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戰……
高文站在梅麗塔的後背邊緣,視線越過了巨大的龍翼,長久地注視著遠方“地平線”上被撕裂的港口以及被某種大威力武器轟成三段的飛船殘骸,那些殘骸的規模是如此的驚人,以至於一塊在虛空中無重力漂浮的碎塊都幾乎相當於一座城堡般巨大,而只要想想這東西在完好時是多麼堅不可摧,那股將之摧毀的力量便愈發的令人心驚膽戰。
確實,只有起航者的武器才能如此干脆徹底地摧毀他們自己的遺產。
“我仔細觀察了這些被摧毀的殘骸,”梅麗塔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其中一部分顯然是在毫無反抗的情況下被摧毀的,飛船停泊在港口中,附近設施的防御武器還保持在鎖死狀態,而另外一些……則是在內部混戰中互相摧毀,港口攻擊飛船,飛船轟炸港口,殘骸碎片混成一堆,還有相互撞擊留下的痕跡……給人的感覺就好像這裡的指揮系統突然發了瘋,自己跟自己打了起來,而這場可怕‘內戰’的結果,就是這座‘母港’中如今只剩下一艘完好無損的飛船……”
高文默默聽著梅麗塔的話,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是該因為哨兵在系統衝突中嚴重受創而松一口氣還是該因為眼前景像所呈現出的可怕破壞力而感到心驚,他唯有表情復雜,嗓音低沉:“你說的沒錯……這裡的指揮系統確實發了瘋。”
“確實發了瘋?”梅麗塔微微側過腦袋,她此前並未在小屋裡,所以此刻還不知道精靈雙子所留下的那些信息,“這是什麼意思?”
“……你眼前所見的這座母港,就是‘哨兵’,而那些被摧毀的飛船,應該是在哨兵控制下的‘執行與偵查機關’,”高文在腦海中整理著自己剛剛得到的那些情報,一邊思索一邊慢慢說道,“這個古老的系統由起航者在一百八十萬年前建造,然而在至少一千年前,它就已經受到逆潮污染,哨兵原本機械化的系統中產生了一個心智,一個充滿惡意的心智……”
他嗓音低沉,將自己在小屋中所看到的一切和盤托出,不但包括“哨兵”的來龍去脈,也包括精靈雙子以及莫迪爾·維爾德的事情,在他的講述過程中,梅麗塔顯得格外嚴肅且沉默,除了時不時鼓動巨翼維持飛行之外,她的全部精力似乎都沉浸在了高文所帶來的驚人真相以及龐大信息量之中。
雖然從這個角度看不到梅麗塔的臉色,但高文能感覺到這位藍龍小姐的情緒變化——她顯然大為震撼,而且好像被嚇到了。
“基本情況就是這樣,”高文最後說道,“現在我們根據已有情報做出了一些推測,認為從高塔中脫困的逆潮如今應該是被夜女士拖住了腳步,而已經成功進入現實世界的‘哨兵’因為遲遲無法與逆潮彙合,可能正在采取新的行動——這行動多半與深藍網道中的變化有關。”
“推測啊……”梅麗塔慢慢說道,隨後情緒中明顯帶著失落,甚至帶著嚴重的自我懷疑,“至少一千年前污染就已經泄露了出去……那塔爾隆德這麼多年來的監控到底監控了個什麼……”
監控了個寂寞——高文差點下意識這麼說,但考慮到梅麗塔很可能當場想不開一頭栽下去,這句話他都沒敢說出口。
“塔爾隆德的監控至少確保了逆潮無法直接在現實世界向外蔓延,如果這注定是一場災難,那這場災難已經被你們拖延了一百八十萬年,”略一思考,高文便搖著頭說道,“它在起航者遺產之間的傳播應該是無法避免的,不管是你們還是你們的神,當初都不可能監控到哨兵系統,所以你們已經做到了你們能做的一切。”
“可這場災難最初就是我們巨龍埋下的禍根,”梅麗塔十分清醒地說道,作為巨龍,她的驕傲讓她無法回避自己一族曾經犯下的過錯,“如果我們當初沒有莽撞地開啟逆潮計劃,就根本不會在起航者遺產中制造出這樣一個失控的怪物,如今的這一切也根本不會發生……”
說到這裡,她停頓片刻,用著格外鄭重的語氣緩緩說道:“如果決戰爆發,巨龍全族可做先鋒……這是安達爾議長讓我轉達的意思。”
