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自己親手建立起來的教堂。
萊特在出發時從未想過自己會這麼快便回到這個地方,更沒有想過,當回來的時候自己會失去聖光的眷顧,成為一個普通人。
失去超凡力量,失去超凡者的身份,這對於萊特而言並不算什麼,力量只是一種工具,他在得到這件工具之前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年,他對超凡者的身份並沒有那麼強的眷戀,但失去對聖光的親和,卻讓他分外黯然。
他在簡樸的教堂前靜靜佇立了很久,他看著教堂上方的小塔樓和尖頂在巨日的輪廓中形成一柄利劍,如傳說中在上古時代指引人類劃破黑暗的第一道聖光般刺破天空,最後他微微嘆了口氣,上前打開教堂的門。
領主的話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回響,萊特知道,那些話語是有道理並且值得思考的,然而他更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其實他從未懷疑過自己踐行聖光之道的決心和行動,他根本沒有在這方面動搖過。
真正讓他動搖的,是那些近乎完全背棄聖光的人,為何也能夠使用那些神聖的力量。
聖光之主……祂真的看不到這一切麼?
萊特心中再次浮現出了這個近乎忤逆的念頭,而在這個念頭浮現出來的瞬間,他便感覺自己的精神世界一陣動蕩,某種若有若無的刺痛感在他腦海中浮現,而一個極其遙遠、模糊、混沌的呢喃低語則回響在他耳邊,那低語聲中似乎蘊含著無窮無盡的真理和慈愛,但萊特不但聽不清那低語的內容,反而能明確地感覺到那低語聲正在遠離自己。
短暫的刺痛和恍惚很快便結束了,萊特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聖光力量再次衰弱了一些。
“不可置疑主麼……”這個高大的牧師低聲咕噥著,緩步走進教堂的祈禱廳,他在第一排座椅中坐下,抬頭看了一眼位於前方不遠處的聖像——聖光之主面容模糊的聖像佇立在布道台上,從天窗灑下的陽光籠罩在這尊雕塑上,讓其籠罩在一片朦朧的光暈中——隨後他低下頭,默默祈禱起來。
祈禱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萊特睜開了眼睛,他感應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於是站起身來扭頭看去。
一個穿著粗布衣裙、膀大腰圓的中年婦人遲疑著走了過來,這是平日裡經常來教堂的信徒之一,這位農婦看到萊特結束祈禱,於是立刻停下躡手躡腳的動作,大喇喇地走上前,用爽朗的大嗓門打著招呼:“我看見門開著——牧師先生,你啥時候回來的啊?”
“我剛回來一會,”萊特溫和地看著這位經常來教堂祈禱的婦人,“需要幫助麼?”
“嗨,沒事兒,我就是聽說你回來了,過來看看——大家伙挺想你的,”農婦笑了起來,“你回來啦,那每周的禮拜會是不是照常舉行啊?我回去得跟大家伙說一聲。”
舉行禮拜會需要帶領大家感悟聖光,萊特忍不住皺了皺眉,臉上帶著歉意:“我……抱歉,我最近的狀態可能不是很好,大概沒辦法主持禮拜會……”
農婦一點都沒介意,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哦,沒事沒事,那我跟大家說一聲,禮拜會取消就行了。”
隨後這個婦人好奇地看了萊特一眼,語氣中帶著點關心:“牧師先生,你是在外頭感染風寒了吧?我可聽說了,磐石要塞北邊的雪還沒消呢,你在外頭凍著啦?”
一個沒什麼見識的農婦,大概是無法理解信仰動搖、背離聖光的概念的,她只是用自己的理解猜測著萊特現在的狀態,而萊特卻在聽到那些關心的話之後一時間沉默下來。
片刻之後,這位領地上唯一的牧師微微搖了搖頭:“我沒事。我覺得自己還可以主持禮拜——你去和大家說一聲吧,這周的禮拜會照常進行就好。”
“真的?”農婦上下打量了萊特一眼,“牧師先生,你可別勉強,雖然你挺壯的,但再壯也扛不住病啊。”
“謝謝你的關心,”萊特微笑起來,似乎放下了什麼包袱,“只是一些……小問題,無須擔心。”
聖光的信仰,對於這些普普通通的平民而言並沒有那麼復雜、那麼高尚的內涵,他們在教堂中祈禱所求的也從不是什麼感悟超凡的力量,他們所要的,只不過是一份安心,一份繁忙生活中的寧靜罷了。
不管神官們眼中的信仰力量意味著什麼,在這些普通人眼中,信仰力量最大的作用無非就是個心靈寄托。
或許作為牧師的萊特已經失去了感受聖光,使用神術的能力,但至少,他還有讓這些人享受半日安寧的力量。
霍斯曼伯爵領,裝飾著華貴的金銀飾品,鋪著厚厚的天鵝絨地毯,被魔晶石燈照耀的燈火通明的城堡會客廳中,卡洛夫?霍斯曼伯爵坐在自己最喜歡的那把高背椅上,聽著身旁最信賴的情報顧問向自己傳達的信息,臉上露出了相當復雜的表情——那表情中混雜著一絲鄙夷和更多的困惑。
這位伯爵先生放下了手上把玩的一塊紅寶石飾物,笑容古怪地說道:“收回領地內所有貴族特權,甚至包括塞西爾家族自身管理領地的特權,然後組建了個‘政務廳’,讓一幫出身低賤的人管理領地?”
