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帶著人衝到了顧家時,火勢已經大了起來,熊熊烈火伴著滾滾濃煙,簡直瞬間就染紅了一方天。
秦御神情有些猙獰,衝進院落,便直奔顧卿晚的房間,然而還不等他衝進去,裡頭就有人率先衝了出來,正是先前秦御留在這裡盯著顧家的那個親衛。
他從火中衝出來,一身的狼狽,頭發和衣裳多處都已經被火燎了,他是獨自一人!
並沒有將顧卿晚帶出來,秦御不待其撲滅身上的火,便一把拎住他的衣襟道:“人呢?”
親衛咳了一聲,忙道:“郡王妃沒在屋,屬下正要去顧夫人的房間……”
他話聲沒落,秦御便丟下了他,又往莊悅嫻所住的正房衝去,宋寧帶著人也到了,見秦御什麼准備都沒做,宋寧急的雙眼一紅,也跟了進去。
“水,提水來,都進去救人!”
跟上來的侍衛並未驚慌,全部有序的展開了救人的任務。這邊這麼大的動靜,自然也驚動了巷子裡其他的住戶們,如今冬日干燥,房子又都綿延成片,這邊燒了起來,自然怕風將火傳到了自己家裡。
各戶都紛紛派了下人們提著水桶等物前來救火,一時間四周亂成了一團。
正房中,秦御頂著火浪衝進了屋,倒是並沒費多大功夫,很快他就看到了倒在羅漢床上的顧卿晚和莊悅嫻兩人,火勢已經綿延到了窗戶,兩人倒在濃煙中,半點反應都沒有。
秦御只覺一顆心都被揪成了一團,幾下衝將過去,一把將顧卿晚抱了起來,“卿卿!卿卿!”
他焦急的拍打了兩下顧卿晚的臉,急切的想要喚醒她,然而顧卿晚卻只是動了動眉毛,並沒有醒過來。
秦御見她還有反應,也便微松了一口氣,單手抱著她,便又拽起了莊悅嫻來,他又將莊悅嫻扛在了肩頭,帶著兩人便往外衝。
然則這屋子明顯是被澆了助燃的油和酒,這會子功夫,房子便燒的搖搖欲墜,房頂直往下掉,秦御帶著兩個昏迷的孕婦,生恐她們受傷,自然是行進苦難。
隨著哢嚓一聲響,房頂一根梁掉了下來,秦御一手抱著顧卿晚,一手托著莊悅嫻,躲無可躲,便只來得及轉了個身,那梁木直接砸在他的另一邊肩背滾落在了地上。
秦御身影略踉蹌了下,加快腳步往外衝,好在這會子宋寧已經尋了過來,忙衝上前,接過莊悅嫻。騰出了手腳來,行進便快了不少。
衝出房,接應的侍衛見秦御的肩背上還燃著火,便將一盆水澆了上去,秦御雖然抬起手臂擋了一下,然則還是有一些水珠濺落在了顧卿晚的臉上。
她本就是被迷暈了過去,冷水一濺,一股清涼襲來,頓時便眼睫顫動。
她要醒過來了!
秦御突然覺得一陣緊張,示意下,旁邊接應的幾個侍衛便迅速退了下去。
顧卿晚意識緩緩復蘇,剛清醒過來,就覺得喉嚨一陣干癢難受,還沒張口深吸一口氣,她便難受的劇烈咳嗽了起來。
一只大掌輕拍順著她的背脊,幫助她順著氣息,顧卿晚這才感覺到一點不對勁來,她猛然抬眸,辛辣刺疼的眼睛,登時撞上了一雙漆黑炙熱,卻寫滿了關切和擔憂,心疼和緊張的眼眸。
顧卿晚一怔,有種熟悉的,被什麼抓住身心的感覺襲上心頭。
“卿……請問這位夫人,你沒事兒吧,可有哪裡不適?”
秦御被顧卿晚怔忪的眼神盯的心髒狂跳,到底有些不敢再這麼和她對視下去,他率先開了口。
他是聲音嘶啞,很是難聽,分明是被火燎傷了喉嚨的,顧卿晚頓時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竟然一直被人抱著,抱著她的這個人,卻是陌生的,他身材很高瘦,站在台階下,熊熊燃燒的房屋就映在他的身後,火勢將他的臉照的很清楚。
這人臉上是大片大片的燒傷痕跡,皮膚都糾結在了一起,看上卻很是猙獰,一張臉幾乎沒多少完好的皮膚。
只有一雙眼眸,漆黑深邃,注視著人時竟有股壓迫力。
顧卿晚有些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又楞了一下,這才猛然推了一下抱著自己的男人,道:“我大嫂!大嫂!”
