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國周圍,遍布著從上古時代便遺留至今的、層層疊疊的廢墟與殘骸,它們所形成的龐大“環帶”晝夜不息地圍繞著眾神的國度運轉,又如虎視眈眈的盲目獸群,在等待著新的神國迎來破滅,等待著那些尚未隕落的神明四分五裂,成為這片龐大廢墟之海中新的碎片……
這就是恩雅所描繪的神之領域——從某種意義上,它應該就是高文曾聽說過的那個“深界”,那個位於深海中的、由凡人思潮勾勒投影出的詭異界域。
等到恩雅話音落下之後,高文又沉默並思索了很長一段時間,隨後才若有所思地開口:“那些殘骸就這樣不斷堆積?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如果我們有辦法來到神國並且能夠抵御那裡的侵蝕,我們甚至可以從那片廢墟之海中找到上古時代的歷史投影?找到歷史上那些早已覆滅的文明所創造出來的思潮痕跡?”
“理論上,如果你們真的能抵達神國並且真的能捕捉到那些碎片,那你們是可以做到這種事情的,但你們沒辦法無限制地回溯,”恩雅語氣溫和地說著,“那些碎片並非無限制地存續,盡管它們崩解的速度已經變得很慢,但仍然有其消亡周期——根據我的記憶,最古老的碎片也只能在文明消亡之後存續幾十萬年,在那之後,它就會慢慢變得模糊扭曲,並一點點‘沉’入深海的更下層,直到遠離所有神國界域,在深海中化為一道毫無意義的噪聲,徹底消散。
“到那時候,或許才算是一個文明真正的‘終末回響’吧。”
“一個文明在‘深海中’留下的最後投影麼……”高文突然心有所感,他在腦海中想像著那是怎樣的一番景像,同時忍不住輕聲感嘆,但很快他便從情緒中掙脫出來,將注意力放回到了之前談論的話題上,“總之,神國外面確實是有東西的,至少有著以數十萬年為消亡周期的無數廢墟殘骸在環繞它們運行,而這些來自上古時代已經消亡文明的‘思潮回響’已經不再具備‘神’的種種威能和特征——是這樣麼?”
恩雅的蛋殼中傳來溫和的聲音:“差不多可以這麼理解。”
“那當初借著菲爾娜姐妹的身體來到我們這個世界的……”高文微微皺起眉頭,“會不會就是這些從廢墟裡爬出來的‘東西’?”
“我覺得不大可能,”恩雅嗓音深沉地說道,“在我記憶的深處,在龍族眾神還沒有發生‘縫合’的年代裡,祂們就曾經長久地注視過自己的神國外圍,在長達數萬年的觀察周期中,那些廢墟中都不曾出現任何可以稱之為‘活物’的東西……就像我剛才說的,那些都只不過是舊時代的碎片殘響,是已經消亡的文明所創造過的種種思潮在深海中的投影,隨著文明主體的毀滅,這些投影已經失去了活動的‘源頭’,怎麼可能還有東西可以從那廢墟之海裡面再‘爬出來’?”
一邊說著,恩雅蛋殼表面的微光符文一邊緩慢地游走著,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回憶和感嘆:“那些殘骸碎片……只是無生命地在神國與神國之間的混沌中年復一年地運行罷了,我……組成我的個體們也曾嘗試從那些碎片中發掘出一些秘密,然而一來我們無法離開自己的神國隨意行動,二來我們也不敢隨意接觸神國之外的思潮產物——廢墟之海中隱藏著來自上古的潛在污染,雖然理論上它們都已經‘死去’,但誰又敢保證那些古老的殘響中不會有某一絲思潮投影恰好能夠與我們發生共鳴呢?”
高文思索著,良久才輕輕點了點頭,但他又有些疑問:“除了那些廢墟殘骸之外,神國外部就不存在別的東西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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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我的記憶中……沒有了,”恩雅略作回憶之後沉聲說道,“但我也說過,我關於神國的記憶止步於一百八十七萬年前——在那之後,我便成為了眾神的縫合體,成為了降臨在現世的怪物,我與神國界域——或者說與‘深界’之間的聯系被切斷了,在那之後那邊是否有什麼變化,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我並不認為神國界域會發生什麼變化……它的誕生和運行都基於這個世界的基本規律,只要這個世界的基本規律不發生變化,神國界域的投影規則也就不會發生變化,最多只會有廢墟殘骸的不斷更替輪回罷了。”
高文想了想,慢慢說道:“阿莫恩和彌爾米娜應該知道那邊的‘近況’吧?”
