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高爾主教,這個與七百年前的夢境教會教皇恰好同名的人是中部教區的教會負責人,萊特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命他前往南境傳教的那封教廷諭令上,便簽著梅高爾的名字。
只不過在諭令上簽字的梅高爾主教可能甚至不知道有他這麼一號人的存在,那位主教每天要簽的東西可不少。
萊特面前的聖光牧師義正辭嚴地說出了他的判斷理由,他的語氣不容置疑,他的表情虔誠無比,而被宣布為邪惡異端的那個男人則低聲嗚咽起來——士兵沉重的一腳可能踢斷了他的肋骨,他的聲音中帶著巨大的痛苦,那個穿著破舊裙子的女人則努力想要求求士兵放開自己的丈夫,可是律令沉默的神術仍然束縛著她的咽喉,讓她發不出一點聲音。
萊特短暫沉默下來。
所以,那些從聖靈平原逃難到南境的人說的話都是真的。
所以,商人們傳來的、關於聖光教會正在聖靈平原區域大肆迫害異神信徒,聚斂財富的消息也是真的。
他抬起頭,看著自己的“教會同胞”,出聲問道:“他們會接受審判麼?”
“他們已經接受完審判了,”牧師有些隨意地說道,“我剛才說的話就是審判。”
“那他們會面臨什麼?”萊特又問道。
“還用問麼?”這次開口的是其中一名士兵,“男的拉去廣場上抽幾十鞭子,女的在水牢裡關幾天,然後看他們願不願意認罪,認完罪之後就送到鎮上的教堂裡去,再然後就是神官們要做的事兒了。”
“聖光會給他們一次機會,”那名帶著白色金邊軟帽的牧師接著說道,他大概以為萊特是個在邊遠修道院裡苦修的苦修士,語氣中帶著濃濃的不耐煩,“他們可以皈依聖光,然後把一半家產交出來當贖罪金,以後就是清白的人了,當然他們也可以不交——那就只能去火堆裡驗證他們的靈魂還有沒有救了。”
最後這句話似乎很幽默,現場的兩名士兵忍不住笑起來。
萊特默默地看了眼前的牧師一眼,又看了旁邊的兩個士兵一眼,他能看出來,這兩個士兵並不是教會的聖殿騎士,而應該是當地領主的私兵——這些士兵會跟著牧師來抓人,那想必當地領主也從贖罪金裡得了不少好處吧。
“你們這樣抓了不少人吧,”他看著那頭戴白色金邊軟帽的牧師,語氣前所未有的平靜,“一個這樣的窮苦平民,能讓你們賺到幾個金幣?”
牧師忍不住皺了皺眉,神色間突然流露出一絲警惕:“兄弟,你不該關心這個——這裡是瑞爾文教堂的地方。”
“哦,”萊特點了點頭,看了看旁邊兩個士兵的位置,“聖光托我跟你們帶句話。”
兩名士兵莫名其妙地對視了一眼,頭戴軟帽的牧師則下意識地感覺到一絲危險,不由得把手放在胸前的聖徽上:“你想做什麼?”
萊特淡淡地說道:“聖光告訴我們,面對邪惡要挺身而出——”
隨著這話音落下,他猛然扭動身體,揚起了胳膊,碩大的拳頭在空氣中帶起呼呼的風聲,仿佛一枚石彈般砸向離他最近的那名士兵的腦袋!
那士兵似乎是嚇愣了,長年身處沒有戰亂的聖靈平原,平素裡只能揮舞刀劍嚇唬嚇唬平民的他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攻擊甚至壓根沒反應過來,只聽到砰的一聲巨響,那砂鍋大的拳頭便轟在了士兵的頭盔上——鋼鐵打造的頭盔就像一口倒扣的鐘般在這個士兵腦袋周圍炸響,隨後他整個人都打著橫飛了出去。
在飛出去之前,這個士兵就徹底暈了過去,他的頭盔癟下去一大塊,仿佛被戰錘敲過一般。
一拳之後,萊特沒有收回力氣,而是趁著慣性直接轉了半圈,一個掃堂腿掃向另一名士兵,後者這時候也終於反應過來,慌忙間一個後跳,並緊接著從腰間拔出單手劍向著萊特刺去!
萊特對那柄鋒利的鋼劍毫無懼色,他的雙手突然充盈起了聖潔的白色光芒,隨後直接伸手一抓,用血肉之手抓住了鋼鐵打造的劍刃,聖光在他的手掌間湧動著,化為堅固的屏障,士兵驚恐地發現自己使出全力刺出的一劍竟然被這個身穿長袍的牧師給死死抓住了——那劍就仿佛被卡在城牆的縫隙裡一樣,任憑他用出全身力氣也抽不出來!
萊特曾經發誓,不用聖光進行傷害,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可以用聖光來抵御敵人。
就在這時,一陣魔力的波動突然從身後傳來,萊特頭也不回,只是用力抓緊了手中的劍刃,那柄鋼鐵兵器上隨即遍布裂紋,緊接著他用力一拉一拽,把持劍的士兵拽到自己身前,另一只手甩過去砸掉了士兵手裡的盾牌,並順勢抓住對方的脖子——就像拎著一只小雞,他隨手把這個士兵扔向了那個牧師的方向。
那頭戴白色金邊軟帽的牧師瞪著眼睛,在震驚中以飛快的速度凝聚出了一次神聖衝擊,但那團炙熱的光芒卻只是打中了被扔過來的士兵,後者被強大的聖光力量轟在胸口,頓時一聲慘叫,在半空就昏死過去,而放出神術的牧師則只能狼狽不堪地向旁邊躲開。
“聖光告訴我們,欺凌弱小的行為應被唾棄!”
