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干的是髒活。
琥珀其實從很早以前就知道這一點了。
在搞明白軍情局的行動方式,搞懂了高文所描述的“滲透、破壞、情報”等基本概念之後,她就預料到了這個特殊的部門可能會從事怎樣的工作。
軍事安全情報局,為了維護本土的安全而活動的綜合性情報部門,但在很多時候,本土的安全需要依靠敵人的不安全來維持,可是並非所有的對抗都可以放在台面上進行,那些在台面下活動的,就是軍情局的任務。
對塞西爾而言正義的事業,對敵人而言肯定不怎麼正義,有時候你需要暗殺,有時候你需要下毒,有時候你需要動搖和分裂敵人的內部,有時候你需要偷竊和潛伏……當然,情報工作不一定全都是這樣極端陰暗的,很多時候明面上公開的流動信息也是軍情局重要的情報來源,但當對抗進入極端局勢之後,工作的手法就難免會變得陰暗起來。
但琥珀並不怎麼在乎這些,因為她本來從事的職業好像也沒光明到哪去……
相反,她很高興有一個人可以意識到她的天賦,並把她的這些天賦用到正確的地方——或許她和她的部下們做的事不怎麼光明正大,但至少,她可以肯定自己的行動將給更多的人帶來和平安寧。
這片土地上的聖光教會是個毒瘤,既然是毒瘤,那就應該用刀子鏟掉。
盧安城中的緊張局勢瀕臨爆發了。
不斷有各種各樣的流言在城市中蔓延,那些已經在飢餓和恐慌中積累了巨大壓力的平民似乎已經失去理智,忘記了超凡者的威壓,開始在各種各樣的陰暗角落中談論可怕的事情,每當入夜,每當巡視城鎮的騎士和士兵走開之後,外城區那些散發著霉味的陋巷角落中就會響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竊竊私語聲,而當太陽升起,外城區的某些角落裡就會出現直接攻擊大教堂的大膽標語,甚至是褻瀆神明的異端符號。
教堂區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盤查隊伍,帶著聖徽、身披黑袍的戒律修士甚至直接走進了家家戶戶,去盤問甚至直接審訊任何被他們懷疑的人,不斷有人突然被從家中帶走,被送回來的時候則大多奄奄一息,能安然無恙回到家裡的,不到三分之一。
然而即便騎士和教士們疲於奔命,在大街小巷裡晝夜巡視抓捕,有限的人手卻幾乎鋪不滿三分之一的城區。
即便在教堂區內部,情況也在每況愈下,底層教士和神官的分裂幾乎已經成為公開的事實,越來越多的小教堂主事者開始拒絕執行來自大教堂的命令,一部分神官質疑著法蘭?貝朗這個臨時主教的權威,另一部分神官甚至開始懷疑之前的南境主教萊蒙特在進犯塞西爾之前的古怪言行,開始有人傳揚萊蒙特主教被永眠者蠱惑的信息,消息來源卻隱藏在迷霧之中。
而在這樣緊張與高壓並存的情況下,卻還有越來越多的傳單不斷出現在城市中,甚至出現在教堂中。
“敵人已經混進來了!他們的破壞近乎瘋狂!威脅性超乎想像!!”
在一次緊急召開的神官會議中,法蘭?貝朗揮舞著胳膊,雙眼通紅地大聲疾呼,這位以虔誠、穩重、威嚴著稱的神官在此刻失去了他一貫的從容,面對塞西爾人聞所未聞的破壞方式,他心中充滿憤怒。
“我們已經把所有教廷騎士、戒律修士和投靠過來的流亡騎士派到外城區,每天都在收繳到大量的傳單和異端物品,”一名神官站起來說道,“我們還……”
“這樣做沒有用!”法蘭?貝朗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神官的話,“那些傳單……它們出現的比我們燒的還快!”
“破壞者就潛伏在城市裡,我們必須想辦法把他們抓出來,”一名穿著黑袍的戒律修士站了起來,他是所有戒律修士的首領,“他們非常善於隱藏,混在人群裡面,所有陌生面孔都值得懷疑……”
“陌生面孔中也包括那些投靠進來的流亡騎士和貴族子嗣,以及他們的附庸隨從,”另一名神官站起來打斷了戒律修士首領的話,“他們分布在目前的騎士巡邏隊和內城教堂區裡,這些人也要排查麼?”
