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下沉,有橘紅色的光輝透過了稀薄的雲層,灑在這片荒蕪而腐化的土地上,大地在安德莎·溫德爾的視線中延伸,那黑色的“地面”仿佛潮水般翻湧起來,污濁的巨浪洶湧而至,裹挾著仿佛要將生者吞噬殆盡的瘋狂與惡意,讓整片土地都劇烈地震顫起來。
一枚暗紅色的信號彈升上了天空,並在雲端炸裂成比夕陽更加絢爛的光團,在信號彈照耀之下,冬狼騎士團構築的防線仿佛瞬間被鍍上了一層烈焰般的光輝——下一秒,便有仿佛颶風成型般的呼嘯聲從陣地後方響起,聲音由低到高,漸成悶雷之勢。
安德莎回頭看向後方,看到騎士團駐地後方南北兩側的兩處山丘上空突然浮現出了大片大片的符文光輝,無數玄奧復雜的符文如暴雨般自天空墜落,在整個山丘周圍形成了一道立體且不斷演化的復雜光幕,緊接著,符文之幕周圍又分化出了大量環帶,在空氣中形成了龐大的矩陣,設置在小丘周圍的十二座魔網供能站立刻轟鳴起來,龐大的魔力從魔網中彙聚,並通過廣播裝置傳輸至戰鬥法師團的矩陣,片刻延遲之後,法術成型。
天空的雲層瞬間被強大的力量撕成碎片,數十道輝煌的光環在騎士團駐地上空形成了一片連綿不斷的“海洋”,海洋中熱浪洶湧,成千上萬道熱量驚人的激光束如暴雨般潑灑下來,在那股洶湧而至的“黑潮”中肆無忌憚地掃蕩著,如同暴風卷過積雪,數不清的被燒焦的殘肢碎片和血肉蒸騰而出的紅色煙霧眨眼間便覆蓋了整個平原。
一輪激光雨(軍團級熱能射線暴)之後,那氣勢洶洶的黑暗潮水已經被切割的千瘡百孔,其數量的削減肉眼可見,然而怪物們不知疼痛與恐懼,也不懂得掩護和排成散兵隊列,所以非常短暫的延遲之後,這股潮水再一次湧動起來——盡管稀薄了很多,衝向防線的氣勢卻絲毫不減。
“再充能,”安德莎向著身旁的通訊裝置說道,“三輪熱能射線暴之後啟動電場陷阱和近防護壁,騎士團開始給熱能護盾預熱,准備接敵。”
在法師團的駐地上,戰鬥法師們已經開始引導第二次熱能射線暴,他們站在規模龐大的軍團級法陣上,這法陣是用預制化、模塊化的工程構件迅速拼接而成,其邊緣還留有與其他能源系統接駁的接口以及大量管道、柵格,當軍團法師們開始引導施法,那些位於法陣邊緣的柵格中很快便開始噴發出大量炙熱的蒸汽和散發著藍色微光的“廢能”,站在法陣邊緣的工程法師們緊盯著那些從山下連接上來的管道以及管道周圍的閥門、壓力表等裝置,防備著這些東西過熱損壞。
時代在進步,哪怕是依靠傳統法師作為主力的提豐帝國,也知道該如何適應這個時代,聰慧的法師們找到了將魔導技術和傳統施法方式相結合的辦法,而戰爭的壓力則讓所有的新想法、新技術都有了快速成熟的機會——用外接式的能量站為軍團級法術充能,用工程預制件來取代舊式的法陣布設方式,依靠煉金冷卻劑和大型循環泵來解決軍團級法術冷卻周期過長的問題,除此之外,還有個人佩戴的法力協調器、均衡器、負載保險以及不限量的煉金藥劑,依靠這些東西,戰鬥法師團能發揮的力量幾乎是在翻倍增長。
這是技術進步帶來的收益,也是在戰場上用鮮血換來的經驗。
片刻延遲之後,二次充能完成,由低到高的呼嘯聲再一次從山丘上空傳來,夕陽下的天空再一次被絢爛的激光雨點燃,光爆潑灑向大地,畸變體與生化合成獸組成的潮水在這暴雨中蒸騰成煙。
三輪熱能射線暴結束,大地上湧動的怪物已經折損大半,剩下的那些繼續向前衝著,它們成功抵近了冬狼騎士團構築成的防線,而在這道防線後方,一座巨大的高塔正挺立在大地上,那高塔的頂端有著金屬般的質感,暗淡的魔法符文正在塔身表面被逐漸點亮。
那是淨化塔,它此刻正在逐漸“蘇醒”,其釋放出來的有序能量場已經開始對這一區域的混亂魔能環境產生影響,依靠廢土中的特殊“力場”才能維持自身穩定的畸變體敏銳地感知到了這份威脅,在本能驅使下,它們變得比之前狂暴了十倍,瘋狂地衝向那道“最後的防線”。