見她著急往下跳,秦御雖萬分舍不得松手,但是卻又怕傷到了顧卿晚,只得放下了她,又開口安撫她道:“夫人不必擔心,跟夫人一起那位夫人也已被人救了出來,在那邊呢。”
顧卿晚正心急如焚,四處茫然無措的尋找,雙腿剛落地,便因心神不寧,又受驚過度,踉蹌了兩下,秦御忙扶了一把,克制著沒將她攬進懷中,指了指莊悅嫻的方向。
這會子院子中到處都是來救火的各家家丁下人,四下都是提著水桶跑來跑去的人,莊悅嫻方才被宋寧抱出來便有鄰裡家的婆子接了過去,此刻正靠在一個丫鬟懷中,被一個婆子拍打著面頰叫喚。
顧卿晚長舒了一口氣,忙往那邊過去,只那迷藥顯然勁頭還沒完全過去,她雙腳發軟,還是秦御不時扶上一下,顧卿晚才踉踉蹌蹌的走了過去。
這會子功夫,莊悅嫻已經醒了過來,咳了幾下,也在尋找顧卿晚。
顧卿晚忙上前握住了莊悅嫻的手,姑嫂二人對視,當真有些劫後余生的後怕。
“哎呦,都沒事了就好,沒事兒了就好。”
“是啊,剛剛我們趕來時,火勢已經燒了起來,好在有人衝了進去,救出了你們。”
“我也瞧見了,那救人的當真是英雄了得,那樣的大火還敢往裡衝。”
顧卿晚聽到四周眾人的議論聲,這才想到了方才那個人,救她出來,她卻還不曾道謝。還有他臉上的燒傷,瞧著並不像是舊傷,該不會是方才被房梁砸了臉面吧?
“夫人!姑娘!”
幾人衝將過來,見顧卿晚和莊悅嫻雖然狼狽一些,但卻沒什麼大礙,這才緩過神來,紛紛跪下來請罪。
“都是奴婢們掉以輕心,這才害的夫人和姑娘受了驚嚇,差點釀成大禍。”
“奴婢們沒有照顧好夫人和姑娘,請夫人和姑娘懲罰。”
顧卿晚見她們臉色蒼白,神情頹敗,不由開口道:“沒有人受傷就好,說起來,這事兒還是要怪我,是我涉世不深,太過憑空臆想,忘了那句強龍不壓地頭蛇的話。我太高看那位高師爺了。”
顧卿晚並不後悔幫了萬氏母子一把,只是卻後悔自己行事還是太不謹慎,對高老爺的威懾也不夠,致使差點就釀成大禍。
如今好在莊悅嫻沒事兒,不然她也是無臉面見大哥了。
莊悅嫻見顧卿晚神情沉郁,抬手拍了拍她的手,道:“救人是嫂嫂也同意的,怎麼能出了事兒,卻只怪你呢。何況,咱們救人也不是什麼壞事,怎還怨上自己了?是那高老爺太過喪心病狂,誰能想到一個小小的師爺竟然也敢這樣枉顧人命,一手遮天呢!”
“夫人!夫人!”
略帶驚慌的聲音傳來,顧卿晚望去,正看到萬氏在高健宏的攙扶下走了過來。前日,高家來鬧事兒,將隔壁萬府的下人都給打傷了,東西也都被砸了個七七八八的。
顧卿晚既然將萬氏母子帶了回來,又應下了高健宏幫助他們,便沒將母子二人趕出去,昨夜高健宏母子就住在前院的客房之中。
此刻母子二人也非常的狼狽,身上的衣裳多處燒傷,只兩人瞧著也和顧卿晚他們一樣,總歸是有驚無險的。
到了近前,萬氏便推開兒子,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磕頭道:“都是因為民婦,都是民婦母子給兩位夫人帶來了這樣的劫難,民婦這就帶著宏哥兒離開,民婦實在無顏面對兩位夫人。”
高健宏也跟著跪了下來,臉上帶著愧欠之色。他先前只覺得顧卿晚和莊悅嫻不像尋常人,走投無路自然便想懇求幫助。
然而此刻他覺有些汗顏自責,他到底還是太稚嫩了,沒有想到,這顧家便是來歷不凡,也是外來人,更何況只有兩個女子,家中連個男人都不見,高家又怎麼會看在眼中?
是他思量不周,拖累了恩人,差點害的恩人和他們一起葬身火海,高健宏沉默著磕了個頭,起身扶起萬氏來就要走。
顧卿晚卻揚聲道:“慢著!你們現在才劃清界限,是不是太晚了些?”
萬氏母子站定,臉色漲的通紅,有些不知所措,顧卿晚這才又道:“現在顧宅燒成了這樣,也是沒法住了,萬娘子可否讓人收拾下萬宅,先讓我和大嫂有個落腳之處?”
