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像溟海般一個浪頭打來,頃刻湮沒了兩抹身影,微寒的春風嗚咽作響。
敬天十二年二月十五。天兒愈發暖和,積雪融化。碧柳抽芽,春華明媚。
從去年七月到年關,舉國噩夢的金價之亂漸漸平息。
昆侖公子的《對平金安國策》被翰林院書入魏史書。中書省依此三修《魏典》。
大理寺和刑部斬首的各地強買金礦地頭,民心所向,舉國稱快;
帝賜昆侖公子全國官牙人管轄權,令其監督施行全國坊市之《金價交易律》;
華州“華安教”、黃眉軍、汾州方家軍、龔家軍余孽全數剿滅,兗州、青州、濠州、汀州、虞美州等全國數十個州縣安定;
廣州胡商交易順利進行,關稅減免門下通過,萬國來朝,港口繁盛;
。
然而這樣一派九州清晏的表皮下,邊疆卻開始暗流湧動,漸呈分崩離析之勢。
二月廿一。
突厥大將率領三十萬騎兵突破都護府防衛,從涼州攻入大魏。
因為金價之亂,涼州曾有貧民反叛,州治本就千瘡百孔。如今更是兩個時辰之間,就被劃為了突厥領地。邊關重鎮,頃刻瓦解。余下的州縣甚至有大開城門,不戰而降。傳聞是早已混入的突厥探子使然。
二月廿五。
僅僅五日,突厥連連攻下庭州、西州,蒲昌,又順銀山南下,直逼邊疆重地——焉耆。
數日之間,戰火紛紜。史書言:金價鬧得舉國空虛,突厥方有機可乘。甚至有州縣因為金價驟貶,府庫裡連兵將的薪水都發不出。將軍直接反叛,開城投降。剛剛因金價安定下去的諸州縣,再次因為突厥戰事,動蕩起來。
二月廿八。
皇帝大修天下三清宮,禮三清,敬昆侖,以求仙人庇護。
詔令:國庫並各州府庫,以三清宮修繕為先,撥金銀白萬兩,征民工數百萬。戰火紛飛,帝王卻大肆禮仙,一時間,天下怨聲載道,諍諫如雲。
河州。大魏河湟重鎮。
書言:維雍州之西陲,壯矣哉,得地勢之形勝。烽煙時起,兵家必爭之地。此歲因為突厥邊患,更是重兵把守,草木皆兵,過關的行人都匆匆疾行,生怕被懷疑什麼。
大街小巷都有銀甲金鍪的府軍把守,城牆上貼滿了通緝突厥探子的告示。城關處更是圍了三四層安西都護府的直吏親衛,稍有可疑的行人都一律攔下。曾經繁榮的州城內寂靜壓抑,呼呼刮著的朔風攜帶著黃沙,讓人心底瘆得發慌。
一輛普通的馬車駛過,理所當然的被城關府軍攔下。見車中兩名女子,一名容顏可親,一名卻很是普通。一名玄衣男子面容冷峻,讓府軍不由的縮了縮脖子,正欲放過去。
“等等!”一聲朗喝,一名下府折衝都尉緩緩踱過來,很是不善的挑眉瞧著幾人。
正是青鳶一行。出了秦隴山脈後,桓夜和落英救尋來,青鳶自然向鄭麟竹告別。幾日相處,青鳶和鄭麟竹也生出了幾分友誼。至少鄭麟竹對王淑妃一諾千金,讓她很是佩服。至於那晚的異獸怪事,後來也沒發生過。青鳶只當西域風情,也沒給桓夜落英多提。
因為邊患緊張,西行的道路甚多不通。青鳶一行加快了腳程,日夜趕路,才用了數日就到了這河湟重鎮,河州。
“各位官爺請了。奴來自長安,老爺在邊關與吐蕃人做些買賣,特令奴等護送小姐去邊關探親。還請各位爺通融。”落英按住了桓夜拔劍的手,下車柔柔俯身一福。
“是麼?本爺卻瞧著你等有些古怪。過來讓本爺驗驗!”都尉的小眼睛不懷好意的在落英身上打轉,冷不丁一把拉過落英的手,狗爪上下撫摸起來,“不錯,長安的小妞不錯。”
哐一聲,空氣被撕裂。瞬時,一把小劍赫然打開了都尉的手。
車內,桓夜渾身冰寒的氣息愈濃,手指就要拔劍出鞘。青鳶嗔怪的瞧了他一眼,挑簾下車,瞧著都尉由紅便白的臉色,悠然道:“你碰了本姑娘的人,那只手,本姑娘要了。”
“哪裡來的野丫頭!本大爺瞧著爾等可疑,乃是突厥探子!私通敵國,罪不容誅!來人,把她們給我抓起來!”折衝都尉捂著手背的痛處,惡狠狠的朗聲喝道。
“突厥探子”四個字如平地一聲驚雷,炸得周遭頓時嘩然。
平民們嚇得連忙躲避,生怕牽連上自己。無數手執刀戟的府軍嘩啦一聲湧上來,如臨大敵的把青鳶諸人圍在正中。甚至有人已經開始去點燃烽火台,給臨近州縣報信。
諸人皆愣。連那個都尉都怔怔的沒聽懂。場中有片刻寂靜。青鳶根本就沒理睬她,似乎只是和暗中的人在交流什麼。
可下一刻,一聲慘叫就劃破了邊關的朔風。“我的手!你爺爺的手——”諸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鮮血四濺,旋即一截還穿著銀甲的手臂就躺在了地上。那個校尉捂住臂膀,痛得噗通倒地,在地上打滾兒,像殺豬般嚎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