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真實宇宙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從未重塑過,未來也不會因為任何一種魔潮發生重塑。
即使是經歷過那麼多離奇詭異的人生,見證過無數匪夷所思的奇跡,甚至連自身都是個“異常”的高文自己,在這一刻都不禁亂了呼吸的節奏,一種三觀都被徹底顛覆的感覺籠罩著自己,他睜大了眼睛,腦海中思緒翻湧,長久以來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在這一刻竟動搖起來,讓他開始懷疑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一切判斷和猜測。
但無盡歲月中歷練的心態終究發揮了作用,他這短暫的動搖並沒有影響到自己理智思考的能力,很快他便收攏起飄散的思緒,在心中總結出了目前為止恩雅透露給自己的、有關魔潮以及這個宇宙運行規律的主要情報:
從真實宇宙的視角出發,這個世界並不會被魔潮重塑,世間萬物的存在確然是穩定且有序的,但從觀察者(有理智的智慧生物)的視角出發,世界萬物的重塑確實會發生,而且是魔潮的必然結果;另一方面,在這個宇宙的“觀察者效應”呈現出一種混沌而宏觀的狀態,觀察者對宇宙的認知將真實地作用在“他們自身的世界”上,觀察者宇宙和真實宇宙如影子和本體般映射,正常情況下,它們准確地重疊在一起,於是觀察者自身便是穩定的,但在魔潮環境下,二者發生偏移,觀察者便會被自己所看到的瘋狂錯像所吞沒……
魔潮確實有“大”和“小”的區別,但根據恩雅的說法,所謂的小魔潮其實就是某種未成形的“魔潮前顫”,在“不影響真實宇宙中的實體”這方面,它和真正的魔潮並無區別,而七百年前剛鐸帝國的難民們所經歷的那場浩劫……其實根本不是魔潮的本體,而只是深藍之井爆炸之後的衝擊波。
這一刻,高文竟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只知道,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在他面前揭開了有一層面紗,面紗下……露出的是一個更加肆意而混亂的世界。
他的目光落在恩雅的蛋殼上:“你的意思是,不管是剛鐸廢土中那些混亂的魔能環境還是我們在黑暗山脈中開采到的水晶礦原石,其實都只是高強度的魔力輻射作用在特定物質上之後形成的‘反應產物’,七百年前的凡人……其實並沒有受到魔潮的影響,不論是大魔潮還是小魔潮……”
恩雅的聲音平淡無波:“確實如此。”
“‘小魔潮’到底是什麼?什麼叫‘未成形的前顫’?”高文又問道,“這意思是它其實仍然是大魔潮的一部分,只不過沒能爆發出來?還是說大魔潮和小魔潮本質上其實就是連續的,是一場災難的兩個階段,而凡人諸國現在只不過是在這場災難的間歇中僥幸暫活?”
“事實上,這兩種說法都對,”恩雅慢慢說道,“要知道,我並非全知全能,我對魔潮的了解也是建立在漫長的觀察和研究,猜測和驗證基礎上的,我只能告訴你我知道的細節——
“魔潮是這個世界的自然現像,它以不規律的周期發生,在大型爆發之間總會有數次小規模的爆發,而具體的時間表幾乎無法被預測;小魔潮在部分特征上呈現出和大魔潮一致的特點,但不同之處在於它的爆發往往是局部的,大魔潮會橫掃整個天體系統,而小魔潮則往往局限於某塊大陸,甚至某個王國;小魔潮的爆發較為短暫,強度較弱,它不一定會徹底摧毀爆發範圍內的觀察者們——有多種方法可以將其削弱或抵消殆盡。”
“小魔潮可以被削弱或抵消……”高文突然想到了什麼,“等等,你指的是……”
“如果不能掌握精准的技巧,就只能以蠻力對抗——短時間超高強度的魔力爆發可以壓縮行星大氣湍流層內的魔力,形成覆蓋範圍極大的能量場,而魔潮的本質仍然是一種魔力現像,因此它會受到這種能量場的影響,甚至遭其湮滅。這種爆發出來的能量場確實很可怕,它足以引發區域性的生態滅絕,但至少,有一些幸運的種子可以在邊緣地區存活下來。
“在七百年前,整個洛倫大陸符合這個條件的能源只有一個——”
“深藍之井。”高文臉色一沉,沉聲說道。
“引爆深藍之井,是阻止那場‘前顫’規模擴大的最有效手段,也是當時唯一能來得及的手段。”
“所以深藍之井果然是被有意引爆的?!”高文瞬間張大了眼睛,盯著恩雅那游走著淡金色符文的蛋殼,“難道引爆它的就是……”
“別誤會,不是我,”金色巨蛋中傳來了恩雅略帶一絲感嘆的聲音,“我僅僅是龍族的守護神,我的職責將我約束在塔爾隆德,自然也無法插手洛倫大陸上發生的事情——深藍之井確實是被引爆的,引爆它的,是庇護洛倫各族的神明。”
“你的意思是神明引爆了深藍之井?!”高文瞪著眼睛,良久才輕輕呼出口氣,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不久才冒出的某個猜測,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其實前陣子我才剛剛猜測過深藍之井的爆炸背後另有隱情,現在看來這背後的確另有隱情,卻和我當時的猜測毫無關聯……”
一邊說著,他一邊又皺起了眉,一個在很長時間裡都困擾著人類的謎題突然在他心底浮現,仿佛有了答案:“等等,我突然想起來了,在魔潮爆發之後沒過多長時間,各大教會的神官們便紛紛失去了和各自神明的聯系,眾神沉默了整整一年時間,直到先祖之峰的會議之後,眾神的力量才逐漸回到這個世界……難道說,引爆深藍之井就是眾神沉睡的原因?!”