“……你們的‘人’口已經不剩多少了,”高文淡淡說道,“這麼打搞不好可是會滅族的。”
“我們本就是苟活下來的——按照龍族原本的計劃,我們在成年禮中就應該死去,”梅麗塔微微搖頭說道,“而且對於巨龍而言,背棄責任本身就與死亡無異。”
高文沒有再多說什麼,而且也不必多說什麼。梅麗塔此刻的態度不僅僅代表著她個“人”,其實也代表了她背後的整個族群的意志,巨龍……這個特殊的種族向來有著堅韌且團結的心智,他們可以為了一個成年禮隱忍一百多萬年,把一個舉族滅絕的計劃刻在每一個成員的心智底層,那麼當他們做出新的決定之後……旁人勸是勸不住的。
更何況這確實也是他們百萬年前造下的惡果。
“不管怎麼說,現在我們終於有了一個清晰的時間線,”高文慢慢說道,“哨兵與逆潮的感染、失控進程終於不再像之前那樣雲裡霧裡了。”
梅麗塔微微點了點頭,與此同時,一個清晰的時間線也在她腦海中逐漸清晰地勾勒出來:
在距今至少一千年前,逆潮的本體仍被困在塔中,但其污染已經開始起航者遺產中蔓延,並污染了位於深海的哨兵系統,隨後剛鐸帝國忤逆計劃發生實驗事故,蕾爾娜和菲爾娜姐妹在事故中被傳送至哨兵母港,被當時已經失控的哨兵捕獲並復制,隨後被洗去記憶困在輪回巨樹殘骸區,而哨兵則將自身心智轉移至精靈雙子之一的復制體內,成功掙脫自身程序限制,進入凡人世界;
此後數百年內,哨兵在人類世界蟄伏,其身份也從忤逆計劃的學術顧問變成了萬物終亡會的黑暗神官,被困在哨兵母港的蕾爾娜姐妹則逐漸調查出真相,恢復記憶並意識到‘哨兵’的威脅;
六百年前,莫迪爾進入逆潮高塔,遭受逆潮污染,隨後又得到龍神救助和淨化,但這次淨化的效果存疑,隨後十幾年內,莫迪爾繼續在世界各地冒險游歷,直到在一次前往大陸北方的冒險途中失蹤——現在可知他其實是落入了“深海”中的哨兵母港內,並出現在被困的精靈雙子面前,而在當時他已經開始接觸夜女士的力量,並有了記憶不穩定的征兆。精靈雙子將關於哨兵的警告告知莫迪爾,然而後者隨後發生分裂,攜帶著“哨兵警告”的半身進入了夜女士的神國,另外半身則回到凡人世界,開始在失去記憶的情況下不斷流浪;
同時也是在這段時間前後,逆潮的本體終於借助深藍裂隙掙脫高塔封印——現在還無法確定其在脫困後是否還采取過別的什麼行動,能確定的唯有一點:此刻的逆潮,應該是被困在暗影神國。
再往後發生的事情……便是萬物終亡會在舊安蘇各處搞事,化身為精靈雙子的“哨兵”則低調地籌劃著它的險惡計劃,直到塞西爾崛起,萬物終亡真的覆亡,“哨兵”在人類世界再也找不到助力,於是退入剛鐸廢土,繼續搞事……
在梅麗塔陷入沉思的同時,高文也沒有再開口,但他並不是在發呆,而是保持著精力集中的狀態,將意識下沉並溝通著位於行星軌道上的監控衛星本體以及蒼穹軌道站。
“深海”環境的阻隔並不能干擾到起航者的先進遺產,哪怕高文此刻跟蒼穹站之間隔著不知多少層異空間,他仍然成功聯絡上了自己的本體以及那座環軌空間站,在輕微的眩暈以及“靈魂脫離感”之後,他的視野漸漸擴展開來,熟悉的衛星監控界面以及蒼穹站的交互界面同時在他“眼前”浮現。
高文定了定神,開始執行一項他執行過許多遍的操作:“蒼穹,展開所有在線的設施——包括地表單元。”
下一秒,他眼前的行星示意圖上空便浮現出了無數星星點點的藍色光點以及一道巨大的星環,那是太空中的衛星陣列、空間站群以及蒼穹站的本體,而在片刻延遲之後,行星地表也浮現出了代表著軌道電梯的高塔投影——這就是目前蒼穹站能夠聯系上的所有設施。
當然,其中絕大部分也僅僅是“聯系上”罷了,那些古老宕機的衛星和空間站基本上都無法再執行任何任務,和位於深海的哨兵系統比起來,那些常規衛星的狀態顯然糟糕了不止一點半點。
或許只有蒼穹站的狀態要好一點,但高文對它的控制卻很有限。
高文沉默地注視著這些在自己“眼前”閃爍的投影,片刻沉思之後他再度溝通蒼穹的主控系統:“沒有更多可供連線的設施了麼?”
