聽身後傳來秦御的聲音,“卿卿,母妃怎樣了?”
禮親王回頭,正看到顧卿晚從屋裡走了出來,秦御上前抓著她的肩頭,卻是看不到她的神情。
禮親王正著急,就聽一道微顯疲累卻動聽的聲音像天籟一樣響起,道:“王妃應該已經沒大礙了,殿下不要著急了。是我師父來了嗎?”
顧卿晚說著,正想拂開秦御去看寂空大師,不想她非但沒拂開秦御,反倒被他驟然拉進了懷中,緊緊抱住。
顧卿晚怔了一下,感覺到四面八方都是投射過來的視線,頓時便燒紅了臉頰,這可不是現代,人是會受環境影響的,她這時候可大方不起來,她推了兩下,偏秦御抱的很緊,然後顧卿晚便發現,秦御的身子微微有些發抖。
這個好似無堅不摧的男人,他明顯是被嚇壞了,顧卿晚心裡頓時柔軟了下來。秦御身上的人情味,滿滿的感染著她,令她唇角不覺也勾起來,前所未有的高興和開心,為她能夠救回禮親王妃,救回他的母親。
她推拒著秦御胸膛的手,禁不住環住了他,在他肩背上輕輕的拍撫了幾下,道:“沒事了,沒事了。”
秦御好像平復了許多,卻沒松開她,他低啞的聲音在她頸項邊兒響起,帶著濃濃的感激,卻很輕柔,道:“謝謝你。”
顧卿晚便笑了起來,她從前只會因為建造起了一座高樓大廈獲得了眾人的盛贊而感到由衷的驕傲和開懷,然而今日卻發現,救人性命所得到的快樂,也是如此的純粹美好。
她翹起唇瓣,低聲道:“我也很開心。”
禮親王也聽到了兩人的談話,略楞了下,渾身都像被抽去了緊繃的弦往後退了一步。接著他才重新挺起腰板來,急於知道禮親王妃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偏生那邊秦御抱著顧卿晚還沒玩沒了起來。
禮親王臉色尷尬而急迫,想要吼開秦御,卻又底氣不足,怕被當面落了臉面,張了張嘴,點著那邊卻說不出話來。
還是靠在門邊的秦逸抬起手來,捏著秦御的後衣領往後扯了扯,道:“阿御,現在是親熱的時候嗎?”
顧卿晚聞言臉又紅了下,忙道:“殿下快松開,王妃現在的情景還不大好,只怕是要病上一場的。”
禮親王聞言像找到了場子一樣,忙道:“成什麼話,快松開!”
秦御聽顧卿晚說自己母妃情況還不大好,頓時松開手,顧卿晚總算從他懷裡到了眾人的視線下,她看向寂空大師,道:“還請師父給王妃把個脈。”
寂空大師點頭,和顧卿晚一起進了屋。禮親王妃已被安置在床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臉色雖然顯得非常蒼白,但卻明顯比方才紙金色要正常了。
她緊閉著雙眸,還在昏迷之中,顧卿晚和寂空大師小聲的說著自己解毒的過程,道:“先後服用了師父給的解毒丸,清化湯,涼血解毒湯,清腸湯。還配合湯藥用藥浴泡了身子,扎了天樞、氣海、外陵穴,後又從腳趾放了有近一碗的血,方才我給王妃摸了脈,脈息雖然微弱,但好像已經平穩了下來……”
寂空大師坐在椅子上,微微傾身摸上禮親王妃的脈,片刻他才收了手,看向一臉緊張的顧卿晚,道:“王妃體內的毒已經解了。”
他言罷,若有所悟的看了眼顧卿晚的手腕,很顯然知道佛舍利存在的寂空大師,猜到了顧卿晚是怎麼救了禮親王妃一命的。
顧卿晚舒了一口氣,盯著寂空大師眨了眨眼,道:“這可都是托師父的福,若非師父,我也不可能救得了王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往後我救一命,師父都等坐等建造七級浮屠,師父說是不是?”
顧卿晚這話分明是在說,她身上的玉蓮花都是寂空大師的失誤造成的,今後她也只會用這玉蓮花來救人,不會用其害人,也讓寂空大師看在有他失誤的份上,替她遮掩,不要將玉蓮花的事兒隨便說出去。
寂空大師靜謐如海的眼眸中閃過些許笑意,雙手合十,道:“出家人四大皆空,阿彌陀佛。”
這就是不涉紅塵之事,不亂說話的意思了?
