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十點,陳元量自稱有事出門去跟老朋友商量,一個人匆匆打車走了。當晚十一點老伴打電話,陳元量沒接,十一點半再打,還是沒接,但回了條消息說有事耽擱了會晚點回去;近十二點提示音說對方已關機,此後再也沒聯系上人。”
步重華推開刑偵支隊辦公室門,邊走邊頭也不回問“手機最後一次跟基站交換信號的定位查到了嗎”
“查到了,昨晚十一點三十五分在城郊化肥廠附近,此後暫時還沒結果。”
“讓技術隊嘗試做更精確的定位,各單位下達對陳元量的協查通告”
“是”蔡麟一溜煙跑了。
嚴峫一直在追查秦川的下落,好不容易查到線索興奮趕來,千萬豪車卻被親表弟一頭懟進了半個屁股,情緒直線低落;隨即在表弟身邊見到了吳雩,為人頗合得來,看表弟都覺加倍親熱,又升起一絲小欣慰小愉快;誰料還沒愉快幾分鐘,緊接著得知陳元量那糟老頭子失蹤了,大驚之下怒火上頭,心情再度don回谷底,只覺人生果然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三個人只能馬不停蹄趕回南城分局,步重華連辦公室門都沒進,就帶著吳雩直衝進了外勤組,緊急指揮全城搜索和發布協查通告。
嚴峫沒有管轄權,只能百無聊賴地歪在刑偵支隊長辦公室裡,拿著手機跟他那疑似“出公大畢業證書的小網紅”愛人煲電話粥“喂,媳婦,中午吃了嗎,吃了什麼啊你們警校新來那搏擊課教官今兒沒再偷偷送你小粉花兒了吧別擔心,你那兩本筆記我早倒背如流了,放心吧就這煞筆考試我還能不一次過嗎什麼,你問那個破壞咱倆婚禮的孫子有消息了沒有放心吧抓到他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你想把他紅燒清蒸爆炒滴蠟吊起來抽個十八遍都沒問題”
嚴峫大腿蹺二腿,卿卿我我逼逼叨叨了二十來分鐘,終於滿臉柔情蜜意地掛斷了電話,緊接著一抬頭,滿面戾氣勃然而出
“我說你們南城支隊是他媽被非洲人詛咒了嗎”
正巧步重華帶著吳雩推門而入,聞言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嚴峫陰森森“邁凱”
唰唰兩聲,步重華吳雩同時定住,如同被套上了價值八位數的緊箍咒。
嚴峫不滿地來回打量他倆“有陳元量消息了嗎”
“沒有,”步重華冷冷道,“尋人通知已經下達到各個機場、港口、火車站、高速公路出入口,但情況並不樂觀。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就算要跑路也不至於三更半夜獨自動身,而且從監控視頻來看沒有帶任何換洗衣物,也不像是藏了大量現金。我更傾向於他可能真是去見什麼人,然後遭遇到了某種不測。”
嚴峫久久瞪著表弟,半晌吐出幾個字“你不檢討一下自己嗎”
步重華“”
“看看你們南城支隊最近的案子,啊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郜靈,結果郜靈不僅失蹤了,還腐成了巨人觀;又費吃屎的勁從dna查到高寶康,結果高寶康不僅失蹤了,還只找回來兩條腿;你親表哥撞廢一輛sr來給你送線索,區區一頓下午茶的功夫,陳元量也他媽給我失蹤了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水逆事件為什麼始終沒有引起你的警惕,步支隊長”
“那個,”吳雩抬手摸摸鼻子,虛弱地辯解“陳元量是滿了四十八個小時拘傳期才放出去的,跟步支隊沒什麼關系”
“怎麼沒關系”嚴峫怒道,“我剛才看了,全支隊只有他的電話機底下沒貼逢案必破符”
