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天十一年八月十八。
大魏國事紛紜。突厥新汗即位,愈發頻繁的侵擾邊境。雖然皇帝賜去了大量寶物安撫,但突厥貪得無厭,要求割州相送。這終於惹惱了含元殿。
決意大舉進攻。發兵三十萬,由朔北道行軍總管總率,誓師灞上,北征突厥。
兩京震動。一時間,無數人踏上往昆侖求仙的道路,祈求一宮一閣一軒樓的仙人庇護國運。皇帝也下旨,大修各地三清宮。各州刺史需大辦法事,為民祈福。
同時,大魏的金價流言開始引發各處動蕩。強買金礦、強奪屯金,銀礦低賤豪門敗落,甚至有官吏分發良民“黃冊”,一冊十金,出不起金子的貧民則被亂棍打死。這終於引起了官家重視,御史台查案,萬民請願。卻獨獨沒人知道,這個流言從哪裡傳出,也沒有人知道,這個流言日後所帶來的國亂。
八月二十。大魏皇帝送軍西征突厥。
長安城城門。南正明德門。護城河蜿蜒而過。
城外關中平原,一望無際。此刻數萬軍馬整裝待發,伐鼓聲聲,兵氣連雲。高頭駿馬雄姿勃發,細鱗甲銀旄頭,三軍意氣風發令人振奮。
明德門正中一處高台,大魏天子李辰焰,滿斟美酒,對著身前跪著的三名將軍朗聲言道:“西征突厥,戎事獨難。願爾等亞相勤王,功名勝古!”
“臣等誓破突厥,平西陲,安魏民,忠吾皇!”三位將軍拜倒叩首,將御賜美酒一飲而盡。數萬兵馬頓時響起一派山呼萬歲之聲。
“左將軍”,李辰焰看向左邊最是年輕的將領沈修陽,輕聲道,“第一次出征,可害怕?”沈修陽滿臉激昂道:“臣唯念忠心報國,振我沈家!”
一番君寬臣賢的對答,讓李辰焰有些倦怠的嘆了口氣:“朕羨慕你吶,十裡相送,就讓她感念至此。朕,晚了你一步,但願不會晚了一生。”
“皇上?”沈修陽一愣,想應答些忠君報國的話,卻全噎在了喉嚨裡。
“罷了。道長,請罷。”李辰焰直起身,恢復了皇帝慣有的威嚴,他轉過身,對著身後的一名紫袍道士微微頷首。
道士乃是終南山高人,天樞子。據說已渡過紫氣天劫,頗得世間敬重。
天樞子走到一處台子前,執起桃木劍,步罡踏鬥,作法祈福。諸人皆敬畏的瞧著,道家仙法,福澤三軍破虜。作法畢又是一派“仙師神妙,吾皇萬歲”。
天樞子又走上前來將一個特制的符箓交給李辰焰:“皇上,臣親手所制。”
李辰焰轉過身,將符箓交給沈修陽:“拿好。此符封道家法術。危機時可保一命。”
沈修陽顧忌的瞧了眼身旁的大將軍、右將軍,遲疑道:“皇上,這不太好罷。微臣何德.”
“夠了”,李辰焰不耐煩的一拂袖,“不為你是臣子,只為著你是她的兄長。好好保住命。”
沈修陽一怔,臉色有些復雜,還想說什麼,又聽得大太監朗聲宣讀“請昆侖公子!”
諸人又是期待的望向高台,昆侖公子號稱白衣卿相,名望之盛,謂之九州無雙。可並沒有什麼公子走出來,只有著鵝黃色衫子的落英裊裊上前一福。
“公子雲游在外,無法趕回。特遣奴家送上戰事錦囊,願我大魏西陲建功!”
諸人自然有些不滿,但又想到連皇帝想見昆侖公子,都只能發出全國求賢令。想來賢才都是不羈的人,也就釋然了。大將軍叩首謝恩,珍重地接過錦囊。
落英又走到沈修陽面前,暗暗拿出一卷東西塞到他懷裡:“昆侖公子話,把這帶給突厥汗。”
沈修陽一驚,勃然變色道:“昆侖公子再是驚才絕艷,莫非也私通敵國!”
