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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紅蓮孽

吾名青鳶 老雅 3271 2024-03-17 22:39

  

  七月廿九。晴。青鳶坐在轎子裡,渾身打扮得花花綠綠,在去往沈府的路上。

  那日沈家來花間樓觀舞,青鳶閑著沒事,湊數跳了曲《綠腰》,竟被那位沈家旁系看中了,要她專程上門獻舞。

  說道沈家,青鳶自然百般不願。可沈家好歹是官家,竟然拿了李夭顏來威脅,青鳶和李夭顏雖談不上關系好,但花間樓也沒虧待她。再說那人只是沈家的旁系,從沒有見過自己,自己去一趟,只要小心行事,應也無妨。

  轎子晃晃悠悠,熏香是甜膩而又俗氣的合歡,青鳶一邊思量著,一邊被嗆得連聲咳嗽。可是兀地,轎子猛地頓住,青鳶差點撞到壁上。

  青鳶遲疑,撩起簾子,瞧見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藍袍道士,晃悠著拂塵擋在轎子前。婢女和小廝們怒目而視,將他攔住。

  “罷了,道長請了。”青鳶把門簾撩起來,客客氣氣的向老道打了個招呼。

  “無量天尊。貧道天樞子。”道士走進轎子,立在青鳶三步開外。青鳶發現此人雖則須發皆白,可面容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面容普通,膚如脂玉,尤其是一雙瞳仁幽微如夜,晃動著不知名的光芒,讓人只看一眼就要陷進去。

  道士捋了捋長須,悠然道:“姑娘這是往哪裡去?”

  “沈府分家。”青鳶些些蹙眉。

  天樞子眸色加深,普通的道袍兀地散佚出難言的氣度,讓青鳶的不由地恍了恍:“一步一紅蓮,一劍一生哀。業火焚前緣,劍斬此生安。”

  普通的字從道士口中吐出來,卻含了千鈞之力,一個個撞得青鳶心口發顫,一時忘了應答。天樞子也沒有多言,瞧了青鳶一會兒,就拂袖離去。

  侍女放下簾子,轎子又悠悠向沈府行去。青鳶卻一路恍惚,總覺得腦子裡有鐘鳴聲聲,嗡嗡亂響。

  這當口,轎子忽然一頓,聽到了管家的聲音:“沈府到了。諸人下轎。把姑娘扶到上房裡去,老爺們都候著了。”

  青鳶心底有些異樣,任婢女扶下轎,從偏門進到苑子。她一路都垂眸斂目,思量著接下來自己該如何隨便跳支舞,卻在再次抬眸看清上房風景時,瞳孔猛地收縮。

  這一切都太熟悉了。是沈府主家。也就是她的爹爹,家主沈岐所在的沈府。

  是她六歲前的家,是一草一木,一亭一閣都刻下了她痕跡的,家。

  青鳶身子抖了抖,猛地抓住旁邊侍婢的衣袖,啞聲喝道:“那人不是旁系麼!怎麼來了主家!”

  婢女嚇得臉色有些蒼白,畏縮道:“奴婢不知,從一開始上面就這樣吩咐的。獻舞要人什麼的,都是一開始吩咐好了的。”

  青鳶渾身力氣兀地像被抽盡了般,她怔怔松開手指,看著小婢女告退,看著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從四周圍過來,她忽的在原地笑出聲來。

  “好,很好,一開始就打定了我青鳶的主意。我青鳶吶,可是十年都沒回這個家了,十年都沒踏進沈府的門了。”

  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都是青鳶曾經熟悉無比又陌生無比的親人。他們圍住青鳶,目光陰沉,蠕動著嘴唇低聲咒罵,又似顧忌什麼,並未上前來。

  日光傾城,照得青鳶雙眸一陣陣眩暈。她瞧見人群忽地讓出一條路,走出三抹人影,當先的身形消瘦,是她的爹爹沈岐,右邊的男子有些發福,是她的叔叔沈嶼,左邊的年輕男子身形英拔,卻只有一只眼睛,是她的親哥哥沈修陽。

  青鳶指尖動了動,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想向他們跑過去,像六歲前那般扯住衣角撒撒嬌。可下一刻,她的眸底便寒氣縈繞,唰的一聲,袖中小劍毫不留情的往沈岐刺去。

  “放肆!”沈修陽臉色一變,抽劍出鞘,擋掉小劍,眸色復雜的凝視著青鳶。

  “沈岐,你給我下毒,讓我在你的辰宴上受盡屈辱,你這個當爹的,還有顏面留著賤命,為人父母麼?”青鳶似笑非笑,青衫身影些些顫抖,那雙眸子裡寒光熠熠,更似哀然。

  “賤人!目無尊上,六親不認!”一聲鈍響,一柄數十斤重的鐵棒猛地往青鳶髕骨打來,猝不及防下,青鳶來不及躲閃,就聽得駭人的骨頭碎裂聲,令她噗通一聲癱倒在地上。而她的面前,手執鐵棒的沈嶼滿目狠戾,還厭惡的朝她啐了口,宛如在蔑視一條畜生。