吳雩“”
吳雩表情空白,眼睜睜看著嚴峫打開自己的手機殼,嗖地摸出一張小紙條,正面寫著“宋慈洗冤”,背面寫著“水逆退散”,步重華接過來,面無表情壓在了自己電話機底下。
“跟你們樓上技術支隊學學,整個魚缸養幾條金魚,明白了嗎”嚴峫皺眉叮囑。
步重華“行了我知道了。”
“我相信因果報應是事在人為的一種,風水學說是地理、心理、群體效應共同作用的巧合”
“一切鬼神導演的鬧劇,帷幕後都印滿了犯罪分子的指紋”
吳雩終於意識到那果然只是學院派領導在自己面前裝的高級b而已,南城分局最後一個無神論者終於在水逆面前現出了原型。
宋慈祖師爺可能不喜歡自己好端端從最新款腎機裡突然移到了電話座機底下,以至於在最開始的幾個小時裡,並沒有發功保佑焦頭爛額的南城支隊。
機場、車站、高速公路等各方面反饋,都沒找到陳元量的蹤跡,監控也沒拍到他昨晚離家時那輛出租車的完整車牌。直到晚上八點,針對全市出租車公司的排查還在繼續,茫茫人海中卻沒有陳元量的任何線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某種險惡的預兆,於冥冥中散發出了陰森的氣息。
八點半,視偵監控室。
“交管局調來的所有監控都在這兒了,喏。”王九齡一臉周日晚上被抓回來加班的不滿“但從晚十點夜生活最繁忙的市中心找到那一輛出租車,困難程度不亞於大海撈針,我勸你們想個其他法子吧,不然把視偵組全體瞪成鬥雞眼你們也不一定能找到那姓陳的糟老頭。”
步重華站在王主任椅背後,劍眉擰緊不語,只見監控視頻中,陳元量蹣跚的背影出現在右下角,低頭鑽進一輛看不清牌照的出租車,幾秒鐘後消失在了監控死角裡。
“你有啥想法啊”王九齡忍不住抬頭問。
“津海市八大出租車公司,運營出租車共三萬輛,個體營業執照六千輛,統一青藍色白條塗裝。這三萬六千輛出租車中,九成車型為豐田花冠和一汽威志,區別只有頂燈牌,其中又有四種頂燈牌跟陳元量上的那輛車非常相似;結合運營時間、行駛路段、登記信息來看,我們需要排查的出租車數量,應該還剩四千四百輛左右。”
步重華的聲音穩定清晰,王九齡卻聽得一陣頭大,忍不住用圓珠筆搔了搔稀疏的頭皮,又順手用筆尖在屏幕畫面上一敲,說“你看這車半新不舊的樣子”
嗖
步重華抽出一張紙巾,在屏幕上剛被圓珠筆敲過的地方仔細擦了擦。
空氣凝固了。
“”王九齡眯起眼睛,眼底閃爍著風雨來臨前危險的輕柔“步支隊。”
“唔。”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小桂告訴我說最近刑偵支隊盛傳一個流言,有人背著我造謠禿頭是病毒導致的,會通過眼神和呼吸傳染”
步重華淡淡道“怎麼會世上沒有那種病毒。”
“那請問你這是”
“強迫症。”
王主任滿懷狐疑,然而步重華俊美冷漠的臉沒有絲毫異樣,正當這時只聽身後“喲”一聲,嚴峫吃著最後一截火腿腸走進門,把皮兒往垃圾箱一丟,順手拿起桌上那張剛擦過屏幕的紙巾就往嘴上抹“怎麼樣啦你們,搜索有進展沒喂”
步重華閃電般攥住他表哥的手,一把奪下那張紙巾“小心”
嚴峫“”
“那謠果然就是你造的吧”王九齡掀桌而起,怒道“太過分了步重華我要去檢察院告你”
王主任津海本地醫科大學畢業,早年在醫院工作練就了好身手,人稱鐵掌輕功王少俠。後來王少俠聲名遠播,每每成為職業醫鬧的主要打卡對像,最終不堪其擾,只能無奈跳槽;跳槽不久被許祖新局長以包分配住房、包愛人工作、包子女學校為誘惑,勾到了南城分局技術支隊,隨後發現法醫室果然是個患者各個乖巧可愛的好地方,於是就此安心工作了二十年,一輩子再沒受過醫患糾紛的困擾。