伴隨著這句話,一個碩大的拳頭轟在牧師的胸口,但一層散發著淡金色微光的護盾憑空出現,幫牧師擋住了這沉重的一擊,他的身子向後倒飛出去,崩解的神聖護盾就仿佛血液般一路飛散。
萊特沒有給這個牧師爬起來的機會,他再次衝上去,直接仗著體形上的巨大優勢把對方摁在泥土之中,然後高高揚起拳頭。
“聖光告訴我們,誹謗和誣陷的行為更甚於強盜!”
拳頭重重地砸下去,那個驚恐的牧師用他這輩子最快的速度重新凝結出了一層護盾,而在下一秒,他就看到那層護盾被一拳砸出無數細密的裂紋,無數光點從護盾上飛濺出去。
牧師想要破口大罵,又想念咒釋放任何可能的反制法術,然而一股龐大的壓迫感震懾著他的思維,讓他連一個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萊特太熟悉牧師的戰鬥流程了,他根本不會給這個牧師任何反抗的機會。
沉重的拳頭再一次揚起,帶著呼嘯的風聲砸在那層聖光護盾上——
“聖光告訴我們,貪婪斂財的行為最接近野獸!”“砰——”
“聖光告訴我們,以聖名行惡事,尤甚於以惡名行惡事!”“砰——”
“聖光告訴我們,不義的行徑若不懲罰,便與行惡無異!”“砰!”
沉重的拳頭砸碎了那層搖搖欲墜的聖光護盾,神聖的光芒再也保護不了那個躺在泥土中的牧師,萊特一拳砸在那張驚恐的臉上,後者頓時鮮血四溢。
萊特抓住牧師的領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聖光告訴你這麼多,你記住了麼?”
那牧師滿臉是血,驚恐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著一個瘋子,囁喏的話語從他嗓子眼裡擠出來:“記……記住了……”
“不,你沒記住,”萊特搖了搖頭,重新把這個牧師摁回到泥土中,右拳高高揚起,又猛然落下,“你只是被我打怕了而已。”
伴隨著一聲悶響,這個身穿白色長袍、頭戴白色金邊軟帽的牧師口鼻之間鮮血四溢,終於徹底昏死過去。
“聖光告訴我們,應節制。”
萊特輕聲嘆息著,慢慢站起身來。
他身邊以及拳頭上用於保護自身的那層聖光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他走向那對平民夫婦,彎下腰去想要檢查他們的情況,但首先聽到的,卻是女人低低的驚呼——作用在這個女人身上的沉默神術終於失效了。
“不用怕,你們安全了。”萊特低聲說道,並小心翼翼地檢查著男人的傷勢——這個年輕的農夫臉上都是淤青和鮮血,顯然在被拖出來之前他就遭受了一番毆打,但他最重的傷勢顯然是被士兵用鐵靴子踢的那一腳,他痛苦地呼吸著,用手捂著胸口:他的肋骨果然是斷了。
萊特知道怎麼接骨,他處理著男人的傷,讓對方不要亂動,隨後低聲祈求聖光的回應。
只有一點暗淡的光輝在他面前浮現出來,並且幾乎轉瞬即逝。
萊特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從懷裡掏出了制備好的聖水和治愈護符,借助這些魔法物品的力量,他總算是治愈了男人身上的傷勢。
“謝……謝謝……”年輕的農夫從地上爬了起來,臉色蒼白地道著謝,雖然他還搞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他至少知道眼前這個仿佛是個牧師的人是在出手救自己。
“你們最好離開這個村子,”萊特接受了道謝,並提醒著對方,“你們已經不能在這裡生活下去了。”
他知道發生在這裡的事情很快就會傳到教堂和領主那裡,那些在遠處看到打鬥經過的村民是一定會跑去告密的,雖然動手的人是他,但領主和教堂裡的神官可不會管這麼多——而且即便沒有爆發這次衝突,萊特也知道眼前這對夫妻是不可能在這個地方生存下去了。
他們已經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已經被聖光教會當成了異端,他們能面對的結果只有兩個,要麼是被火堆燒死,要麼是在教堂裡懺悔、改信,然後交出一半的家產作為“贖罪金”,可是對於他們這樣的貧苦人而言,交出一半家產之後還有活路麼?
他們的土地會被收走,成為教會或者領主的田產,他們的房屋也不例外,最好的結果,他們會在這之後淪為農奴,繼續耕種那些已經不屬於他們的田地——更差的結果,則是在冬季來臨的時候飢寒交迫地死去。
這一切,在萊特到來之前就已經注定了。
“可是我們能去哪呢……”穿著粗布裙子的女人痛苦地絞著自己的衣服,一輩子沒有離開過這座村子的她此刻根本想不到任何活路,“我們到哪活下來呢……”
“我學過木匠手藝,”年輕農夫說道,“但領主肯定還會把我們抓回來的……”
“去塞西爾吧,在南邊,”萊特突然說道,“那裡有你們的活路。”
“塞西爾?”夫妻倆人對望了一眼,信息閉塞又無知的他們,根本不知道開拓領的存在。
萊特深吸了一口氣,隨後慢慢吐出,他看著面前的兩個人,鄭重地說道:“我帶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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