“他們掌握的情報肯定比我新,但我不建議你去問他們這些,至少不是現在,”恩雅鄭重其事地提醒道,“神國界域不是專屬於某一個神的,它背後的規律直接指向眾神——在你們還沒有成功踏入戰神的神國之前,貿然打聽這方面的事情極有可能會導致污染擴散,一旦你從他們兩個口中所探聽到的情報不小心指向了某個狀態不佳的神明,當初冬堡戰場上的‘降臨’隨時可能重演。這種級別的衝擊……以你們現在不夠成熟的‘反神性屏障’技術是擋不住的。”
說實話,高文剛才心中還真的冒出了一點大膽的念頭,打算去給反神性屏障的控制主腦喂個二十斤糖豆,把屏障超載一把然後跑去跟彌爾米娜咨詢神國的情況,這時候聽到恩雅鄭重其事的警告他才瞬間冷靜下來,但在心中警醒的同時他卻又忍不住想要來點騷操作的想法,隨口便問了一句:“那我們能不能用些迂回的辦法——比如你去跟他們打聽,他們告訴你之後你再告訴我,理論上你是既不會受到污染也不會污染別人的……”
他這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到一股異樣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這說出去誰敢信?他竟然被一顆蛋給瞪了一眼——恩雅無奈又哭笑不得的聲音隨之響了起來:“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有如此‘不羈’的一面?這種跳躍性的辦法你也想得出來?”
“我這就是個大膽的想法……”
“那就收起你大膽的想法吧,吾友,行不通的,”恩雅嘆息著說道,“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是誰告訴你們’,問題的關鍵在於‘知識源自何處’——污染取決於認知的源頭,這一規律是繞不開的。”
“好吧,好吧,”高文臉上有點尷尬,一邊點頭一邊擺了下手,“不過既然說到這,我得確認一下——如果我們抵達了戰神的神國,親眼看到了神國外面的一些東西……真的不會出問題麼?這也是一種認知,只不過認知途徑從兩個退休的神明變成了我們主動的探索,這樣難道就不會觸及到其他神明了麼?”
“只要你們沒有直接進入其他神明的領域,就不會出問題,”恩雅這次的回答十分肯定,“至於認知途徑上的差異……這也正是我一直想要告訴你們的‘關鍵要素’:凡人主動的探索,是迎向知識;源自神明的‘告知’,是被知識追逐——這就是污染的‘擇向’,而不管是對‘黑箱知識’的盲目崇拜導致神性成長,還是對‘神秘未知’的盲目敬畏導致信仰滋生,本質上都是這種‘擇向’的結果,這也正是一百多萬年前龍族在逆潮帝國一事上所犯的錯誤:
“龍族讓逆潮帝國陷入了‘被知識追逐’的方向且無力扭轉這個過程,逆潮之神的誕生也就成了一種必然。
“你們所要注意的,也正是這一點: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去探索未知、破解真相,都要謹記,是凡人要去迎向知識,而不要陷入被知識追逐的命運,只要能做到這一點,你們便能規避掉大部分的污染風險。”
“要主動迎向知識,不要被知識追逐麼……”高文若有所思地重復著這句話,他的表情認真起來,最終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我記下了。不過話說回來,你今天給人的感覺……有點像是個操心的老媽啊,一直在主動提醒我各種事情。”
恩雅蛋殼表面游走的符文頓時停滯了一下,緊接著蛋殼中便傳來了這位昔日女神無奈的聲音:“高文,你不覺得這種說法對一位女士而言有點失禮麼?”
“啊哈,抱歉,”高文笑了起來,他顯然從恩雅的語氣中判斷出了她並未生氣,這只是兩個朋友之間的玩笑,“不過你今天的狀態真有點那個意思。”
“是麼……”恩雅若有所思地說道,她的注意力隨之放在了不遠處的小號龍蛋上,“大概是因為這陣子一直在照顧這顆蛋吧……照顧幼崽的過程容易讓心態變得患得患失,我一直以為這種事情只對凡人種族有效,沒想到我自己也會受此影響。”
“是這樣麼?”高文挑了挑眉毛,接著從沙發上起身,邁步來到了不遠處的那枚龍蛋前,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說起來,這顆蛋的情況怎樣?梅麗塔這陣子似乎經常來看它?”