蒼穹的主控系統在他意識深處投來一個冷漠機械的回應:“列表已全部展開。”
“……查詢平級系統,代號‘哨兵’。”片刻沉默之後,高文又問道。
“……錯誤,‘哨兵’系統離線,無法確定狀態。”
高文心中一動——蒼穹站的回復不是“無此信息”,而是“哨兵系統離線”,這說明在正常情況下,蒼穹站的主系統和哨兵系統之間果然是應該有某種通訊協議的!
他心中思緒飛轉,思考著眼前這些信息中到底有什麼可以派上用場,思考著哨兵系統和蒼穹系統之間是否存在讓自己插手利用的“關鍵點”,他知道自己必須非常小心,因為哨兵系統和蒼穹系統是平級的存在,而他通過“bug”獲取的蒼穹站權限不一定能對付得了這個局面,而且從另一方面,污染了哨兵系統的“逆潮”對起航者遺產有著巨大的威脅,他並不知道自己這個“外來的靈魂”在面對這種污染的時候是否同樣會受此影響。
一個搞不好,高文自己也是會翻車的。
思考中,他繼續溝通著蒼穹:“哨兵是否傳回過錯誤日志?”
蒼穹站繼續做著冷漠機械的回應:“無效查詢,平級系統無需互傳錯誤日志。”
“哨兵的最後一次聯絡是在多久以前?”
“系統回溯……最後一次數據通訊發生在1355個行星公轉周期前。”
1355年前……這恐怕就是哨兵系統失去控制的真正時間,也是逆潮污染蔓延至深海的時間!
高文心中默默記下了這個新的線索,隨後斟酌再三才再次開口:“……如果有某種證據證明哨兵系統已經發生致命故障,必須將其摧毀才能避免全系統崩潰,應該怎麼做?”
他滿心期待地等著,然而冰冷僵硬的蒼穹主系統對他這個特殊的問題毫無反應。
這或許超出了蒼穹站的處理能力,也或許……他還沒有找對那個關鍵的“點”。
他繼續嘗試著,嘗試從蒼穹站有限的響應中挖掘出更多與哨兵有關的秘密,以及摧毀那個失控系統的可行方案……
過了很長時間,高文在梅麗塔背上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下方的鋼鐵大地正緩慢向後移動,正下方是一片建築在合金高台上、由無數銀灰色和淡金色棱柱組合而成的“塔林”,那塔林深處有電弧閃爍,古老的燈光照亮了周圍,梅麗塔的聲音則從前方傳來:“你從‘冥想’中醒來了?”
“啊,是的。”
“我聽說你偶爾會像剛才那樣冥想,”梅麗塔說道,“在冥想之後,你就會解決很多問題,這次也是一樣麼?”
“整個‘母港’的中心。我其實是想尋找這裡的控制中樞的,但那地方看上去像是個能源節點……這座‘母港’太龐大了,我們可能一千年都搞不明白它的結構。”
高文沒有吭聲,只是默默低頭看著那片閃爍電光的“塔林”,他又聽到梅麗塔的聲音響起:“你說,咱們把這地方炸掉,能摧毀整個‘母港’麼?”
“首先有個問題——你拿什麼來炸掉這玩意兒?”高文嘆了口氣,“用友誼的魔法麼?”
“……雖然我不知道友誼的魔法是個什麼東西,但我猜這世界上最強大的魔法和武器都不管用,”梅麗塔無奈地說道,“先不說那東西的規模,就它周圍浮動的能量強度便超過了昔日塔爾隆德大護盾的出力總和,我想不到有什麼武器可以突破那下面的能量屏障……更不要說這座‘母港’可能還會殘留著某種自動反擊的機制……”
藍龍小姐一邊說著一邊搖了搖頭:“咱們現在可以大搖大擺地在這裡飛來飛去,或許只是因為咱們沒有做出任何有威脅的舉動,而一旦我們表現出了某種敵意,這座母港的‘免疫’機能怕是就要激活了……”
高文摸著下巴,表情若有所思:“免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