萬氏當即點頭,忙道:“應該的,應該的。我這便讓人收拾,兩位夫人肯來就好,肯來就好。”
顧卿晚又吩咐了邱媽媽幾個跟著萬氏過去收拾,這才環視顧宅。
房子上都澆了助燃物,因此就算四臨都派人來救火,一桶一桶的水澆上去,卻並沒起什麼作用,大家只能趕忙的拆圍牆,砍掉一些花草樹木,盡量防止火勢蔓延。
顧卿晚目光掃到前院的客房處卻微微揚了揚眉,只因目測客房竟然是燒的最嚴重的地方,這會子就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了。
這分明是想要高健宏母子的命啊,顧卿晚覺得有些古怪。這個高老爺前日白天還死活要將高健宏弄回去高家,指望著其以後功成名就了,給高家光宗耀祖的。
可這才兩日功夫,怎麼兒子也不要了,一副要置高健宏於死地的樣子。
好吧,這高老爺狼心狗肺,實屬罕見,所以能狠的下心弄死親生兒子,顧卿晚也不奇怪。可問題是高師爺,沒道理殺高健宏啊。
他殺萬氏奪子,倒是可以的。殺高健宏,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就算高健宏不肯回去高家,將來中舉當官了,那也還是他的兒子。
只要高健宏想在官場上混,只要高健宏還姓高,就不能完全不受高老爺的鉗制,高老爺多多少少都還能占便宜的啊。
顧卿晚不得其解,莊悅嫻卻推了顧卿晚一下,道:“怎麼沒有見到文晴?”
顧卿晚驟然回神,左右一看,頓時心就一沉。
確實,這麼長時間了,邱媽媽紫竹她們都露面了,大家都沒事兒,可文晴卻一直沒見蹤影。
此刻,後罩房後頭的花木深處,宋寧正被文晴拽著說話。
宋寧先是接應著秦御救出了顧卿晚和莊悅嫻,將莊悅嫻交給婆子們便忙忙去尋文晴了,只他到底晚了一會,將文晴救出來時,文晴因為吸多了濃煙,怎麼叫都叫不醒。
宋寧好一陣折騰呼喚,這才將文晴給弄醒,宋寧的臉上並沒有做易容,因此倒讓醒來的文晴給抓了個正著。
此刻秦御帶來的人都已經撤離了,只有宋寧被文晴死死抓著不放,逼問著,“二爺也來了嗎?二爺人呢?”
秦御另有打算,還不准備在顧卿晚面前現身,宋寧害怕壞了秦御的事兒,便衝文晴道:“你不要管二爺在哪兒,左右你在郡王妃面前,多勸勸郡王妃,讓郡王妃早日回心轉意。爺可告訴你,你跟著郡王妃跑了,二爺可是非常生氣的,現在二爺是著急尋找郡王妃,這才沒發落你的家人,你要是再不將功折罪,等二爺和郡王妃和好了,你就仔細你的小命吧。”
文晴被他的話嚇的面色慘白,宋寧又緩和了口氣,道:“你也別太害怕,還有小爺呢,小爺會幫你跟二爺說情的,總之,你多勸勸郡王妃,你也不想郡王妃一直帶著小主子在外吧?”
文晴便點頭,道:“我知道,我會勸主子的。”
宋寧見她乖巧聽話,臉上一道黑一道白的,只一雙圓眼睛水汪汪的,不由抬手捏了捏文晴的臉,道:“記住了,千萬別跟郡王妃說你見過我。”
他說完,耳聽有人往這邊來了,這才迅速的閃身離開。
“文晴,文晴!”
“會不會還在後罩房沒被救出來啊。”
……
文晴忙大聲的喊了起來,“姑娘,奴婢在這裡,奴婢在這裡。”
顧卿晚聽到聲音,很快便帶著人走了過來,見文晴一身狼狽的拖著腿坐在地上,腿上明顯被燒傷了,人卻瞧著沒出大事兒,她忙走過去,蹲下拉了文晴的手,道:“幸而你沒事兒,是我將你帶出來的,你若出了事兒,我可是要後悔自責一輩子了。”
文晴忙笑著安慰顧卿晚,道:“奴婢早就被人救出來了,想是哪家的家丁,救了奴婢丟在這裡,便又去救火了,奴婢傷了腿腳,一時間也走不出去,倒讓姑娘擔心奴婢了。姑娘看,奴婢好好的呢。”
顧卿晚舒了一口氣,拍了文晴一下,道:“腿都傷了,這還叫沒事兒,紫竹,紫雲快將她扶下去安置好。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腿上留疤的。”
文晴剛被扶下去,萬氏便被扶著親自過來請顧卿晚和莊悅嫻過去安置。
顧卿晚是心裡想著,那高家是地頭蛇,去住酒樓,難免不安全,還是萬宅略安全一些,再來,過去也方便。
她和莊悅嫻都有孕在身,經此一嚇,難免都有些驚魂未定的,她們倒沒什麼,就是怕孩子出事。
因此顧卿晚當即點頭,便和莊悅嫻一起挪步到了隔壁的萬宅。
顧卿晚剛在紫雲的攙扶下跨進門檻,就見影壁前,高健宏正和一個男人站著說話。
那男人背對這邊,看不到面容,他身材高大,姿態隨意,正微低著頭,和高健宏說著什麼,露出剛毅的一點下頜來。
那身影,那臉龐實在太熟悉了,顧卿晚腳步驟然一頓,臉色也跟著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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