“是的,這是成功進入‘二十五生產建設大隊’的探子們觀察到的情報。一直以來我們都不知道塞西爾領內部是如何運作的,但在那些優秀的探子的努力下,我們終於掌握了一些真相,”在霍斯曼伯爵旁邊,消瘦陰沉,有著一頭黑發和鷹鉤鼻的格林不緊不慢地說道,“而且據說就連最近並入塞西爾家族的康德地區也建立了二級政務廳,政務廳的權力很大,就連領地上的稅收、開墾都是由政務廳的‘書記員’和‘部門官員’們控制的。”
霍斯曼伯爵皺了皺眉:“這是個幌子麼?實際上這些所謂的官員都是塞西爾家的人吧?”
“似乎並不是,”格林搖搖頭,“探子們說,政務廳裡有很多實權官員,包括農業主管、礦業主管、商業主管之類的位置都是由塞西爾家族之外的人擔任的。雖然這些人也對塞西爾家族效忠,但他們手頭的權力是實打實的,甚至連領地上的騎士,都要接受這些部門主管的控制……”
“……似乎那位復活過來的古代英雄在思維上……有些問題啊,”霍斯曼伯爵似笑非笑,“而且他不光收回了自己封臣的特權,甚至讓康德地區原本的那些高貴的騎士先生和小姐們也對他的野蠻新政宣誓效忠了?”
“是的,強制宣誓,強制效忠,收回了幾乎所有的貴族特權,甚至連收稅和管理封地的權力都歸了所謂的‘二級政務廳’,”格林露出一絲嚴肅的表情,“根據我們的探子回報,所有康德騎士都被迫接受了這些不公正的待遇,他們似乎嘗試反抗——據說就在塞西爾領東側,那些英勇高貴的騎士們為了捍衛光榮的傳統選擇拔劍對抗,當時的戰鬥聲甚至傳到城內,但後來他們都被暴力所鎮壓了……”
“簡直是令人不敢想像的行徑,”霍斯曼伯爵有些誇張地驚嘆道,“這就是那位復活的古代英雄的真面目麼?他簡直是在破壞這個光榮的國度賴以生存的基礎……在白水河下游的那片土地上,傳統和秩序已經要蕩然無存了!?”
“他在破壞他當年親手建造的東西,這是確鑿無疑的,”格林一臉嚴肅地說道,“貴族的榮耀正在被他踐踏,他用暴力和蠱惑人心的手段讓那些流淌著高貴血液的人不得不屈服在他的統治下,然而絕大多數人卻還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尤其是在南境東部和北部的一些地區,當地人還在將高文?塞西爾當成光輝萬丈的開拓英雄看待。”
“他的開拓傳奇人人都聽過,但那畢竟是七百年前的故事了,不知道被扭曲誇大了多少倍,現在他真正復活過來,才是我們看清真相的時候,”霍斯曼伯爵將手中的紅寶石飾物放在桌上,嚴肅而懇切地說道,“格林先生,我的顧問,我們要有所行動才行——不能讓這種破壞傳統和法度的行為繼續發展下去了。”
格林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這位老牌貴族,對方的言辭懇切到令人動容,但身為情報頭子,擅長看透人心的他卻很清楚真相是什麼——無非是礦山裡的新式機械最近頻頻故障,領地上的煉金師和藥劑師們紛紛出走,礦石市場被坦桑鎮的萊斯利子爵牢牢控制,這些肉眼看的見的損失讓這位伯爵先生越發坐不住了而已。
這位伯爵先生已經從竊取來的魔網技術裡賺取了大量的財富,但貴族對財富的索求永遠是沒有止境的,只要他們視線中還有一枚金幣可以看見卻又不屬於自己,那他們就永遠不會放棄伸手——現在,霍斯曼伯爵已經看到了堆積如山的金幣,而且還看到了那位古代公爵有可以攻擊的破綻,他的頭腦恐怕很難冷靜下來了。
“是的,公爵,開國英雄,但當他開始破壞這個王國的根基秩序的時候,他的頭銜和光環就會黯然失色了,”卡洛夫?霍斯曼笑了起來,“這個國家終究是屬於所有光輝血脈的,南境有著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實地貴族,格林先生,你猜這些實地貴族在知道高文?塞西爾對傳統法制的破壞以及威脅之後,會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