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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醫不放心地再三強調,秦英不能暴露真身。【ㄨ】
秦英無奈之下對他再三保證,她嘴巴一定嚴嚴實實的,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說。
他這才提了自己的醫箱走,臨走前,他把自己的針盒留給了秦英。林太醫的原話是這樣的:“越平靜的地方可能越有問題。你拿著它,說不准在翰林院能夠用上。”
秦英一時財迷了眼,覺得他的想法無不道理,就沒拒絕。
簪花娘子晚間回翰林院,從宮侍官婢處聽說了秦英傷風受寒的事情,就拿了些今天娘娘們賞下來的糕點來探望她。
兩人交流了一番彼此所知的情況,簪花娘子對足不出戶也能收集到信息的秦英表示羨慕。
秦英沒有接話,只是把簪花娘子所說的話再次默記一遍:
“今天我先到太極宮各位娘娘的寢殿去,借著由頭查看了她們的妝奩盒子,沒有看到任何偽作胭脂的朱砂。
“下午我又在太極宮內走了一圈,最後太液池邊的岸石上,發現了新鮮的朱砂印記。我和你師兄李淳風以前交情不錯,他曾教我辨識五金八石的模樣和情狀。現在就恰好用上了。也不知道這是他早就算好了的,還是僅為巧合。”
“……太液池邊是誰的寢殿?”秦英忽然道。
“太上皇所居的大安宮。”簪花娘子明明都聊到後面的事情了,秦英現在才問自己,她對秦英的遲緩反應有些奇怪,卻還是回答了。
“怎麼越來越復雜了。”秦英喃喃自語,左手一點點轉動著喝空了的瓷杯。
簪花娘子倒沒有像秦英般深感壓力,她將案上的杯子分別倒滿姜糖水,面色平靜地對秦英道:
“兩年前,陛下稱太上皇身體不適,需要絕對的靜養。於是太上皇從太極宮正殿遷出,搬到了太液池邊的大安宮。【ㄨ】然而大安宮位置偏僻,在永巷之南,也就是冷宮的所在。陛下的這道旨意,明面上是為太上皇的康健著想,暗地卻禁止了朝臣往來。所以……大安宮已經兩年沒有,除宮侍官婢外的人進出了。”
秦英搖頭表示不解:“太液池邊的石頭上怎麼會有朱砂痕跡?太上皇兩年前被陛下趕到了那裡,怕是不會操持政務、用蘸了朱砂的毫筆批復奏疏。那麼太上皇是服用朱砂安神定心嗎?”
她在東宮做事時,聽底下的官婢們說過太上皇身體不好,一向需要湯藥補氣益血,只是不知太上皇的方子和湯藥裡是否有朱砂……
若朱砂無中生有,投毒之案的受害人可就不止是太子一個,這件事的性質就惡劣了。
“當務之急,是查明太上皇的方子和湯藥是否一致,確認他的藥鍋是否像太子一樣,裡面混有朱砂。”秦英說這句話的時候,依舊是驚魂未定。
她被自己的揣測嚇到了。能在皇宮內如此眾多的暗線,蓄意謀害太子和太上皇的人,勢力該有多麼恐怖?幕後的他或者她到底有怎樣的陰謀?
“你想操心的事情還真多呢。”簪花娘子沒有被秦英的語氣感染,她悠閑地啜飲著味道辛香的姜糖水,舔了一下微濕的唇邊而後道,“宮裡的一切人事說到底都與我無甚關聯,所以我不會像你似的,在意太子或者太上皇的生死。”
秦英初聽,覺得簪花娘子實在涼薄。但自己轉念一想,她不也和皇宮中的人事沒有瓜葛嗎?自己為何要去在意他們的生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豈不是少了樁麻煩?
沉默很久的秦英終於苦笑著抬起頭道:“既然我知道了,就無法當做不知道。”
簪花娘子聞言晃了一會兒神,對秦英露出近乎落寞的微笑:“你和李淳風師出同門,走地卻是相反的兩條路。李淳風冷心無情,見人生死皆不動容;你則是面熱心善,見人生死便欲相幫。”
“道家之人一面崇尚逍遙自在,一面千方百計地煉丹服餌,他們求得無非是長生於世。但是將自己的性命視如珠寶,將他人的性命看成螻蟻。就算僥幸得到長生,他們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分別?”秦英一口氣喝下了姜糖水,又道,“光追求個人的逍遙自在,於世無益、不若死矣。”
簪花娘子吃驚地看向秦英,透過對方的皮囊,她仿佛看到了傳奇裡描述的豪俠影子。
“好一句‘於世無益不若死矣’。兩年之前我在掖庭宮為婢,就起過輕生之意。我將自己鎖入一間柴房,用碎瓷劃破手腕。後來被人及時發現救了回來。李淳風知道了此事,三天兩頭地托人送信給我,每封信都寫著同一句話:‘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你知道這句話的出處吧?他以此句勉勵我貴身重己,於是我也不負他所望的,懷抱著替父報仇的心念活到現在。你看,你的觀點和李淳風的一點兒也不一樣。”
秦英此前聽過兩次簪花娘子的舊事,但她根本想像不到那被輕描淡寫的往事,背後有多少痛不能言的細節。
直到她用漫不經心又細膩動人的語氣講一段故事,才讓秦英瞥見了對方的冰山一角。
“那封信上的話,出自老子的五千文。”秦英聽到自己壓抑著哭聲,一字一字道。
簪花娘子的唇角微微勾起,拿手上雪梅迎春的團扇撫慰一下秦英的頭,才道:“回想起來,若沒有那個多管閑事救我一命的官婢,我大概不會坐在這裡和你夜談。我便學著在意他人的生死,就當償還過去的人情債吧。”
秦英點點頭,抬袖將眼眶間打轉的眼淚抹去,問道:“你和我師兄過去那般要好,如今又是怎麼一回事?”
“如所有傳奇裡寫的一樣,最初自然而然地結識相交,中間自然而然地傾心彼此,最後自然而然地矛盾疏離。”簪花娘子眨了眨眼巧言道,顯然不想深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