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回言辭總相爭
長史被秦英堵得一時無言,只能瞪著銅鈴般大的眼怒視著她。
在座的陪審者肯定不會任由秦英攪亂審訊,他們按照著座次,默契地向秦英依次發難。秦英也不知道是抽了什麼筋,偏偏要和他們對著來,不慌不忙有理有據地陳述著自己心裡的疑點,她如今的表情就像平靜的湖面,誰也猜不透她是想做什麼。
於是這場大理寺堂審,演變成了秦英一人獨辯諸位官員。堂下的兩個藥童看上方激烈的言辭之爭,也曉得了自己暫時不會受到什麼刑罰,都暗暗地放下了高懸的一口氣。
教坊使托著下巴,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遠處的秦英,逐漸地想明白了她的用意。教坊使在心中道,你這次做的人情我記下了,來日我定當數倍以奉還。
他猜的不錯,秦英是想要庇護堂下的兩個藥童,但她更想要庇護的,還是策劃了整個事件的幕後主使——韋貴妃。
雖說秦英看不上韋貴妃此人的做法,但是她也不能食了自己說過的話語。
秦英和韋貴妃之前在延嘉殿裡互相袒露了心跡,並且達成了一致,各自保證不會將真相捅出去。
就衝著自己發過的誓,秦英也要力排眾議,保堂下的兩人不受皮肉之苦。
若長史對兩個藥童用杖刑,他們年紀還小定然是受不住的,沒過多久便會把事情全部招認。兩個人把幕後主使當眾供出,不光在場眾人會震驚不已,連同皇宮裡的陛下在震驚以後,大概也會怒不可遏。這下牽連可就變大了。
眼看著秦英一張利嘴將滿座的三司官員死死壓制住,席間老者有的搖頭,有的扼腕,總之是無奈又氣惱。查證出藥鍋裡混有朱砂粉末的太醫不在此處,於是他們都變成了不占理的一方。
兩刻後三司會審的老者們統統敗下了陣來,只有秦英身側坐著的太子殿下托著腮靜靜地注視著她。且像雕塑般一言不發。
秦英被他猶如實質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便主動偏過頭迎上了他的眼笑道:“殿下是否也覺得此案還需從長計議?”
李承乾卻不願意與她相視,他垂下了眼眸,一只手虛虛地攏在下巴上。低咳了兩聲,用只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音道:“今天大理寺的這場案子本就是為你而立,既然你想從中作梗,那就如你的意好了。”他的話尾竟然帶了沙啞的破音。
她沒想到他會直直白白地說出來,愣了一瞬。只看他回首對長史道:“秦大人所言有理,大理寺不妨暫扣兩人,尋齊了人證物證再開堂審。”說完他拱手略略施了一禮,便先甩開了袍袖離席。
太子殿下表明了自己和秦英是站在同一個立場上,對秦英頗有微詞的長史見狀也不得不照顧著太子的顏面。長史沉默了良久,最後拍了驚堂木喚道:“來時再審,今日退堂。”他的聲音依舊洪亮如鐘,但是聽在堂下眾人的耳裡,好像少了一些底氣。
秦英得了這聲結果,神色從容不迫地向在座的諸位三司官員拱手。起身時卻沒有留意身前,一下子就磕到了實木桌案的尖角,發出巨響,膝蓋痛得她呲牙咧嘴。因為旁邊還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就板著一張沉靜的臉,小步地挪出了大理寺。
離開了大理寺那寬敞而灰暗的大堂,秦英終於皺起了兩道眉毛,彎著身子一只手扶著牆角,一手探向自己的膝蓋,細細地揉了幾下。
——果然是不能隨意做虧心事。她剛剛在大堂上包庇有罪之人。這不,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立刻對她降下了懲罰。
教坊使見秦英的身影漸漸要融入烏壓壓的人群,連忙快步追到了她身邊。他伸手想要攙扶秦英一把。秦英卻用著極為冷漠的目光看著他,並不友好的眼刀驚了教坊使一跳,他訕訕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連帶著把已經做了好些次腹稿的感激之辭咽回肚子裡。
秦英腳步不穩地走近了大理寺門前停放的車駕,招呼趕車小廝解開韁繩,將趕車到興道裡去。自己則咬牙扶著車緣踏上橫木,正要挑開簾子入內,不想簾後忽然伸出了一只修長白皙的手。
“太,太子殿下……”車內的光線不怎麼好,覷著眼看清裡面坐的是何方神聖,秦英結結巴巴地道,這副樣子和之前在堂上口若懸河的秦英可是判若兩人。
秦英感覺自己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最後她抿著唇說道:“殿下和秦某屈就同一輛車,實在是於理不合。”
他卻不肯垂下那道車簾,那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只差李承乾開口說一句“上來”。
秦英不動聲色地撇了撇嘴,用力抓住了車轅,將身體的重心緩緩往上傾移,之後默默地在心裡道:太子殿下剛才不是生她的氣了嗎?這會兒他主動地想和自己做一輛車,到底是存了怎麼樣的念頭?
李承乾看她的面色有些蒼白,額角還掛著汗,左手狀若無意地往膝蓋處放,卻不敢再輕舉妄動,便曉得了秦英的腿腳似乎不甚方便。於是他往前探身,伸手拉住了秦英的左手。
她驀然被他拉扯住,心下一緊,就想到自己前些日子曾丟臉地摔到對方的身上去,趕緊用力地掙了一下,卻聽到自己的膝蓋骨哢地一聲響了。
搖搖晃晃地站在橫木上,秦英彎身進了車廂,廂內沒有拉開兩邊的簾子,秦英腳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住,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往前倒了。
秦英在摔倒的那一瞬閉上眼祈禱,自己千萬不要像上次一樣直撲太子殿下,不過她的所求並沒有被她所信奉的三清聽見。秦英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的嘴唇則碰到了一個絲綢般柔軟的物事。
車廂適時發出巨響。趕車小廝聽到身後不自然的聲音,轉首大叫了一聲:“殿下,秦大人,你們沒事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