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回
太極宮和東宮相連的通訓門已經加強了一半守衛,秦英交接魚符的時候,甚至以為自己將要進的是翰林院。
總管公公是今年正月底,從太極殿平調到東宮的,只聽過秦英的名號,沒有見過真人,如今對秦英的印像不錯,半點沒將底下的官婢宮侍說秦英的種種言辭當真。
因秦英知禮還懂得進退,總管公公臨去時多看了她一眼,也多提點了她一句:“太傅蕭大人在裡面教導太子殿下念書,還有幾個伴讀在旁聽講。秦大人自求多福。”
她眨了眨眼沒有聽懂他的告誡:李承乾不好好跟著蕭瑀念書,叫她過來做什麼?
雖然不知太子殿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她還是挺直了腰背,敲了敲殿門後緩步進去。
一年前秦英曾經以顯德殿為道場給李承乾祈福,此後再無緣於此。
如今第二次進殿倒是感覺新鮮。當初華麗莊嚴的經幢塑像等布置已經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左右兩列烏木小幾和數張坐席。
李承乾坐在左席首位,察覺秦英來了依舊垂首看著書卷。
蕭瑀一手持著竹板一手拿了書卷,站在顯德殿正中央,一派鄭重肅穆的夫子模樣。
兩邊整齊坐著的太子伴讀都是官家弟子,在國子監辦的書院讀了兩年書、學了些六藝,就由阿耶或者祖父做主送到了李承乾身邊。讓小輩早早接觸儲君是家族出於長遠考慮,李承乾接手大統,念在多年的同殿讀書情誼,也會委以這些伴讀重任。
秦英眼風輕輕掃了一圈兒,便走到蕭瑀身邊,拱手朗聲喚了一聲大人,隨後拜倒於李承乾案前:“不知太子殿下詔秦某折回皇宮所謂何事?”
李承乾余光落在秦英的右手上頭,發現她刻意把手擱在窄袖裡,心中驀然一緊,猶如被人攥住了命脈,合了合目平復感情才道:“今天誦讀《禮記》時,本宮和太傅有不同見解,想參教秦大人一番。”
“敢問是《禮記》中的哪一篇?”秦英溫聲問著,想起自己為太子祈福時用的是禮記中庸篇,之後每天都在他耳畔念誦中庸。
李承乾大概是印像深刻,從中逐漸生出了自己的獨門見解,他叫自己過來八成是要問中庸篇的句子。畢竟秦英和他一樣最熟禮記中庸篇。
此時蕭瑀板著一張正經的夫子臉,伸手遞給了秦英手中的竹書,指出兩者分歧的地方: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秦英看到了“仲尼”二字便苦笑起來。她覺得此人真是個善招麻煩的。
早在一年前歐陽大人在陛下面前,寫了一張仲尼夢奠帖,李世民硬從中看出諷刺之意,不過歐陽大人寫這帛書,並沒有太歲頭上動土的意思。
如今李承乾和蕭瑀又因仲尼之言起了爭議。
可見仲尼不但是千年第一的聖人,還是千年第一的煩人。
且不說他的門生弟子遍天下,只這零零散散隨意記寫的語錄,就能讓人瞧出無數花花,將有的沒的含義都挖了出來,恨不得把仲尼他老人家吃飯喝水都研究出深意。
秦英捧著書卷看了兩遍,將句子的語序順了順,抬頭笑道:“先生以為此句應何解?”
“仲尼道:‘君子行為舉止皆合乎於中庸,小人則悖逆於中庸。君子固守中庸是因為把握的時機准確;小人悖逆中庸是因為並不忌憚時機。’”蕭瑀看著秦英的謙遜微笑,不由得緩和了一下語氣。剛剛他被李承乾氣得不輕,但是遷怒於旁人便不好了。
秦英轉過目光注視著李承乾道:“殿下又以為此句應何解?”
“小人悖逆中庸,是因放肆任意。”李承乾一絲不苟地回答。
她聞言默默在心中道:兩者的說法都是如出一轍的,李承乾明明是故意找蕭瑀的茬兒。但是將情勢看分明的自己,不能當只會和稀泥的老好人,當即將書卷交還於蕭瑀道:“太子殿下尚且年少,讀書時心思最是跳脫活潑的,先生不必事事由著他作為。”
兩列坐著的太子伴讀都不太樂意了:秦英看著還沒他們年長呢,打的官腔卻是一點也不含糊,還膽敢落了殿下的面子,簡直是嫌活得不耐煩。
杜荷坐在右席最末,伸著耳朵仔細聽著李承乾的話語,思索了一會兒便皺起了眉頭:剛才太子和蕭太傅的觀點可是南轅北轍,如今太子對著秦英,忽然改了口風是為什麼?
李承乾面不改色地望著蕭瑀道:“秦大人當初為本宮念誦禮記中庸篇,說小人也有中庸之道,只是在正人君子的眼裡,他們走的乃是偏僻狹窄路。”
猝不及防地打臉,而且來得這麼快。
秦英瞪圓了杏圓的眼眸,牙根兒一時間有些癢癢:在外人面前打我臉有意思嗎?好吧,自己不應該先打他臉的。
都是報應。
套路甚深。
太子伴讀們的下巴要掉了,眼看著太子殿下就這麼將秦英劃到了自己的陣營之下。
蕭瑀吹了吹胡子,簡直不知要如何應對突發狀況。
他知道秦英是個不讓人省心的,猶記她進宮之初就一反常態,用了禮記中庸篇祈福,之後出言頂撞了太醫署的林太醫令,因禍得福做了藥藏局的九品侍醫。
但他沒想到秦英能給李承乾灌輸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
在儒家體系中,君子小人就是一杆天平的兩個極端。涇渭分明互不相容。
蕭瑀活了一大把年紀,只知中庸是君子的專用形容詞兒,不知小人還有中庸之道。
秦英被李承乾生拉硬拽地和蕭瑀對了盤,也不敢看蕭瑀的鐵青臉色,左手扯著衣角猶豫了片刻低聲道:“僅僅是秦某一家之言。先生勿怪殿下。”
【注】我現在看晉·江的《朕就是這樣昏君》調節心情,於是文風忽然搞笑了一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