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切與青鳶並無甚干系。
她只在片刻之間就鎮定下來,看著四周密密麻麻跪倒一片的冤魂,感受著陰氣慘霧掩映中的論道台雖然還看不清,但已經沒有了危險的阻遏。
它就在不遠處。
他也在不遠處。
她只要這麼一步步走過去,不再有任何擔憂和危險,就可以再次看他對她自己的笑,然後,聽他喚自己鳶鳶,告訴他,自己如何也聽不厭。
從咫尺崖出發,途中屢遭險境,變故叢生,甚至得知前世羈絆,死過一次再莫名其妙重生解封,她幾次以為自己走不到論道台了,自己再也見不到那個不正經的夫子。
然而,如今的他,卻近在咫尺。
半個時辰,最多一個時辰,半裡,最多一裡,她就可以再次觸碰到他。
青鳶忽地鼻尖發酸,淚珠子在眼眶打轉——
方陵朔,我想見你。
……
我太想見你,所以這個願望一朝實現時,我卻有些害怕,這太過美好的結局會不會是一場夢。
……
青鳶猛地搖了搖頭,甩開心底莫名的一絲遲疑。
一抹嫣然的淺笑在她眉梢綻放,她輕輕抬手,挽青絲作雲髻,一絲不苟的把發髻梳得光滑美艷,哪怕耳畔溜出來的一根發絲都被她細致的別到了耳後。一襲青衫上每一個褶子都被她理平,衣袂上每一粒塵埃都被她拂去——
女子安靜又從容的整理著自己的容貌衣著,笑意清淺,顏如舜華。
放佛不是在西界不鹹山,也不是在被冤魂圍繞的廢墟仙山。
她只是那大魏的尋常女子,於春日上汜節,准備出閨閣會君子結良緣,而對鏡理花容,生怕自己有一點不好看,被男子笑了去。
四下的冤魂瞧得愣愣的,但沒有一句質疑,它們只敢保持著跪拜的姿勢,瞧著女子最終停了下來,方才舒了口氣。
“讓開。”青鳶舉眸看向陰雲慘霧掩蓋中的不鹹山主峰,聲音似乎是在壓抑什麼而顯得有些顫抖,“我要去論道台。”
冤魂們一愣,論道台是當年仙凡爭亂的中心,早就是一派廢墟,蜘蛛網般的空間裂縫,連大羅金仙還沒踏進去就得丟半條命。
數萬冤魂在片刻後,如浪潮般向兩邊分開,露出一條路來,指向了某個方向的山頭,一眼望不到頭。
盡頭,君子如初否。
青鳶看著這條被讓出來的路,她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雖然還有一段距離,雖然至今她也不能確定方陵朔是生是死。但哪怕是知曉靠近他了一步,她都歡喜都像是第一次遇見他——
他在漫天蓮荷中長身玉立,宛如神祗。
“方陵朔,等我。”青鳶的眸底泛著淚花,她踏出了一步,又一步,堅毅地朝論道台走去。
每一步踏出每一幀回憶,每一步踏出每一絲心動。
自從身軀重生之後,青鳶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凌空而行,她完全可以踏著雲霄走向論道台,這樣的距離無疑最短。
然而她只是回到了山路上,如凡夫俗子般,一步步行在崎嶇曲折的山路上,向論道台而去。
四下的冤魂也很是不解。修真人都自矜尊貴,嫌行走凡俗道路會髒了鞋底,況且,踏雲而行總是快捷些。於是,有幾只膽大的冤魂不禁發出了一聲微“咦”。
但是那一抹青衫的女子並沒有遲疑,她只是耐心的把纏繞到灌木上的襟帶解開,然後綻放出清淺的笑意:“你們知道麼?這越靠近他,我反而越慌亂了……從來沒有這般的感受,這方家夫子,果真可惡,也敢亂了本姑娘的心……是以走這山路,反而拖得時間久些……”
這話說得像個俗氣的小家子。
然而卻沒有人敢笑話。
只有局中人才明白,這般的慌亂,只因盡頭的君子已先亂了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