  髕骨碎裂,無法直立。青鳶疼得豆大的冷汗滾下來,她的嘴唇都被咬成了青烏,渾身因為劇痛而顫抖得像打擺子。

  “堂叔不要!不要打堂姐了!”一個紫衣女子忽地撲上來,跪在沈嶼面前,抽泣哀求著。

  “堂姐,我是修蘭。小時候,和堂姐偷了祭祖的綠豆糕去喂魚,被家裡好一陣打吶。”沈修蘭轉過頭,對青鳶一笑,眸底滿是干淨的真誠。

  青鳶雖是遲疑,但心底還是不由的感到暖意,正欲回應,就聽得沈岐平靜的聲音傳來:“罷了。拖去宗祠。”

  一伙精壯的小廝湧上來,用粗糲的麻繩捆了青鳶的雙手,像拖條狗般,一路往上房後面的宗祠去。地磚的灰塵嗆得青鳶不住咳嗽,連眼睛都睜不開,碎裂的髕骨磨在地上,不一會兒就鮮血淋淋,疼得她幾欲昏厥。周圍的親人一路尾隨,冷淡的目光沒有一丁點的動容和憐惜,只有似乎理所應當的厭惡和狠色,巴不得她立馬斷了氣。

  宗祠威嚴壯闊,靜靜矗立在上房北面。這是供奉沈氏先祖,歷代家主靈位的聖地。古怪的是,從上房到宗祠,近三百多步距離,被鋪上了一層炭火。熊熊的紅炭灼熱,構成了一條地獄般的火路。

  沈岐獨自步入宗祠,上香磕頭,周圍鴉雀無聲。青鳶被丟在炭火路前,渾身血肉模糊,卻無法抵擋心底本能的恐懼。她瞧見一只麻雀貪玩落到炭火上,撲哧一聲就被燒為一團焦黑。

  十六歲的少女終於聲音有些變樣,她瞧向走出宗祠的沈岐,沉聲道:“沈岐.你.”

  沈岐眸色一閃,靜靜的凝視著青鳶,熟悉的父親的眉眼,剜心蝕骨,讓青鳶兀地紅了眼,發瘋般尖聲叫道:“沈岐,你恨毒了我是不是!你恨死了我還活著!恨死我帶著你的血脈活著!你要如何折磨我,你這個本該在崤山被野狼咬死的小女兒!沈岐!你才是最該下地獄的人!”

  青衫女子再沒有了堂堂屠鳶的凜冽,也沒有敢質問天意的霸道倔強。只是一個與父親爭吵的,十六歲的普通閨中女兒。她的雙目幾乎撕裂開,聲音嘶啞難聽,淚水混著血水咕嚕嚕往下滾,卻瞬時被炭火路的熱氣烘干。

  沈岐的身子可疑的一抖,並未應答,一旁的沈嶼眸底卻劃過一分殺意,使喚了幾個精壯小廝,一個大力把她扔在炭火路上。

  頓時,滋滋的烘烤聲,肌膚被烤熟的肉香,還有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讓整個沈府成了人間地獄。圍觀的沈家人嚇得臉色煞白,甚至有膽小的當場嘔吐起來。

  青鳶掙扎著抬起腦袋,避免著面容不觸碰炭火,她伸出手去夠炭火路的邊緣,卻聽到哢嚓一聲,一名小廝手執刀戟刺穿了她整個手骨。

  “往前爬!向先祖謝罪!”沈嶼沒有一絲感情的聲音傳來。

  三百多步,步步炭火,直通宗祠門口。青鳶髕骨碎裂,只能四肢著地爬行。肌膚烤焦的味道,詭異的肉香往她鼻尖竄,熱浪烘得她眼前萬物眩暈。劇痛,仿佛靈魂都在撕裂的劇痛,每根骨頭都在哀嚎,兩條無力的腿因為始終接觸炭火,已經開始變為焦黑。

  周圍的沈家人嘖嘖交談著,暗自慶幸著,婦孺捂住了小孩子的眼睛,不讓他們看見這副慘像,男人們豪爽的笑著,說著妖女得誅,仙人庇護一類的話。

  “妖女!別再活著牽連沈家!”一個人湊上來,對著青鳶的腦門啐了口。頓時,諸人紛紛湊上來對青鳶啐著唾沫,目光裡厭惡如同嫌棄一條髒水裡的狗。

  

  她突然想,把一切毀滅。九州塗炭,萬民白骨,才能慰藉她此刻的,萬分之一蝕骨之痛。

  她甚至想,發了瘋般要把一切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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