“是的,梅麗塔和諾蕾塔最近經常來,她們很關心自己的‘孩子’,”恩雅語氣中帶著笑意說道,“至於這顆蛋……情況非常好,它已經進入孵化的尾聲,雛龍破殼而出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不過這也是龍蛋最脆弱的階段,雛龍正處於心肺和部分神經系統成型的關鍵時刻,所以連我都不敢隨便檢查蛋殼內的情況——但我還是可以感覺到澎湃的生命力從它裡面逸散出來,這一定是個健康活潑的小家伙。”
“對於塔爾隆德而言,新生的雛龍便意味著希望,”高文臉上也忍不住露出微笑,他仿佛回憶起了這片土地還是艱難開拓時期的那個春天,回憶起了這片土地上第一個誕生的嬰兒,“到時候我們應該好好慶祝慶祝。”
……
廣闊而遍布焦土的平原上,寒風呼嘯著卷過無遮無擋的大片土地,帶來雪屑紛飛,也帶來了沙塵飛舞,然而在這樣一片廣袤開闊的平原地形上,卻又有一座突兀的山丘佇立在大地上——它自平原中心隆起,周圍遍布著熔融變形到幾乎完全分辨不出原始形態的管道和儲罐廢墟,結晶化的板塊物質遍布其周圍,並順著隆起的地勢一路向上延伸,形成了一座仿佛由大量不規則晶體熔鑄而成的山丘,那些縱橫交錯的結晶體沿著山勢指向天空,在塔爾隆德昏暗的天光下,仿佛無數嶙峋的獸骨。
年輕的女獵手羅拉與同伴們站在這座山丘前的集結地上,周圍是另外幾支集合起來的冒險者隊伍,又有數名體型龐大的巨龍戰士降落在幾支隊伍附近,遮天蔽日的龍翼剛剛收起,被龍翼擾動的積雪和沙塵正在大地上漸漸平復。
“這就是晶岩山丘……”羅拉仰著頭,注視著前方那座造型奇特的小山,目光落在那些嶙峋交錯的晶簇上,語氣中帶著感嘆,“努力了這麼久……從阿貢多爾到晶岩山丘的安全通路終於穩定下來了,等這邊也建立了前進營地,安全區便又會多出一大塊來。”
一名同伴在她身旁露出笑容:“是啊——這麼想想,還真有點成就感,覺得自己做了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羅拉笑著點點頭,她知道,聚集在這片土地上的冒險者們其實都算不上什麼英雄,大家不遠千山萬水來到這片不毛之地為的只是回去之後一朝暴富罷了——塔爾隆德大地上隨處可見的高能量材料以及在洛倫大陸已經很罕見的元素、靈體生物吸引著他們,讓他們在這裡拼搏戰鬥,這樣的動機……哪怕再怎麼美化描述,也算不上偉大。
但當他們和巨龍一同掃清了一片區域中的危險,重建了一條至關重要的通道,在廢土中開辟出了新的安全區之後,哪怕再自私自利的冒險者,心中也難免會冒出些激情澎湃的感覺來,冒出些“當了英雄”的感動。
“看上去真漂亮,”一名女性劍士眯起眼睛,贊嘆著晶岩山丘上那些剔透的水晶,“聽說這裡以前是一座工廠?工廠熔毀之後逸散出來的什麼原材料受到神力衝擊,變成了這種漂亮的結晶……看上去就像皇冠一樣……”
然而女劍士話音剛落,隊伍中便突然響起了一個不怎麼和諧的聲音:“但我看著怎麼感覺像大地母親的粉刺呢……平原上突然冒出來這麼個結構……”
這個不和諧的聲音一冒出來,羅拉頓時便皺了皺眉頭,但當她循聲望去,卻看到了頭戴黑色軟帽的老法師莫迪爾正站在隊伍中間,一邊拈著自己的胡子,一邊滿臉無辜地看著左右,還攤了攤手:“別看我啊,我就是心有所感……”
好幾道聚焦過去的視線在看清說話的人是誰之後頓時紛紛收了回去,其中也包括羅拉自己的。
是莫迪爾大師啊,那沒事了.jpg。
(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