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回池邊觀星子
秦英被他猛地提到了當時的場景,心裡一顫,面上的神色則很淡然:“若太子殿下在那種情形下,也會做出表面鎮靜、內裡惶惶的模樣,沒有什麼好疑惑的。【ㄨ】”
“……”李承乾想要說的話,全部哽在了喉嚨裡。他想說有我在,我可以保護你。以後你就不用害怕了。但他對著那樣平靜安寧的秦英,就怎麼也說不出。
秦英的神色,讓李承乾忽然想起了母親的寢殿裡安置的菩薩像,永遠是無喜無悲的那副表情。
雖然看著溫和親善,卻好像將一切的人事隔絕在了千裡之外。
他有種無以名狀的感覺,秦英其實對自己是有些抗拒的。
比如現在,李承乾主動問秦英當時的心境,她卻不肯對他敞開心扉,坦白地講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反而用冷漠的態度,來回應他的關切。
秦英無言地坐回了青石上,仰著脖子一言不發,那雙清澈的眸子注視遠處的閃爍星點,而她的眸子比漫天的星子還要明亮。
李承乾不知不覺地被她吸引住了,慢慢走近她,撩了袍子下擺,與她共坐一處。
秦英仰望著無雲遮目的干淨夜空,他側著臉看咫尺之距的秦英。
半晌李承乾開口道:“秦英,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好嗎。”李承乾捫心自問,他從未對一個人產生,這樣強烈的好奇心。下午蕭皇後給他說的幾段,已經無法填補他的求知欲,反而激起了他想迫切了解此人的念頭。
他忽然對秦英的過去種種感興趣。他想知道秦英在哪裡生活,親族幾房家人幾個,喜歡吃什麼不喜歡什麼顏色,除了得罪過侯君集以外,還敵對著什麼人。
諸如此類的所有細小之事。
秦英好笑似的回望李承乾一眼,心道也不知殿下如今是抽了什麼風。
明明今早被她自己氣得抓狂不已;下午被迷迷糊糊的她闖入房間,非但不惱反而親了她;晚上自己在池塘邊看星星。這人卻主動過來問自己的過去。
秦英才不會這樣簡單地讓李承乾如意。他想知道,可她偏要吊著他。
她驀然回眸,李承乾只感覺自己的心忽然快了一分。
下一瞬秦英就把自己的目光收回去了,仿佛她覺得眼神流連於太子殿下。是極為失禮的事情。
“……殿下可知那邊的幾顆星子叫什麼。”
秦英抬起了手,指向了北方的一小方夜空。靛青色的袍袖在她的動作下滑落了一小截,皓白如雪的手腕露出來,李承乾不禁看呆了。
一個男孩子,居然會有那樣纖細的手腕嗎?
秦英的余光注視到他的失神。以為他不知道那些星子的名字,卻拉不下面子承認,便笑道:“那七個星子被叫做北鬥。將它們連起來看像不像一柄木杓?”她為他耐心地講著每一個星子的名字和來歷,偶爾穿插著它們的意義。
秦英的觀星是跟著寧封子學會的。
記得寧封子最喜歡在晚上,端了一壺好酒坐在呼迎亭裡看山谷間的星子。她一開始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看的,但是寧封子又讓她乖乖地坐在自己身邊,哪裡也不許去,期間他沒有對秦英說哪顆星子喚什麼,只是喃喃著它們的明暗與軌跡,都蘊含了哪些兆頭。
後來秦英在他的片段式碎碎念下。漸漸學著去尋它們每夜的不同之處。有的星子開始明亮,之後晦暗;有的星子則不停地閃動,漸漸地偏離了原來的位置。
秦英是先觀察星子,再去認名字的。不然以她那樣差的記憶力,不計混才怪。
寧封子有天告訴她,天上的星子分為四個區域,二十八宿。每一宿,都能代表一處山河的興衰,關系著人民的福禍。能看懂星子背後的含義,就能掌握天下最晦澀的奧秘。
“杓端最末那顆最亮的星子。叫招搖。招搖是能預示福禍的,它的顏色瑩白,就表示國運尚無什麼不順……”秦英看他的神色有些不對,止了半截的話頭問道。”怎麼,是我講的太難了嗎?”
“不,深入淺出得很。”李承乾擺擺手,勉強對秦英露出微笑,只是面色依舊有些僵硬,顯得笑容不是很真實。“——只是我想要提醒你,朝廷嚴禁坊間之人私習天文。下次觀星的時候,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任何類似的字眼。”
“但你以後可以對我講,我不會把你會觀星的事說出去的。”李承乾三指朝上地對她保證道。
秦英心道,也不知這是他第幾回與自己下承諾,懶得計較他的承諾是否管用,只是抱著手臂瞥了他一眼,笑問道:“你又不是道士,學觀星術做什麼?難道太子殿下不僅想做一國之主,還想要和太史局的李淳風搶飯碗?”
她從來沒用過這樣隨意的口吻,對他開玩笑。
但是今天晚上的夜色太好,讓她不自覺地就忘記了上輩子的事情,卸下重重的顧慮,像朋友一般與他相處。這種感覺並不太壞,她甚至有些懷念。
因為上輩子時,她和李承乾好像經常如此平等地交談。
“太史局令何等人才,我當然是比不過的。”他放下了手臂黯然道,接著亮著一雙狡黠的眼眸深深地盯著秦英,問道,“你將李淳風這三個字念得這樣順口,是認識他嗎?”
秦英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猛地被口水嗆住了。見她低下頭咳嗽了一陣,還不見好轉,李承乾慌張起來,然而太子殿下天生是個受人照顧的人,哪裡知道怎麼照顧別人?
他手足無措地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咳嗽的時候,宮人們會扶著自己的背,給他拍背順氣兒。於是他伸手攬住秦英的後背,慢慢地安撫她不斷顫抖的脊梁。
秦英很瘦,背上沒有幾兩肉,脊梁是微微凸起,隔著袍服和中衣都能摸到。
手下的觸感很纖細脆弱,李承乾怔忪著拍著她的背,心思已經飄遠到了旁處。
最後連秦英緩過氣來,對他說“李淳風是我的師兄”,都沒有能夠仔細地聽清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