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回
蕭皇後笑眯了眼睛:“秦英你小子是越來越會講話了。”
秦英搖搖頭,直說自己不敢當。實際上她今天過來,不僅是代長孫皇後探望表嬸——前朝的蕭皇後,她還有著別的打算。然而現在時機不到,她的請求還無法說出口。
“梅三娘她在這裡一切都好嗎?”秦英不動聲色地轉開了話題,問道。
只見對方反手用扇子敲了下秦英的膝蓋,道:“比過去當官妓的時候要忙些,但是好在自在了不少。”
秦英上輩子不曾進後宅,卻也知道後宅裡的主母與妾室並不太和睦,連後宅的下人們也會被迫分成派系。
她不想讓梅三娘到後宅裡去,也是出於這樣的心理。
然而不想讓它發生的,往往會發生。梅三娘最後還是到了蕭皇後的宅院,做了一個普通侍婢。
蕭皇後的宅院不比尋常人家,這裡就她一個人住,手下有十幾個小廝侍婢可供使喚。
秦英想完這些,心裡接著松了口氣,她朝蕭皇後再次下拜道:“多謝您不畏懼侯尚書的權勢,收留了梅琯。”
蕭皇後聽到秦英這樣講,回想起了梅三娘的舊事來。
兩年前,梅琯是平康坊鐘露閣的樂妓。模樣長得不錯,琯樂也吹得好,難免會受人關注。後來她得到侯君集的提攜,成了一名教坊妓。
三月三上巳節,梅琯坐在畫舫裡,為陛下和諸朝臣單獨吹了一曲《竹枝詞》。其聲優美清揚,遠在曲江之畔游賞的人們也聽到了琯聲。她的聲名就這樣起來了,漸漸成了鐘露閣乃至平康坊最炙手可熱的官妓。
好景終究無法長久。
在某夜侯君集的家宴裡,她做了一個讓她身敗名裂的選擇。
能被侯君集看上,對一名官妓來說是個榮幸。但梅琯她並沒有這樣想。面對猝不及防的輕薄,她本能地選擇了反抗。最後反抗過度,她差點失手殺了他。
當夜侯君集重傷不醒,她被關進了雍州府獄。
得知此時的鐘露閣樂妓,還有秦英集體到了蕭皇後的宅子,求她救梅琯一命。救人並不是件大事,但是救了梅琯的話,要背負著侯君集的憎惡,這就不得不讓人好好思量了。
蕭皇後那時剛從突厥回朝,還沒有歇上一歇,自然不會想去摻合朝堂中的人事。
但她被一個名叫陌香的官妓說服了。救梅琯的命,就等於是救當年遭遇同樣事情的自己。
蕭皇後先是托了自己的八弟,讓他去找負責審案的御史中丞,她接著趁長孫皇後來拜訪自己的時候,在席間提了提侯君集受傷的因果,以及背後所代表的權勢紛爭。
三司推事的時候。御史中丞也力排眾議,主張梅琯是不該受重刑的。
長孫皇後也在陛下身邊吹了耳邊風,陛下最後親自審核這個案子,把梅琯之事所帶來的影響,盡力壓了下去。
梅琯受了一頓杖刑放了出來,在鐘露閣休養好身子以後,被陌香帶到了蕭皇後的宅子,蕭皇後沒說什麼就收留了梅琯。
“…時運不濟流年不利啊。”蕭皇後長嘆了一聲。
秦英點了點頭,順著話頭附和了幾句,才正色道:“在下到翰林院任職待詔的時候,發現長史歐陽大人神智不清,他明明未曾見過我,卻能叫出我的名字。經過了多日的察訪,我猜測房大人應該是知道內情的。還望您幫我一個忙。”
“……房大人?你說的可是陛下最為倚重的當朝僕射?”蕭皇後挑起了眉問道,“你准備讓我怎麼幫?像上次那樣得罪權貴的事情,我可不會再做了。”
蕭皇後已經不再盛齡,但是思維依舊很敏捷。她能夠很輕松地跟上秦英的話語,並且捕捉到和自己有關的信息。
秦英知道蕭皇後暗指上次救梅琯命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只是想求您給房大人發帖子,請他過來赴宴。”
蕭皇後初聽此言,眼眸裡閃過一絲光,不過那絲光隨即消逝了,她不置可否地搖了搖扇子,問道:“我若是不答應,你准備用何種說辭,來請動我為你做事?”
“首先,這不是一件得罪權貴的事情。第二,這件事對您的八弟來說還有裨益。所以在下鬥膽猜測您是不會拒絕的。”秦英不卑不亢地低首道。
邀請房大人來興道裡赴宴吃飯而已,得罪人是萬萬說不上的。
而且秦英知道,蕭皇後的八弟蕭瑀數月前因觸怒了陛下,從左右僕射的位置下來了,轉而做起了太子太傅。
最近太子身體抱恙,乃是前朝後宮之人有眼皆知的,蕭瑀身為太師,就相當被驅逐出了權勢中心,他若是想要重歸原位,不求位列僕射的房大人、不和他套套關系是不成的,蕭皇後若是做東邀請房大人,對她八弟的仕途甚有好處。
蕭皇後隨手放下了絲絹團扇,一雙明若秋水的眼眸波光流轉。她不是聽不懂秦英的話外之音,但是她不想要就這樣簡單地被秦英的兩三句話套住。
“房玄齡夫人可是個厲害人物,她連小妾都不讓房玄齡納,我怎麼敢邀請他到這裡赴宴。”她是在試探秦英的心思。
秦英神色不動,拿起了桌案上的一杯香茶,團在手裡。其實她在來之前,就已經在肚子裡打了很長時間的腹稿,准備地也是相當充分:“——您不僅僅是前朝的一國之母,還代表的是蘭陵蕭氏余脈。我曾聽說,陛下正讓房大人著手,編纂世家大姓譜系,我想他為了這個目的,也會答應赴宴的。”
“你把人心算計地恰到好處,絲毫不差……你這小小年紀,心思怎麼如此深沉。該說你心生七竅玲瓏剔透,還是說你精於世故少年老成?”蕭皇後的語氣不是很明朗,臉上的笑紋卻綻開了。蕭皇後說罷恍然感嘆,自己像秦英一般大的時候,若有他的一半心機,就不會把自己的一大半人生給生生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