這讓它們一頭扎進了電場陷阱中——明亮的電弧突然從地表爆發,並以踏上陷阱的怪物為節點迅速在整片“黑潮”中蔓延,雷霆之網覆蓋了大地,四處流竄的電流哪怕看一眼都讓人心底發寒。
這是在之前的“提豐-塞西爾之戰”中開發出來的武器,它曾被用於對抗塞西爾人的戰爭機器,但現在提豐人發現,這種陷阱在對付集群衝擊的有生目標時更加好用——它在轉瞬間就能將成百上千的生化怪物烹飪至酥脆,而且可以在密集陣型的目標之間迅速蔓延。
當鋪滿整片大地的電場終於漸漸熄滅,還能動彈的畸變體和合成獸已經十不存一。
這些怪物蹣跚著,嘶吼著,一邊抽搐一邊東倒西歪地撞上了騎士團前的熱能護盾,赤紅的熱量從屏障表面爆發開來,將這些愚蠢污濁之物擊倒在地,隨後騎士們刀劍出鞘,這最後的搏鬥激烈而短暫,幾乎是一面倒的屠殺之後,整片戰場終於徹底安靜下來。
“……它們越發好對付了,”看著已經平靜下來的戰場,以及在救助傷員、清理陣地的士兵們,安德莎·溫德爾輕聲說道,“雖然數量仍然是這麼多,但已經無法再給我們造成太大的損失了。”
“它們在衰退,正如陛下預料的那樣,”安德莎身後,留著銀色齊耳短發、膚色微黑的女副官表情認真地開口,“而相對的,我們的士兵也在這場戰爭中得到了迅速的成長,技術、戰術都在進步,此消彼長之下,如今的戰果是很正常的。”
“是的,它們在衰退——但這也就說明,廢土中心那座‘深藍之井’的戰況正日漸激烈,因為那些邪教徒正在將全部力量集中在那邊,”安德莎嗓音低沉,“那位剛鐸公主的鐵人兵團正在獨自對抗整個廢土的力量,上方傳下來的死命令是必須在一個月內推進至‘舊帝都防御圈’,換句話說,深藍之井的防御力量最多應該只能堅持一個月的時間……”
她抬起頭,望向廣袤的廢土,盡管天氣已經轉暖,安德莎此刻的聲音聽上去卻仍有寒意:“一個月內,如果聯盟軍隊再打不穿這片戰場,阻斷牆無法順利啟動,那麼我們至今以來的所有努力和犧牲最終還是等於零——當整顆星球都被‘馴化’,現在積累的勝利也就毫無意義了。”
銀發副官抬頭看了自己的將軍一眼,她知道對方是絕不會把這種話說給士兵們聽的,戰士們正在一連串的勝利中士氣高漲,全力推進,而勝利背後的巨大陰影將對所有人造成巨大的壓力,有些“真相”,注定只能是少數人去面對。
輝煌巨日終於徹底落下了地平線,一抹殘存的暗紅色輝光沿著雲層在天空蔓延,望之如血色彌漫,陣地上,工程法師們利用化石為泥術和築城術建造起了數道高聳的壁壘,那灰撲撲的石牆雖然算不上精美,在這血色余暉下的廢土上卻別有一番蒼涼的氣概,而高牆與臨時鋪設的護盾更為戰鬥之後的戰士們帶來了最寶貴的安全感——在這遠離文明疆域的異域之地,高牆之後的安心與休憩機會對遠征者而言簡直如黃金一般。
魔晶石燈被點亮了,用工程預制件鋪設起來的魔網以及移動式能源車開始為整個前線基地供能,臨時城牆上的防御水晶發出嗡嗡的低沉聲音,值夜哨兵釋放出的法師之眼正在高空徘徊。安德莎·溫德爾穿行在一座座營房之間,聽著夜風中送來的士兵們粗獷的談笑聲音。
一陣突然從附近傳來的旋律讓她停下了腳步,那是故鄉民謠的曲調,安德莎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她看到一群士兵正聚在燈火下的空地上,一名金發的女騎士手中拿著在恩奇霍克地區常見的“貝魯姆琴”,簡單明快又悠揚的旋律便從那樂器中傳來。
安德莎並無意打擾士兵們難得的休閑時間,但在她正打算靜悄悄從旁邊走過的時候,那名女騎士卻首先看到了自己的將軍,她停下手中樂器,起身向安德莎的方向行禮致意,其他士兵們這才紛紛反應過來並起身致敬。
安德莎笑了一下,來到那群士兵旁邊,接受了他們的致敬之後便把視線放在了那名女騎士身上:“很熟悉的旋律……你叫什麼名字?你是恩奇霍克人?”
