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澈帶著雲希飛出麒麟神域,待確認離開西門博雲的靈覺範圍後速度陡增,穿過一片又一片的沙漠與城域,直至飛入沙暴之中。
相比於雲澈到來之時,這裡的沙暴也已和緩了許多。
離開沙暴區域時,光線非但沒有變得明澈,反而陡然暗下。
視線所及,前方的世界一片灰朦,仿佛糊著一層永恆不散的濃霧,分不明大地與蒼穹,更無法觸及那仿佛並不存在的邊緣。
霧海……兩個字現於雲澈的魂海之中。
霧海的“霧”,是太過濃重的淵塵。它占據著深淵九成以上的空間,是深淵萬靈皆知的死地。越是深入,淵塵越是濃邃,淵獸越是可怕,也越是接近死亡。
麟淵界臨近霧海,在到來的第一天他便已知曉。
脫離了麟淵界,雲澈一直緊繃的魂弦終於稍稍松弛了一分。虛弱與劇痛瘋狂襲來,仿佛有萬重山岳橫壓在他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失序的氣息和明顯晃蕩的飛行軌跡讓雲希察覺到了他的異狀,她冷冷開口:“放我下來。”
邊緣之地,本就生靈稀少。這裡又臨近霧海,神識所及,並無人煙。
以往每次開啟神燼,他必然在反噬下昏厥許久,此次竟又強撐了如此之久,不僅他的軀體瀕臨崩潰,就連意識也已出現了明顯的恍惚。
沒有堅持,雲澈緩緩落下,腳觸地面的剎那,虛脫感和癱跪在地的欲念無比之強烈,但他生生站直,更竭力保持著身軀的平穩。
他必須先為雲希療愈傷勢……必須。
至少……不能在她面前倒下。
意識從一時的恍惚中艱難恢復冷醒,這才發覺雲希早已從他身上脫離,移身到十步之外。
她的傷口早已封結,氣息格外平緩,斷然沒有了麟神境中那瀕死的慘狀。
同樣的傷勢,落在人身上的確極其慘重,但她畢竟是龍神。
即使雲澈如今意識有些混沌,但依然明白過來,雲希先前的狀態是裝的。或許是為了降下西門博容一眾人的戒心,也或者……只是為了激怒他。
他喉嚨嚅動,頗為艱難的喊出了那個到了此刻,依然如迷夢一般的名字:“雲……希……”
“我叫龍希!”她背對著他,聲音一片冷淡:“‘龍’取母姓,‘希’為母賜,不要再叫錯!”
她的身上,浮動起一層淡薄,但無比純粹聖潔的白色玄光,無聲療愈著身上的創傷。
那是運轉中的生命神跡……她果然也繼承了她母親的光明玄力,還修成了生命神跡。
雲澈向前一步,輕聲道:“我知道……我虧欠你們太多太多,不配為父,你恨我也是應……”
“不,我不恨你,一點都不。”
雲希的話依舊無比平淡:“母親的厄難,根源之因是她當年的選擇,與你無關,她無悔無怨。我是她的女兒,應當與她共擔一切,同樣無怨無恨。”
雲澈:“……”
“你的確是我血緣上的父親。但……”她終於轉過身,直視著雲澈的眼睛,只是她的眸光,竟比她的聲音更加的冷漠:“我已經不需要父親,不需要你。”
“若非此次必須利用你脫困,我絕不會讓你知曉我的存在。”
的確,她身上的一切,都沒有外釋丁點的怨恨,唯有極致的冷漠與疏離。
但對雲澈而言,卻遠比怨恨,都更要錐心刺魂。
她早就認出了他,卻半點都不想與他相認。
長女雲無心……他同樣未能見證她的出生,同樣缺失了她的成長,但相遇之時,她那般的開心雀躍,宛若無垢的精靈。
因為她的身邊雖然沒有父親,卻一直有著母親的陪伴。
而雲希……她究竟……
沉重的傷勢和心魂的劇烈抽痛模糊了視線,再次清晰時,她臉上那交錯的黑痕刺動了眼睛。
他脫口問出:“你臉上的傷……是誰……”
“呵。”雲希笑了,卻笑的沒有一絲情感:“當然是我自己。”
雲澈:“……!?”
雲希冷冷道:“母親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我很有幸,又很不幸的繼承了她的容貌。”
“在我十五歲那年,我便察覺到了他人對我目光的異樣,在我身上過度停留的神識也越來越多。”
“於是,我偷了一枚來自霧海淵獸的淵核,鑿開我自己的臉,釋出淵核中的淵塵,直至侵蝕到……別人再不敢多看我一眼。”
“……!!!”雲澈身軀劇晃,終於再無法支撐,膝蓋重重跪倒在地,全身發抖,無法站起。對雲澈如萬箭穿心般的痛苦與殘忍,但雲希訴說之時,卻漠然的像是在描述一件再微小不過的他人之事:“這是淵塵的侵蝕所致,且數十年來,早已與我軀體完全
相融。就算是生命神跡,也別想祛除。”
“……”雲澈牙齒咬緊,數次想要站起,卻在極度的心潰之中,無論如何都無法動用一絲力氣。
“你……為什麼會……”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猛的抬頭,瞳孔瑟縮:“你母親呢?她……沒有在你身邊?”“母親當然在我身邊!”雲希的語氣陡重,又馬上轉過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瞳眸泛起的凄傷,唇間也發出有些失神的輕喃:“永遠都在……母親才不會舍得我……不
會……”
雲澈的心弦沒有絲毫松弛,那句無意識的低語更是讓他心間的不安倍增:“神曦她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你告訴我!”