一番話,透出濃濃的威脅。初次出征,身居高位,只要嫉妒的人在邊關使點手腳,都可以一股腦兒歸到突厥所為。
沈修陽駭然變了臉色,忌憚的沉聲道:“信可以送,但昆侖公子需保我無恙。”
落英滿意的一挑眉,眸底劃過一絲異彩:“自然。昆侖公子從不食言。”
皇帝李辰焰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說了些鼓舞軍心的話,三軍數萬又是山呼萬歲,士氣高昂。一番應對後,數萬兵馬氣勢浩蕩的奔赴邊關,拉開了突厥戰事的序幕。
八月廿五。崤山。
邊患緊張,過關查禁甚嚴。青鳶她們的馬車走了兩個多月,才回到了崤山故地。
依舊的幽谷蔥郁,險路峭壁。可呈現在她們面前的,卻是黑乎乎的斷壁殘垣,散發著刺鼻的焦臭味道。很明顯,這片宅子已經被大火燒了個精光。
青鳶立在傾頹的大門下,深深地吸了口氣:“被人燒了窩。下車,露宿。”
淡淡的草藥香飄忽而至,方陵朔一把摟過青鳶腰肢:“露宿?鳶鳶想和夫子睡一塊麼?夫子認床,野外睡不安穩。”
寒光一閃,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兀地割下了方陵朔一方袍腳:“夫子永遠別醒過來,真真兒極好。”
“就算他睜眼了,我也會讓他再閉過去。”一聲朗笑傳來。湖藍色的衫子無比風華清朗。正是這個多出來的尾巴。姬淵。
說著什麼要為她的毒負責,一路跟來,直到崤山。又說余毒尚在,賴著要呆在崤山。一路上和方陵朔吵吵鬧鬧,讓她的匕首都用斷了幾把。
“姬淵,你試試。”話音剛落,方陵朔手執長劍便向姬淵刺去,每一招都正中要害,偏偏臉上帶著雍散的笑意緊。姬淵毫不示弱,取出桃木劍,迎頭對上。
青鳶無奈的嘆了口氣,收回視線。廂房的兩三根房梁已經全塌了下來,擋住了門,完全進不進去。青鳶搖搖頭,正欲轉身離開,忽地乜到房梁下,一方玄色袍腳。
她慌忙跑過去,臉上血色點點流失,太過熟悉的玄色,讓她不敢想像,梁木下壓著的是誰。
“方陵朔,姬淵!過來幫忙!”青鳶帶著怒意,對仍然在對打的兩人呵斥道。一邊瘋狂地用纖纖玉指,刨開上面的瓦礫。
二人聞言,也不再玩笑。紛紛跑過來,施展各路功夫,沒一會兒倒是把房梁搬開。
見得一個玄色衫子的男子,渾身血污躺在瓦礫中。面如金紙,唇齒緊閉,手裡牢牢地抓著一個東西。
“桓夜!”青鳶兀地雙腿發軟,一下撲到男子身上。她顫抖地扶起他,小手為他拂去身上、臉上各處的血跡,渾身顫抖得厲害。
感受到女子的哭喊,那雙緊閉的眼掙扎了兩下,終於微微地睜開了一條縫兒。他努力地舉起右手,把手裡的東西拿給青鳶看。
“這是什麼?”青鳶疑惑的接過,是一個竹編蒸籠。
桓夜莞爾,蒼白的臉上恢復了一絲生氣:“小姐,這是蒸籠。桓夜想著小姐說,要吃三龍荷芽雞菘卷兒,好不容易從大火中把它搶出來。”
隨著虛弱但是堅定的每一個字,淚珠一點點滴落到男子臉上。
“小姐哭什麼,三籠,一籠都不會差。”桓夜微微抬手,想為她拭去淚珠。忽覺得眼前一花,扶住他的手已經換成了姬淵的臂膀。
而青鳶,則被方陵朔抱在了懷中。
“姬淵,你帶桓夜去治傷。我帶著鳶鳶去找個住處。”方陵朔抬腳欲走,扶住桓夜的姬淵眉梢上挑,戲謔道:“你怕是把她抱走了就不會回來。我在崤山也有一處竹屋,不如先在那兒歇腳。”
方陵朔正欲回話,忽覺得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已經鎖定了他,正是懷中的青鳶。再一瞧,他的雙臂竟然發紫,並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向上。
“紫牡丹,鳶姑娘竟有如此奇毒,讓姬淵我好開眼界。自己先想法子解毒,順便把桓夜帶來。”姬淵眸色一閃,身形一晃,從方陵朔懷中接過青鳶。最後一句話卻是對方陵朔所說。
他讓青鳶立直身,摟住她的腰肢,身輕如燕,向某個山頭躍去。一路留下奇楠熏香的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