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知道,那位梅莉塔?珀尼亞小姐一定就在附近——作為一頭負責觀察大陸局勢的巨龍,在這種歷史性事件發生前夕她怎會擅離職守?
在結束聯絡之後,高文沒有離開書房,就在自己的書桌後面靜靜等待著,他的精神發散開來,敏銳的感知能力收集著附近各處的響動:侍從正在附近的房間中走來走去,他們應該是在准備加冕儀式所需的禮服和裝飾物;軍靴踏地的響動從樓下傳來,那應該是衛隊正在進行儀式開始前的最後一次防務調動;有一些非常微弱的嘈雜聲從城堡外花園的方向傳來,那大概是瑞貝卡搞出來的動靜……
為了今天的儀式,赫蒂、瑞貝卡以及數位政務廳官員在昨天就從塞西爾城趕到了舊王都,畢竟這是像征著帝國正式成立的時刻,他們不來不行,而為了確保南境不出意外,高文除了安排一批可靠的部門主管和副手維持政務廳運行,還命索爾德林返回了南方,協助維持南境治安和防務。
作為高文?塞西爾七百年前的友人,那位高階游俠並沒有因為不得不缺席這場盛事而遺憾,恰恰相反,他欣然領命——對於一位精靈而言,參加人類的大型儀式實在是一件折磨般的事情,能夠有理由遠離現場,還能得到一份功勞,索爾德林實在樂意的很。
十幾分鐘後,敲門聲從門口傳來,侍從通報秘銀寶庫的高級代理人已經趕到。
“看樣子今天將有一場盛事啊,”臉覆面紗,身穿長裙的代理人小姐出現在高文面前,彎彎的眼睛帶著笑意,“城內到處都已經妝點起來,幾乎所有人都在熱切地討論著即將到來的加冕儀式,不管是不是出於真心——我看到有數以百計的貴族聚集在白銀堡的禮堂,仰望著塞西爾的徽記,感動的痛哭流涕。”
“他們感不感動對我而言並無區別,只要簽字的時候積極配合就足夠了,”高文隨口說道,“烏鴉台地上已經死了很多人,我可不打算再拉一批人來裝飾路燈。”
“不要對他們那麼苛刻,他們已經在努力配合您的政令了,”梅莉塔笑了笑,來到書桌前,“那麼,您要保管的東西呢?”
高文拿起剛剛完成的手稿,但在交給梅莉塔之前先詢問了一句:“秘銀寶庫是可以保存一切,並嚴格按照雇主的所有要求來處理保管物麼?”
“‘一切’是個很誇張的詞,哪怕巨龍也不可能保管世間一切事物,但若是考慮到人類的發展水平,您確實可以認為我們有能力保管您交給我們的所有東西,而且我們也有能力按照您的要求來處理它們。”
“那你們能保管知識,並在我所要求的時機到來時,將這些知識傳播出去麼?”
梅莉塔面紗下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間,她注意到高文所用的字眼很特殊,忍不住輕聲說道:“傳播……這倒是個很有趣的要求。不過我認為您可以放心——只要價錢合適,我們不介意開展新的業務,而且理論上講,龍族漫長的壽命和較高的智能足夠讓我們完成您的要求,哪怕您要求我們把某種知識傳播到整個大陸上,或許也用不掉一頭青年巨龍完成成年巡游的功夫。”
接著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但考慮到這份委托的特殊,我需要確認過您所交付的知識具體內容之後再給您報價。不過請放心,以您即將獲得的地位和身份,這份價格絕對公道。”
高文點點頭,接著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手稿,臉上又有些思索猶豫,仿佛那是什麼很值得糾結的事物,足足一分鐘後他才輕輕吸了口氣,將手稿交到梅莉塔手中:“這就是全部內容。”
“全部?這可比我想像的少……我以為您會交給我一座圖書館……”梅莉塔拿過手稿,隨意翻閱了一下它前面幾頁,還未及細看其中內容便挑了挑眉毛,“似乎是講述社會運行的?”