“我母親如何,不用你管!”
冰冷的言語帶上了尖銳的凄厲,狠狠刺入雲澈的心髒,讓他一下子頓在了那裡。
雲希又一次轉過目光,緩緩的吐了一口氣……明明無視就好,遠離就好,為什麼情緒還是會失控。
她寒聲道:“在母親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你不在身邊,她獨自撐了下來,更為了救我……咯……”
“在我最孤獨,最黑暗,最悲傷,最絕望,最想死,最需要……哪怕一點點依靠的時候,你從來都不在。”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逐漸重歸平靜:“但沒關系,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經抗了過來,母親也那麼堅強,依然‘存在’著。”
“……”雲澈閉上眼睛,嘴角血流如注,全身顫抖不止。
自毀的容顏,發自骨髓的冷漠……他無法想像,不敢想像在深淵的歲月她是如何度過。
“如今,我已經足夠強大,我早已可以保護自己,更找到了讓母親‘蘇醒’的方法……我已不需要依靠,更不渴求依靠,你卻‘適時’的出現!”
“而且一出現……”雲希微微咬齒:“就差點毀了我救母親的唯一希望!”
“……?”雲澈茫然輕念:“你取麟骨靈蘭,是為了……神曦?”
“沒錯。”雲希緩聲道:“原本,我隱匿氣息,悄然靠近麟神,就可以輕松取到麟骨靈蘭。”“因為,我的祖父……太古蒼龍在遠古時代對麟神一族有重恩。麟神是最念恩的種族,未還之恩會代代傳承。麟神境中的麟神定會識得我的氣息,只要我開口,它
會恨不能將所有的麟骨靈蘭全部給我。”
“我原本可安然入手,悄然離開。”
“但你……”雲希胸口起伏:“你敢說,麟神的忽然隕滅,和你毫無關系嗎!?”
“……”心魂又遭一記無比沉重的重擊,雲澈撐地的手掌久久顫動。
祖父……太古蒼龍……
神曦,果然就是太古蒼龍之女……
只是此刻,他的魂海唯有痛楚,早已沒有半點心力去思慮。
“所以,不要以為你救了我,我就必須感激你。那是你欠我的,甚至還給了我一身傷!”
雲澈的意識如同墜入了無光的深海,愧罪、苦澀、痛楚、自恨……
他在神界稱帝,天地萬靈無人不畏,無不俯首,何其威風。
卻不知,在另一個世界,他的女兒正背負著她的母親,孤獨行走於黑暗深淵。
“雲……希……”他輕念著,世間的所有言語,在此刻皆是那般的蒼白:“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當年……我離開你母親……有著不得已……後來……我就再也找不到她……”
她冷冷打斷雲澈的聲音:“我知道你有著很多苦衷,很多不得已,很多其他的妻子兒女要守護,所以呢?”
“我就必須接受?必須原諒?必須替母親原諒?然後在你出現的時候恭恭敬敬的喊一聲‘父親’?”
“……”雲澈俯首失聲,許久才痛苦的道:“至少,給我彌補的機會……”
“不必!”雲希轉過身去,回絕的沒有絲毫猶豫:“我剛才已清楚的說過,我已經不需要父親,更不需要你的所謂彌補。”
“我也不恨你。將來我救回母親,她若要與你相聚,我也不會阻攔。但在這之前,請你不要來干擾我和母親的現狀!因為你帶來的……可能只會是災禍!”
“算我求你。”
說完,她騰空而起,決絕遠離。
“等等!”
已近崩潰的軀體湧起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帶動他生生竄至雲希的前方。
雲希被迫停身。
“告訴我……神曦……你母親她到底怎麼了……她在哪裡……”雲澈的目光滿是哀求。
雲希目光冰冷:“告訴你之後呢?你能如何?救她?保護她?”
雲澈:“……”
“殺了幾個麟淵界的小嘍啰,是不是覺得威風八面?”雲希嘲諷一笑:“你可知,在這深淵真正的強者面前,你不過是大一點的螻蟻!也配保護我母親?笑話!”
未等雲澈回應,她忽然音調一轉:“那個叫陌悲塵的深淵騎士,被你殺了對嗎?”
雲澈即將出口的話語瞬間轉為驚然。“哼,果然。”雲希露出一剎那詭異的神情:“從你殺那些麟淵嘍啰的力量,加之你身上的玄天至寶,的確有可能做到。如此說來,你會出現在這深淵,也果然是
為了尋找阻斷深淵侵蝕那個世界的契機。”
“……”雲澈定定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身影一晃,她已繞至雲澈的身後,轉瞬遠去:“不想我將你的存在泄露出去,就離我越遠越好,否則……”
聲音極速遠去,直至消彌在昏暗的天際。
雲澈手按心口,緩緩的閉上眼睛。
好聰明……
真是聰明的可怕……
不愧是……
我的女兒……
意識斷裂,他當空垂落,徹底的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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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為什麼會有人認為赫連玲珠是雲澈的救命恩人?我深表震驚……不過也可能確實是我文字表述不夠直白清晰,以後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