戒律修士的聲音仿佛寒冬般冷酷:“都是值得懷疑的,說不定敵人就是混在他們之間才混進了城。”
法蘭?貝朗敲著桌子:“我們這樣正中了敵人的陰謀——他們要的就是我們分裂。”
神官們陷入騷動,陰沉緊張的氣氛盤踞在大廳中。
在令人難以忍受的窒息氣氛中,法蘭?貝朗終於再次開口了。
“我們不能放任情況再這麼惡化下去,”這位臨時主教臉色異常陰沉地說道,作為一個具備強大力量的超凡者,他終於受夠了那些愚蠢、弱小的普通人給自己帶來的困擾,“我們要采取足以震懾所有人的行動——挨家挨戶地搜,把所有有嫌疑的人都帶到廣場上,我要用大神言術偵測他們的信仰,所有動搖的人,全都要執行火刑!另外,把小教堂區那些軟弱動搖的教士也帶到廣場上,讓他們觀刑!”
大廳中瞬間響起一陣騷動,片刻之後,一名神官站了起來:“主教,您確定要動用大神言術審判那麼多人?它消耗巨大,而且一旦用出來,恐怕……恐怕真的會有很多人被鑒定為信仰動搖……”
普通民眾本身就不是什麼信仰堅定的神職者,哪怕是在這教會之城盧安,底層的平民也只是普通的信徒而已,在經歷了這麼長時間的封鎖、壓力、恐慌之後,就連教士們的信仰都在經受莫大的考驗,那些平民的情況只會更糟。
能作為神官的人都不是傻子,雖然他們總是把聖光之神無所不能的言論掛在嘴邊,但實際上他們對人心清楚得很,在這種惡劣的局面下,一個大神言術下去,接受考驗的平民能有幾個保持信仰虔誠?
然而法蘭?貝朗有自己的考慮,並且主意已定:“必須這麼做——我們必須在所有人面前證明主的力量,而且給這件事定性:那些動搖的,詆毀教堂的,詆毀我本人以及前任主教的,都是因為信仰動搖、受到了魔鬼的蠱惑,他們是信仰已經動搖的人,所以他們說的都是瘋言瘋語,完全不值得相信。”
聽到主教的話,大廳中的神官們不禁在思索中微微點頭。
在局勢逐漸失去控制的情況下,揪出幾個靶子,把所有不安定因素都歸結到他們身上,然後用異端、無信、瘋狂之類的理由給他們定性,再一把火燒掉,這是如今這種局面下最有效的方案。
最起碼在過去的歲月裡,這種“異端審判”的效果無往不利。
“去通告全城,最高戒嚴,告訴所有人,他們的主教將在廣場上進行異端審判,”法蘭?貝朗站了起來,他的視線掃過大廳,並確認沒有任何人發表反對意見,“不要隱瞞神言術的消息,相反,要強調它的效果——我們要讓那些潛伏進來的人恐慌,更要讓即將接受審判的人心中動搖,他們動搖的越厲害……異端審判開始的時候,他們才更容易被確定為異端,我們才更好把所有事情都歸罪到他們頭上。”
神官們相互交換著視線,隨後在法蘭?貝朗面前低下頭。
消息很快便從大教堂裡傳了出來,並開始向著小教堂區以及外城區傳播。
小教堂區的一處地下設施中,一名高瘦的神官穿著受懲戒時才會穿著的灰色麻布袍,赤著腳行走在冰涼的石板路上。
身著黑袍的戒律修士沉默地走在這名神官身旁。
一陣隱隱約約的聲響從上方傳來,聽上去是很多人在走動的聲音,中間還夾雜著疑似傳播指令的聲音。
身穿麻布袍的神官忍不住停下腳步,微微側耳傾聽著,片刻之後抬起頭來:“奧爾科特,那是什麼動靜?”