“你可以花點時間認真看看,在加冕儀式結束之後再報價,”高文說道,“具體的委托內容也到那時候再談。”
梅莉塔的語調上揚:“哦?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
城堡一層,禮堂大廳,禮儀官們正在緊張地確認著所有的環節,侍從和儀仗兵們在一遍遍確認著自己要做的事情,一位頭發花白的宮廷顧問檢查著手中長長的單子,額頭冒著微微發亮的汗珠。
已經完成一次典禮彩排的赫蒂注意到了這位顧問的緊張情緒,忍不住上前安慰:“布倫登先生,請放松些——所有的流程已經沒有問題了。”
“啊,大執政官閣下!感謝您的關心,但我可不敢放松下來,”宮廷顧問看到赫蒂,行禮致敬之後一臉嚴肅地說道,“我當了大半輩子的宮廷學者,對所有禮儀規範了如指掌,但現在我手中可是一套全新的流程,陛下不但取消了臣民的跪拜吻地禮,甚至還取消了皇冠,更有禮炮、行軍方陣和新的軍樂添加進來——我可不敢讓這些東西出現絲毫紕漏,這會讓我家族的名譽都蒙羞的。”
赫蒂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人會在今天蒙羞,今天是個榮耀的日子。”
她轉過身,抬起頭,注視著大廳的盡頭,注視著那懸掛在牆壁上的,從高高穹頂一直垂墜下來的深藍色布幔——淡金色的絲線在那布幔上描繪出了劍與犁的徽記,讓人忍不住聯想起那徽記背後的意義:守衛和開拓,以刀兵在黑暗年代中打下一片人類生息地,以勤勞在大地上繁衍生息。
仿佛還在昨日,這榮耀的徽記還懸掛在塞西爾家族破敗的舊城堡中,領地凋敝,家族窮途末路,她和瑞貝卡兩人艱難維持著領地的生計,除了翻閱那些散發霉味的古老書籍時還能重溫一下輝煌之外,她甚至不敢想像老城堡裡點亮所有燈火會是什麼模樣。
那時候的她怎麼敢想,這徽記有朝一日會掛在白銀堡的牆上?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赫蒂轉過頭,看到了身穿白色宮廷長裙,銀色長發高高挽起的維多利亞,這位北境女公爵對她點了點頭:“赫蒂女士,您今天容光煥發。”
這是相當老套的招呼和客套,但考慮到這位北境女公爵平日裡的冷面模樣,熟悉的人就知道這已經是她能表現出的最大熱情和善意,赫蒂露出笑容來:“您也是一樣,像冬日的冰雪般美麗。”
“今天是個大日子,”維多利亞淡然說道,“我和柏德文公爵會確保一切順利進行的。”
赫蒂環視了一眼大廳,入目之處,除了來自南境的隊伍之外,還有很多她不熟悉的面孔:王都現存的貴族,遴選出來的教會代表,騎士們,還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物。
維持這份秩序的,自然是熟悉環境的維多利亞和柏德文兩位大公。
“希望這些人今天都能睜大眼睛,”赫蒂輕聲說道,“簽字總好過絞刑。”
“他們會的,”維多利亞清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不簽字的人……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大廳一角,柏德文?法蘭克林公爵從懷中取出機械表,看了一眼上面的刻度。
“時間差不多了。”
……
時間差不多了。
白銀堡外的寬闊廣場邊緣,無數市民、商人,甚至來自外城區的普通人都已經聚集起來,在城堡衛隊和塞西爾戰鬥兵分隔出的數個觀禮區域內,人頭攢動,人群幾乎密不透風。
廣場上允許站人的區域早已經站滿,靠近白銀堡的空曠地區則被士兵把守,無數未能獲得好位置的人只好聚集在更遠一些的地方,他們攀上了廣場邊緣的屋頂,甚至爬到了附近的塔樓、路燈和旗杆上,以至於在外圍區域巡邏的士兵不得不一遍遍靠近人群,用擴音魔法喊話,把那些位置過於危險的人從高處驅趕下來。
那些住在廣場附近的人今天沾了天大的好處,他們甚至以不菲的價格出租自己的窗台和屋頂,而願意花錢的人竟出奇的多,幾乎在半天之內,所有的好位置便被哄搶一空……
“有人出來了!”“二層的陽台上有人影!”“大門也打開了!”