即便如此,昔年王少俠的攻擊力還是很驚人的,險些把假發套蓋步重華頭頂上去,被嚴峫忙不迭拉住摁回椅背上“別跟這孩子計較,從小就不尊老愛幼,回家我一定教訓他您坐,別生氣,再過兩年他就懂得我們老一輩人的無助和心酸了。”
王九齡望著嚴峫濃密的頭頂,內心升起一絲希望“難道嚴隊您這也是”假發套
“哦那倒不是。”嚴峫說,“但我今早梳頭掉了整整三根呢,氣得我,一定是北方太干燥水土不服的原因吧。”
王主任“”
王主任再次掀桌而起,悲憤道“你們兄弟倆看完監控就趕緊從技術隊滾出去”
兄弟倆同時向後仰,唯恐被帶有禿頭病毒的唾沫星子噴到。
“那輛,看看,就是那輛八位數啊”
“媽呀”
“這一輛車頂我不吃不喝加班多少輩子才能買得起啊”
“打擾了打擾了”
刑偵支隊大辦公室裡,一堆刑警頭擠著頭湊在窗前,一邊爭相圍觀樓下空地上那輛癟了半個車尾翼的黑色奔馳小跑車,一邊嗦著方便面嘖嘖感嘆,冷不防聽背後傳來威嚴的“咳咳”
蔡麟一回頭,嚇得打了個激靈“許,許局”
所有人呼啦啦嗦面條回頭,只見許局寶相莊嚴,雙手背後,身後還跟著個年輕美貌的女實習生,正羞答答低頭抱著一疊文件,看著非常眼生,應該是新來的。
“你們步支隊人呢”
“哎,步支隊在視偵組,跟王主任在一塊兒。”蔡麟雙手捧著老壇酸菜面,點頭哈腰彙報“下午散出去了三百多個人手摸排全市出租車公司,王主任問交管局調來了陳元量失蹤前後的監控錄像,兩人正組織視偵進行廣泛排查您有什麼吩咐我這就給您叫去”
許局點點頭“唔”了聲,倒也沒忙著立刻把步重華找回來,伸手指指走廊盡頭洗手間,略微湊近了點,不滿地壓低了聲音
“我剛上廁所碰到個男的,人模狗樣,個頭還挺高,一邊蹲坑一邊念叨這破支隊連廁紙都不舍得用純木漿的,財政還行不行啊,別哪天經營不善倒閉了吧那人誰啊來干嘛的”
“嘿這我知道,”蔡麟連忙回答“建寧刑偵支隊長嚴峫,特地來跟咱們交流五零二案的線索,同時他還是”
許局更不滿了“那也不能這麼囂”
“還是樓下那輛奔馳車主,”蔡麟小心補完了後半句話“就是今兒下午被步支隊一腳油門懟進去半個車屁股的那輛奔馳邁凱倫。”
周遭一片安靜,沒人敢偷覷許局的臉色。
“也不能讓客人用中低檔的廁紙啊,對健康衛生多不好。”許局咽了口唾沫,鎮定道“趕緊讓後勤買純木漿的去,以後咱們局裡都用純木漿的,不能輸給建寧市局。”
眾人山呼萬歲,連忙找後勤處傳旨去了。
蔡麟衝紅著臉的小姑娘揚了揚下巴,忍不住問“這位是”
“哦,這是你們刑偵支隊新來的小丫頭。”許局語氣明顯十分慈愛,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警院挑來你們支隊實習三個月,待會步重華回來你轉告他一聲,要好好照顧,不要欺負人家,明白了嗎”
蔡麟的第一反應是許頭親自下來介紹她,這姑娘跟小吳一樣是個背景黨吧
但緊接著他又打消了念頭,沒有哪個有家世有背景的小姑娘會願意來刑偵支隊實習的,即便有也早被爹媽把腿打斷了估計許局也是第一次見到全家腦子都被水泥灌住了的小美女,感天動地政工情我們支隊終於要擁有除孟姐之外的第二朵警花了嗎
“是是是,明白,明白。”蔡麟一臉肅穆,biu一聲把老壇酸菜面扔了,親手接過女實習生懷裡那厚厚一疊文件“我這就親自讓人安排桌椅、護眼燈、暖手寶、毛絨靠枕、辦公室拖鞋、粉色馬克杯,另外再讓後勤去淘寶兩盆多肉兩盆富貴竹,一切配置都按最高規格來,保證不讓女同胞受到一點委屈”
許局欲言又止“你們步支隊那邊”
“是,我明白”蔡麟心領神會“他要是再拿上次罵哭法醫室小姑娘的態度出來,我就跟他拼了”
許局翹著三根手指,比了個贊賞的ok手勢,又叮囑小姑娘幾句,滿意地走了。