身穿麻布袍的神官微微張大了眼睛,片刻之後用仿佛自言自語般的聲音低聲說道:“在這種局面下還要進行異端審判……沒路了,徹底沒路了啊……奧爾科特,你……”
戒律修士打斷了這個神官的話:“節省一些力氣吧,這件事自有大教堂掌控。”
身穿麻布袍的神官戛然收聲,陷入了突然的沉默。
長久的沉默之後,他抬起頭來,看著前方昏暗陰沉的甬道,地下設施冰冷的走廊在他視線中延伸著,一路消失在黑暗深處,而在前方的黑暗中,另有幾名同樣身披灰麻布袍的受懲戒教士正在戒律修士的監督下向前走著。
那黑沉沉的道路就如這座城市的未來一般,滑向黑暗。
……
在軍情局干員的臨時據點內,所有行動隊員都聚集到了一起,琥珀看著眼前的部下們,臉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異端審判’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他們不打算用了呢。這東西一向是他們的拿手好戲,那幫神棍可以忍這麼久也算是厲害。”
一名干員出聲道:“情況已經惡化成這樣,他們肯定會用‘異端審判’來‘維持秩序’的,而且他們肯定已經意識到咱們的存在,這次審判多半也是希望能抓到咱們吧。”
“就以那幫飯桶……如果你們誰被抓到了,我扣你們八十年的工資!”琥珀撇了撇嘴,隨後彎下腰,把腳邊放著的一個布袋拎到桌上——那布袋裡似乎裝了些金屬制的東西,放在桌上的時候發出嘩啦一聲。
在部下們好奇的注視中,琥珀打開布袋,把裡面的東西取了出來。
那赫然是一塊塊組合、封裝好的符文基板,而且是體積很小的特制型號。
琥珀把這些符文基板分發給自己的部下們:“拿上,一人一塊,貼身藏好。”
一名隊員忍不住好奇起來:“頭兒……這些是什麼東西?”
“上頭發的好東西——聖光共鳴節點,白騎士裝備的一部分,但經過了特別設計,可以從白騎士裝甲裡拿出來單獨運行,”琥珀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的基板塞進腰包裡,“戴上它,你們就不用擔心所謂的‘異端審判’了。”
隊員嘖嘖稱奇:“這麼厲害呢?”
“當然厲害,事實上它甚至可以讓你在被‘大神言術’之類的‘審判法術’影響到時表現的像個信仰虔誠無比的聖徒——好吧,也沒這麼誇張,但它絕對能唬住那個法蘭?貝朗,”琥珀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那家伙雖然號稱主教,但也就是萊蒙特和一大票高階超凡者死掉之後臨時選出來頂著的半吊子而已,我都懷疑那家伙能不能完整地支撐一次大神言術。”
說完之後,這個半精靈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有些狡猾的笑容:“而且……這些共鳴節點還有些小功能,到時候一定會讓那幫神棍大吃一驚的。”
看到部下們一個個好奇和期待的眼神,琥珀嘚瑟的心態得到了巨大的滿足:現在她終於能稍微體會到高文平常拿出一個很厲害的點子之後收獲一圈驚羨目光是什麼感覺了。
不過她並沒有在這種感覺裡沉浸太久,也沒有繼續和隊員們賣關子——行動人員必須知曉自己所裝備的道具具體有著怎樣的作用,這是確保任務成功的關鍵,因此在稍稍嘚瑟過之後,她便開始認真解釋起那些聖光共鳴節點的效果來……
而在同一時刻,在盧安城外的一處高地上,負責監視盧安城情況、執行封鎖任務的菲利普等來了運送支援物資的拜倫騎士。
“盧安城裡的那幫神棍差不多該滾蛋了,”一見面,頗有兵痞氣質的拜倫就大大咧咧地對菲利普說道,“我運來了專門打擊他們的武器。”
“武器?”執行封鎖任務的菲利普有些好奇地看著老搭檔帶來的那幾輛物資馬車,“不是說不會直接進攻盧安城麼?”
“我們當然不會進攻。”拜倫咧開嘴,似乎是想露出個神秘的微笑,但實際上笑的就像個成功偷到香蕉的猩猩,一看到搭檔露出這種笑容,菲利普就知道是領主安排的某個任務和這個老油條肚子裡的壞水一拍即合了。
他沒有追問,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老油條肯定忍不住的。
“我們帶來了十萬份傳單,”果然,拜倫幾乎沒堅持幾秒鐘便主動說了出來,“塞在炮彈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