伴隨著沉重的鐵鏈卷動聲,白銀堡的大門緩緩打開了一半,有騎兵隊伍從大門中列隊而出,那些英武的士兵穿著新奇的魔能鎧甲,盔明甲亮,旗幟鮮明,又有長長的紅毯從城堡內延伸出來,一直延伸到吊橋的盡頭。
廣場上的人群一下子騷動起來,人人都伸長了脖子,盯著城堡大門的方向——按照傳統的禮節,君主很快就會從那扇門中出現,接受臣民的跪拜致意,然後會有禮儀官和攝政公爵出場,宣告君主的合法性,並宣告王權的轉移,而對於很多平民而言,這幾乎就是他們一生中僅有的能夠見到王室成員的機會——值得他們回去之後吹噓半年左右。
然而人們卻沒看到城堡裡有君主出現,他們只看到有一隊騎士站在門口,擋住了城堡正門通往內部庭院的路,而在困惑漸漸在人群中蔓延開之前,一個雄渾有力的聲音突然從上空傳來,借助擴音魔法的力量傳遍了整個廣場:
“全體注意!第一步兵方隊,起步——走!!”
不少人都被這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廣場周圍的人群略微騷動起來,緊接著,另外一陣奇怪的聲音便傳入了他們的耳朵——那起初聽上去像是嘩啦嘩啦翻動石子的聲音,整整齊齊又富有節奏,但很快聲音便變得響亮起來,甚至如鼓點一般撼動著人的神經。
人們終於看清了聲音的來源是什麼——
是士兵,排列成方陣的、全副武裝的士兵。
人們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略有些不知所措地注視著廣場上的景像,他們看到一排又一排的士兵排著整整齊齊的隊伍出現,每個士兵都穿戴著一樣的盔甲,拿著一樣的裝備,就仿佛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他們看到最前端的指揮官手執利劍,第一排的士兵高舉著旗幟,其余士兵則踏著整齊到令人驚愕的步伐,那整齊而富有節奏的聲音,竟是他們靴子落地的聲響!
在見慣了自由散漫的貴族私兵,見慣了王國軍在“自備武具”制度下五花八門的裝備之後,眼前這樣的景像對廣場上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不可思議的,甚至近乎詭異和令人畏懼的——僅僅是人的排列,竟然還可以這樣?
而在步兵方陣出現的同時,一些眼尖的人也終於看到城堡的大門內出現了些許動靜。
那些騎士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兩側退開了,通向城堡庭院的大門則徹底敞開,一個散發著微光的、讓人看不出是什麼事物的龐然大物正慢慢從裡面探出頭來。
片刻之後,人們才看清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個正在向前行進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巨大顱骨。
它被安置在一輛用魔法驅動的大型車輛上,顱骨幾乎將車輛完全遮蓋了起來,那晶瑩的骨骼表面泛著微微的光輝,空洞的眼窩中仿佛還隱藏著一個強大的靈魂,人們難以想像這個巨大的顱骨到底是什麼樣強大的生物遺留下來的,但僅僅目視它蒼白的表面,每個人便會感到一種發自肺腑的震撼和敬畏——但這個強大的生物已經死了,它出現在這裡的,僅僅是一副顱骨而已。
高文的身影便佇立在這顱骨的上方,站在一個鋼鐵打造的、釘穿了顱骨的平台上,他穿著黑色肅穆的禮服,頭上沒有皇冠,手中卻拄著長劍,一枚鑽石胸針別在他的胸前,胸針在巨日灑下的陽光中熠熠生輝。
在鋼鐵平台兩旁,又有兩道仿佛羽翼般的金屬結構,帶有劍與犁徽記的布幔從羽翼頂端垂下,一直垂至接近地面的地方。
巨大的顱骨行進到吊橋前端,在那裡穩穩停下,數輛護衛戰車從後跟上,在顱骨兩旁一字排列開。
高文俯視著吊橋另一側的廣場,而步兵方陣也幾乎同時抵達他的面前。
洪亮的聲音在廣場上響起:
“立定!”
步兵方陣瞬間停下,幾乎只有一聲軍靴踏地聲響起。
“拔劍!”
無數把熔切劍同時被拔出,劍刃向前,整齊地立在每一個士兵左前方。
“點亮刀鋒——”
“向陛下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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