“報告將軍,我是新建國立騎士團第八團二大隊第十二作戰中隊隊長,瑪麗安奴·瑞文,”年輕的金發女騎士立刻繃直身體一絲不苟地回答,然後搖了搖頭,“我不是恩奇霍克人,但我留學時的室友是,這首曲子是從她那裡學來的。”
“瑪麗安奴……我有些印像,你在上周的增員名單裡。”安德莎輕輕點了點頭,與此同時她也辨認出了這位年輕騎士胸甲上的標記,那個標記表示這位女騎士是最近才完成晉升的新晉指揮官,而這類新晉指揮官最近在前線愈發常見——隨著局勢變化,前線戰局逐漸受到控制,這場戰爭已經從之前那近乎災難般的絕境變成了帝國訓練軍隊的練兵場,帝國正在將源源不斷的新兵送往前線接受輪戰錘煉,而這些在戰場上迅速成長起來的戰士將彌補之前帝國在那場獵神之戰中蒙受的慘重損失。
而據安德莎所知,並不止提豐一個國家在這麼做,基本上每一個有能力向廢土派出大規模遠征軍的軍事強國都在用這種方式“練兵”,這場命運之戰對於洛倫諸國而言是一場磨難,卻也是一場機遇,在戰爭的壓力下,許多國家被裹挾著開啟了工業改革,大量原本需要反復扯皮才能調動起來的物資人員被彙聚到了一起,軍隊在成長,技術在進步,聯盟……也真正成為了一個“聯盟”。
坦白講,安德莎其實並不認為戰爭真的是社會發展的推動力——雖然很多人都認為她生性好戰,但作為一個軍人,她很了解戰爭,戰爭就是戰爭,它秉性破壞而非建設,其本身並不會創造出任何美好有用的東西——真正促使各國在戰爭中前進的,是生死的壓力、求存的意志與一個正確且一致的信念。
如果沒有這些東西,戰爭能帶來的便只有純粹的衰退和毀滅罷了。
所以安德莎有時候會感覺很慶幸,慶幸這場導致世界局勢天翻地覆的戰爭是爆發在文明世界與廢土之間,而不是兩個文明國度不死不休的血戰——提豐與塞西爾曾險些落入這個深淵,她在那個深淵邊緣與另一個命運擦身而過,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未來。
“留學……是在塞西爾麼?”安德莎好奇地問道。
“是的,將軍,”瑪麗安奴立刻答道,“我是當初第一批派往塞西爾留學的貴族子弟之一……”
“很好,”安德莎露出微笑,而就在這時,她又突然注意到瑪麗安奴的肩甲連接處別著一支淡黃色的小花——這不起眼的花朵大概是這位英姿颯爽的女騎士身上唯一“柔和”的地方,這讓她的視線忍不住多停留了兩秒,“這朵花是……”
“啊,報告將軍,這是我在營地外面巡邏的時候發現的,在一處石頭縫裡,”瑪麗安奴似乎有些臉紅,聲音都低了下去,“只是覺得有些好看。”
安德莎微微睜大了眼睛。
廢土污染區內幾乎生機斷絕,連苔蘚都難以生存,更別提這樣新鮮的花朵,這讓年輕的狼將軍不由得想到了之前士兵們前往塞西爾人的基地回來時帶來的那束鮮花——但她知道,眼前這朵小花不可能是那片“活體森林”的產物,因為那片活體森林的蔓延方向在另外一邊,它的邊界距提豐前線還有一段距離。
她猛然回頭,看向了位於基地中心的那座高塔,高聳的淨化裝置在夜幕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輝,然而它的淨化芯體還未完全“蘇醒”,根據技術人員計算,淨化塔啟動還需要至少十二個小時。
更何況哪怕淨化裝置已經啟動——一朵花也不可能在眨眼間盛開。
“將軍?”瑪麗安奴注意到安德莎的表情怪異,忍不住小聲問道,“有什麼不妥麼?”
“……阻斷牆開始產生影響了。”
安德莎嗓音低沉,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
阻斷牆開始產生影響了。
廢土中的環境……正在發生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