顧卿晚吐吐舌頭,低聲道:“大和尚,我的醫術是什麼水平你也清楚,現在王妃身體虛弱的很,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回去歇著了。”
她言罷,站起身來,邁步往外走。如今天已經有些蒙蒙亮了,耽擱了一夜。這一夜也不知道是因為過分緊張的原因,還是她今日過分透支玉蓮花花蜜的原因,總覺得像被曬干了水的花草一樣,異乎尋常的疲累。
她剛走出屋子,秦御便迎上前來,顧卿晚衝他笑了下,道:“師父正給王妃開藥,王爺,世子爺和殿下可以進去探望王妃了,王妃的情況已經穩定住了。”
禮親王聞言,大步便進了屋,秦逸衝顧卿晚點頭又作揖行了一禮,表示謝意後才跟著進去。
顧卿晚反應有些遲緩,還沒來得及回上半禮,秦逸已經進去了。倒是秦御留意到顧卿晚蒼白的臉色,異色眼眸閃過心疼之色,道:“辛苦你了,爺讓丫鬟送你回去先歇著吧。”
顧卿晚點頭,道:“殿下不必顧念我,快進去探望王妃吧,我讓文晴扶我回去便好。”
文晴早便守在旁邊了,聞言上前扶住顧卿晚的手臂,道:“奴婢會伺候好姨娘的,二爺放心。”
秦御松開顧卿晚,卻並沒立馬進去,示意她先離開。
顧卿晚剛下台階,等候在院子裡的太醫們便呼啦啦全圍了上來。
“顧姨娘,請問王妃殿下是真的都好了嗎?”
“你當真解的了婆娑花毒?你是怎麼做的?”
“是寂空大師制出解藥傳授了你嗎?”
……
秦逸那時候去太醫院,不過是將醫術最好的兩個太醫提溜了過來,但是禮親王妃這樣危急,卻是請了所有太醫過來會診的,其他太醫隨後也都趕了過來。只是得知王妃是中了婆娑花毒之後,便都等在了院子裡,誰也沒靠近。
大家都一致以為王妃是救不了的,此刻見顧卿晚竟然真救回了禮親王妃,頓時皆有些不置信,忍不住全部湊了上來,圍堵著顧卿晚問東問西。
顧卿晚被逼的後退了一步,還沒回答,台階上的秦御已面如寒霜,道:“該你們說話時,一個個縮頭縮腦,這會子倒歡實了!”
太醫們頓時噤若寒蟬,往後縮著,不敢再言,顧卿晚福了福身,在文晴的攙扶下離開秋爽院往雪景院而去。
回到雪景院,大抵是雪景院的丫鬟婆子們也都聽說了顧卿晚救王妃的事兒,整個雪景院簡直就像過大年一樣,丫鬟婆子們一個個大半夜的都精神抖擻的,瞧見她回來,迎出老遠,面上開出一朵花兒來,像是迎接凱旋的將軍。
大抵她們本來伺候她這個姨娘,都覺得前途不怎麼樣,現在見她成了王妃的救命恩人,頓時便覺得前途無量了。宅院裡的下人,還真是最趨炎附勢,捧高踩低。
顧卿晚回屋,簡單的清洗了下身上的汗漬,倒頭便沉沉睡了過去。
她這一睡竟就是七八個時辰,醒來時,外頭天竟然已經黑了,顧卿晚有些發愣,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趴在床邊的文晴察覺到動靜,迷糊的睜開眼,見顧卿晚擰眉看著外頭發呆,文晴頓時坐起身來,露出驚喜之色來,道:“姑娘你可算是醒來了!”
顧卿晚已經想起了之前的事兒來,想到自己竟然從天蒙蒙亮,睡到了天黑,她不覺看了眼手腕處。
看來這玉蓮花雖然是融進她的身體裡,意念催動便能滲透花蜜,不再局限於一天一滴,可還是不能透支過度,不然身體不會這樣累。
她坐起身來,道:“王妃怎麼樣了?”
文晴扶了顧卿晚一把,笑著道:“王妃一個時辰前醒來過一次,不過沒說話就又睡了過去。寂空大師卻說王妃沒什麼事兒了,好生修養個一段時日便能痊愈。姑娘這一睡就是七個多時辰,奴婢擔心您睡的太多,夜裡走覺,中間叫過姑娘兩回,可不管奴婢怎麼叫姑娘都沒個反應,可把二爺給嚇壞了。寂空大師留了藥方就走了,二爺便讓太醫來給姑娘把脈,都說姑娘只是太累了。二爺像是不相信,還發了頓火,差點沒將幾個太醫嚇壞,後來還是宋侍衛趕到大國寺一趟,捎回寂空大師的話,也說姑娘沒事兒,就是累著了,二爺才算放心。對了,剛剛二爺還守著姑娘呢,一炷香前才往秋爽院去。”
顧卿晚舒展了下身子,覺得精神恢復的差不多,肚子卻咕咕叫了起來。
文晴笑著道:“膳食早就溫著呢,姑娘稍等,奴婢吩咐擺飯。”
顧卿晚用了膳食,填飽肚子,文晴才又道:“姑娘不知道,因王妃這次中毒,寂空大師才查出來,王妃這十多年的頭風之症,並非真正的頭風之症,全是那婆娑花毒在作祟,因所中的婆娑花毒非常非常少,故此才像頭風之症一樣。這種婆娑花毒引起的頭疼,用治頭風的湯劑也能起到一些作用,所以太醫們這麼多年都沒有發現任何端倪。且王妃的頭風之症也久治不好,若非這次王妃突然毒發,還發現不了這個呢。”
