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從廳裡走出來的時候,臉色十分難看。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烏雲密布。
秦英和梅三娘一同坐在廳外的一棵酸棗樹下,聊得歡快,時不時還爆發出笑聲來。
於是李承乾很自然就注意到了遠處的秦英。
只見那人盤腿坐在那裡,全身都罩著靛藍色袍服,顯得低調而貴氣。
秦英的袖子處有些寬大,僅僅露出纖長的幾根手指。他還沒有及冠,卻將一頭柔順的青絲盡數用發帶束在了頭頂。故意做了老成的扮相,然臉上那活潑明亮的神色,就出賣了秦英的實際年紀。
他的嘴角總是不自覺地微微翹起,讓人心生親近之意。相處時日長了,便會發現秦英其實是言辭異常犀利的人。
這樣的秦英看起來很是柔善可欺,可李承乾慢慢發現對方的純良下,還藏著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樣。
秦英感覺有視線盯在自己的後背上,不禁動了動肩膀,她回過頭去,只見李承乾正往她們兩個走來。秦英斂著自己的袍裾站起身來,恭敬地施了一禮後道:“殿下好端端地出來做什麼?外頭的風很大。”
這句話脫口而出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太子殿下何等身份,當然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她作為太子殿下的小小侍醫,有什麼資格去管束呢。管來管去,誰知道她會不會像上輩子似的栽進陷阱裡去?
李承乾默默注視她一眼,欲言又止,接著眼光瞥向了距離秦英很近的梅三娘。
梅三娘被他寒冷的眼神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剛想湊近秦英取取暖,就被一道充滿了敵視警戒意味的眼神止住了。
待他徑自穿過中庭到後院去了,梅三娘才拍著胸口喘了兩口氣。
“他就是太子殿下?和我想像中的還真是不太一樣。”梅三娘伸頭望著李承乾挺直的背影,嘆道,“這麼大點的孩子,怎麼有這麼可怕的眼神……而且我也沒有得罪他吧。”
秦英渾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殿下的性情偏冷,對誰都是一副你欠了他好幾兩銀子的表情。他這樣看你。並不是與你有什麼過節。”
“但願如此。”梅三娘心有余悸地再次嘆了一口氣。
和梅三娘又聊了一刻有余,秦英困意上頭,就循著小徑回房睡覺去了。
秦英平日的瞌睡比較少,亥時准時睡。卯時准時醒,精神一向飽滿的她根本沒有午休習慣。
但今天上午她獨自坐在大理寺的堂上,絞盡腦汁地鑽了條律的空子,和那些意圖處置藥童的官員們大辯一場,消耗了她很多的精力。此時就再也撐不住了。
一旦繃不住清醒的那根弦,秦英就容易做錯事情,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記得小時候阿姊對她要求很嚴格,最後到了苛刻的地步。她將秦英每天的時間安排地滿滿當當,連片刻休息的時間都幾乎沒有。
阿姊教秦英計數以後,便讓秦英在一刻內算出竹籃子裡裝的鵝卵石有多少。秦英被阿姊強灌了好些不能理解的知識,意識有些混沌,半眯著眼睛的秦英數了好幾遍,也沒有將那些鵝卵石的數目給算對了。
長大以後,秦英轉投五岳真人寧封子的門下。系統地學習道法。寧封子本身是個松散成性的,他沒有怎麼認真地督促她練這個學那個,秦英的生活過得可謂是無比愜意。因為每天不怎麼用功,她的精力總是充沛豐足的。
秦英到了山下以後,曾在平康坊鐘露閣做小廝,那段日子著實清苦。但她並不以身苦為苦,倒有些樂在其中的味道。
對她來說,大量腦力勞動才是真正摧折精神的事情。
腳步虛浮著走到了那排客房,她在朦朦朧朧中,看房號好像是自己熟悉的。就一把推開門進去了。
帶上房門,她走到榻邊坐上邊沿。手指觸碰到散亂的被單,秦英詫怪地撓了撓自己的額角,嘴裡則嘟囔道:“咦。我今早起來的時候忘記疊被子了嗎?”
如果秦英的意識還沒有被困意掩蓋,她就會看到自己所坐的榻沿,赫然放置著一雙黑色短靴。那靴子的樣式簡單,但是上頭隱隱於飛的龍形繡紋,就彰顯了主人不凡的身份。
被單之間均勻的呼吸聲微不可聞,秦英平日敏覺的耳朵。在此時卻渾然沒有聽到。隨手拂開亂成一團的被單,她躺在榻上一側很快睡著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醒過來,沒有睜開眼睛就感覺有道視線盯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這客房裡明明只有她一個人啊。
秦英這樣想著,睜開眼的她冷不防看到了不應該在此時見到的太子殿下。
“……秦英。”他用低沉的嗓音喚著她的名字,看她瞠目結舌地瞪著自己,又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覺得有些吃痛,“你隨隨意意地躺在別人榻上,准備就這樣走了嗎?”
李承乾一只手支著頭,似笑非笑地斜睨著她,看得秦英面上通紅一片,就像浸染上了緋艷的桃花。
秦英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去解釋,慌慌忙忙地搖頭說道:“對不起。秦某腦子昏沉,眼神不佳就走錯了房間。還望太子殿下您大人大量,饒恕在下一次。”她不停地做著小伏低,而對方眼裡的笑意更甚了。
李承乾挑了挑眉,一向冷而自持的話語裡,難得帶了幾分可以叫做戲謔的感情:“老實交代幾個問題,就放你下去。”
她如今被他捉了手腕,走脫不得,只能胡亂點頭答應了下來。
“你要祖母邀請房僕射過府赴宴,打的是什麼算盤?”李承乾微微動了動蓋在兩人身上的被單,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著。
秦英那張包子圓的臉更加發燒了,她不假思索就吐字急促地道:“秦某有件事情不甚了解,想要找他私下確認一番。”
李承乾卻不想要這樣模糊的回答,沉著了一雙湛若深潭的眼眸道:“說得仔細些。”
“其余的無可奉告。”秦英緊緊地抿住了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著了他的套,把自己還沒有具體成形的計劃講出來。
他聽罷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眯了眯幽深的眼,伸頭湊近了秦英。
“——你不是讓我逼問你嗎?這個逼問的方式如何?不回答地讓我滿意,你猜猜會怎麼樣。”他灼熱的吐息就離她的耳畔咫尺之遙。
秦英的大腦一片空白,恍惚中想道:他他他這是要准備做什麼?太子殿下離同性之人這麼近竟然還不覺得討厭,難不成這個人真的是斷袖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