小女實習生約莫也才二十出頭,水靈靈嫩蔥般的年紀,杏仁眼、柳葉眉,齊耳短發十分俏麗。蔡麟心中老淚縱橫,臉上還強自淡定,仿佛一秒之間從刑偵支隊最煩人的那個崽變成了沉穩可靠的大哥哥,和藹地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姑娘抿著唇一笑,害羞地道“我姓宋。”
姓宋。
蔡麟瞅著她,渾然沒反應過來,突然迎面嘭
吳雩正端著方便面一邊吃一邊轉過拐角,迎面差點撞上夢游般的蔡麟,幸虧在千鈞一發時閃身避讓,方便面湯在半空中一潑
“嘶”蔡麟被兩滴湯汁燙著了手背,條件反射一松手,文件嘩啦撒在了地上。
“你沒事吧”
“怎麼回事啊,害我第一次見到小姑娘就出洋相,”蔡麟哭喪著臉說“我距離上一次見到活著的、非嫌疑人的、三十歲以下女性生物都已經過去兩個月了好嗎,能不能體諒一下啊”
吳雩把方便面碗放在窗台上,蹲下身撿地上那堆文件“你影射孟姐長得不像三十歲以下,我要去跟孟姐舉報你了。”
“”蔡麟愕然道“我吳兒學壞了”
吳雩一哂,把文件收攏起來跺整齊,突然瞥見了其中的內容,神情一凝。
那是寬帶運營商的一部分信號傳輸記錄。
“這是哪來的”
吳雩半跪在地上,從女實習生這個角度向下望去,他秀氣的眉角如劍一般揚起,眼瞳又黑白清澈如寒星,肩背似有一絲緊繃,出乎尋常地挺拔嚴肅。
小姑娘心裡漏跳了半拍,緊張地道“剛運營商傳過來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許叔許局讓我打印了一部分轉交給步支隊”
“這是什麼啊,”蔡麟也蹲下來翻了幾頁“老昌平區xx巷xx戶網絡訪問信息記錄這不劉俐家地址麼”
“這是劉俐的上網記錄”吳雩問。
“嗯嗯,對。”蔡麟拿在手裡翻了翻,越發確定“步老板說凶手帶走了劉俐的電腦,可能是因為郜靈曾經偷用劉俐的電腦跟他在網上聯系,所以讓寬帶運營商了網絡訪問信息記錄,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怎麼這些數據有問題嗎”
蔡麟根本看不懂那密密麻麻的流量數據記錄,聞言一愣。
“這些記錄裡有大量訪問亞馬遜as、微軟azure等雲計算平台的流量數據,而不論劉俐或郜靈都僅有初中文化,不可能也沒必要使用這種企業級的開發平台,尤其頻率還高得很不正常。”
吳雩低頭看著文件,小女實習生不自覺蹲下身盯著他,緊緊攥著兩個拳頭,問“難道是凶手偷用了她們的電腦”
“”吳雩瞥了她一眼“哦,不是。”
小女實習生眼光炯炯,緊張無比。
吳雩倒沒有特別在意她,又低下頭翻了幾頁,“在網絡偵查中,有一種訪問雲計算平台的流量是被偽裝過的。用戶流量被封裝到火狐的htts載荷中,而htts是火狐和亞馬遜as、微軟azure這類雲計算平台進行通信的協議頭流量在到達雲計算平台服務器之後,被解析出htts內容,然後經過中轉服務器,進行再度轉發。使用這種方法可以讓用戶流量看上去只是在頻繁訪問雲計算平台,實際卻是包裹著雲計算平台的皮,用來訪問第三方匿名網絡。”
蔡麟從沒聽過那個溫和、老實、沉默的吳雩一次性說這麼多話,而且語氣沉著,有條不紊,一時感覺仿佛看見了外星人登陸地球“還還特麼能這樣哎,這是不是說明郜靈買了vn啊”
“這不是一般的vn,這種流量特征通常只出現在一種情況下洋蔥瀏覽器40版本最新內置的流量混淆插件,叫做ek,政府防火牆目前對它束手無策。”
吳雩站起身,蔡麟和小女實習生都下意識地跟著他站了起來。
“去通知步支隊,我們需要向寬帶運營商征調陳元量、刁建發、李洪曦這三人的上網記錄。”吳雩合上文件,眉心微擰,語調沉凝“凶手帶走郜靈的手機和電腦,不是因為怕暴露聊天記錄,而是怕暴露他身後更大的暗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