先前就說,禮親王妃是突然頭疼難忍,幾欲撞牆,被攔阻後,這才暈倒的。可見頭疼就是那婆娑花毒的作用,故此顧卿晚聽聞文晴的話也沒驚訝,反倒在心裡念道,果然如此。
她想了想,禮親王妃因頭風之症,早年剛發病時,成年累月都關在屋子裡,也因此忽略了秦御兄弟的成長,更是無法伺候禮親王,以至於夫妻感情多年都很淡漠,且都疏離成了習慣。
這很明顯,王妃得病的好處都讓禮親王的妾室給占去了嘛,所以下毒的應該就是禮親王的哪一個妾室。
那個妾室居心叵測,一直在控制著王妃體內的毒量,她這麼多年都做的很好,都沒有被發現。
而今年會被發現,顧卿晚覺得大概是有兩個原因,第一個是,禮親王妃今年毒發,因為她在湯藥裡加了玉蓮花蜜的緣故,王妃好的特別快,且沒再連續性的毒發,故此那個下毒的人只能再度出了手。
而第二個是,如今禮親王突然開始挽回禮親王妃了,且很明顯,這段時間,禮親王妃和禮親王的感情有緩和的趨勢,王爺頻頻留宿秋爽院,下毒的那人自然不能坐視這種情況,故此她可能是加大了用量,結果卻一不小心釀成了意外,反倒暴露了下毒一事兒。
顧卿晚想到禮親王妃面如紙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模樣,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婆娑花毒太霸道,尋常的藥根本就解不了毒,只有玉蓮花花蜜成百倍的催發解毒藥性,王妃才被救了回來。顧卿晚想到若不是玉蓮花的花蜜,禮親王妃必死無疑,她一顆心便沉沉的像壓著石塊。
她頭一次體會到那種一入宮門深似海的感覺,禮親王妃何等身份,中了毒竟然還十多年都不被人知,備受折磨,還一直以為是月子裡出門,沒能修養好的緣故。
想到混成王妃這樣,還面臨著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危險和悲劇,顧卿晚便半點安全感都沒有,覺得毛骨悚然的。
像她這樣的妾室,簡直就是分分鐘炮灰的貨啊。
她揉了揉微有些蒼白僵硬的臉頰,使勁深吸了兩口氣,這才甩開心頭的涼意,吩咐文晴道:“給我拿件披風來,我到秋爽院去再看看王妃。”
文晴忙應聲而去,片刻後取了件深藍色織錦鬥篷過來,給顧卿晚披上,仔細系好帶著,又招呼了兩個小丫鬟來打著燈籠,才跟著顧卿晚往秋爽院去。
顧卿晚還沒進秋爽院,消息便傳了進去,陳嬤嬤遠遠的就親自迎了出來,一路上丫鬟們紛紛行禮問安,完全和平日顧卿晚來秋爽院時不一個待遇。
這雖然是好事,但卻愈發襯的她從前不被人看在眼中,不得尊重。顧卿晚相信,若然她是秦御的正妻,得到的應該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這麼想著,她心中便有些不大舒服,旋即又覺得自己矯情了些,人家熱情了,她反倒有意見了,她甩了甩頭,笑著衝陳嬤嬤道:“嬤嬤客氣了。”
陳嬤嬤臉上已恢復了神采,道:“應該的,應該的,姨娘是王妃的救命恩人,便是奴婢們的救命恩人。姨娘不知道,若是王妃有個好歹,這秋爽院有一個算一個,都跑不了。”
顧卿晚聞言便明白了陳嬤嬤的意思,禮親王妃若真是中毒而死,她們這些伺候的不管是干淨不干淨,冤枉不冤枉,都是失職大罪,全部都得跟著陪葬。
顧卿晚笑了下,不再多言,只道:“王妃怎麼樣了?這會子可還好?”
陳嬤嬤便忙向顧卿晚彙報了這一天禮親王妃的情況,末了道:“寂空大師回了大國寺,王妃便一直是馮太醫和張太醫每隔半個時辰請一次脈,今日用了三次湯藥,都是寂空大師一早留的那方子。不過寂空大師也說了,那方子吃上一劑,讓太醫按照王妃的情況酌情更改方子。傍晚時,王妃醒過來一次,馮太醫瞧過脈,說是已經大好了,寫了張方子,只是王爺和二爺的意思都是等姨娘醒來,姨娘看過後,再看看這方子改還是不改。”
顧卿晚聞言有些汗顏,她就是用玉蓮花作弊了,她給王妃解毒的方子都是最尋常的解毒方,可是明顯禮親王和秦御他們現在都將她當成神醫了。
馮太醫可是太醫院院判,開的方子自然是穩妥的,倒讓她來斟酌拍板後決定用不用,顧卿晚臉有點發紅起來,純粹是被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