恩雅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高文的問題:“事實上我並不能確定當時的具體情況——就像你知道的那樣,神明之間存在相互污染和干擾的問題,所以我們並不能建立直接的聯系,通常情況下我們只能通過觀察世界底層——按你所理解的說法,即‘深海’中的漣漪來大致判斷其他神明的狀態。我只能確定當時有庇護洛倫大陸的神明出手干擾了深藍之井的能量流動,但具體是誰、如何插手以及對方的後續狀態一概無法確定。
“同樣,我也沒辦法確定當時到底有幾個神明參與了此事……可能是一個,也可能不止一個。深藍之井的龐大能量波動足以貫穿世界的各個界域,所產生的干擾會在深海中都形成規模龐大的黑障,那場大爆炸中到底發生了什麼……連我都不清楚。
“不過有一點我倒是可以回答你——當時洛倫諸神那長達一年的沉睡,並非是受到了深藍之井爆炸的影響。”
“不是深藍之井影響的?”高文詫異地問道,“那是因為什麼?”
“教會運轉停擺,教區結構崩潰,原本規律性的宗教活動驟停,以及最重要的……人口驟降,”恩雅嗓音低沉地說道,“不要忘了,支撐信仰的主體是足夠的人口,眾神的根基是信眾,而七百年前那場浩劫……死的人太多了,對於還沒有掙脫‘鎖鏈’,必須依靠思潮來維持運轉的洛倫神明而言,這是個沉重的打擊。”
高文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良久才慢慢把這口氣吐出來。
“但我還有個疑問,”他緊接著又問道,“七百年前那場‘魔潮’之後,雖然各國努力擺脫災難造成的影響,可人口的回升並非一朝一夕,短短一年時間裡四大王國都沒有明顯的人口增加,甚至由於糧食短缺和怪物滋擾,在提豐和安蘇還出現了小幅度的人口下降,這種情況下眾神反而出現了復蘇,這怎麼解釋?”
“正是這樣嚴酷的局面,才會導致更多的人去尋求信仰寄托,”恩雅很耐心地解釋著,“你應該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少人在困境中變成了虔誠的信徒?有多少原本不信神或只有淺信仰的人在凍餓交加中徹夜祈禱?並非人人都是意志強韌的英雄,大部分普通人都是脆弱的,絕境讓他們從淺信徒、泛信徒轉化成了虔誠信徒,因此雖然當時你們的人口並沒有增加,虔誠信徒的數量卻增加了——這加速了眾神的回歸。”
高文露出恍然的模樣,緊接著若有所思:“在當時的局面下,神明力量重回世界是件好事,這解了許多國家的燃眉之急,但從長遠來看……這也為日後各個教會過度膨脹,教權嘗試影響君權埋下了禍根……甚至為我們今天的神權理事會計劃造成了影響。”
“在歷史尺度面前,許多事情的是非功過都應分開看待。”
“你說的是對的,”高文輕聲嘆了口氣,同時心中飛快地整理著思路,尋找著自己還有什麼問題是遺漏了的,很快他便又有了想問的事情,“等等,我還有個問題——按照你的說法,魔潮會影響‘觀察者’與真實宇宙之間的‘聯系’,導致他們的認知出現偏移,那龍族是怎麼做到不受這種影響的?塔爾隆德一次次平安度過魔潮的方法是什麼?”
金色巨蛋中的聲音沉默下來,幾秒種後,她才嗓音柔和地提醒道:“這已經涉及到具體的技術了,高文。”
如一陣冷風在這夏日的午後吹來,高文終於從連續得到重要知識所帶來的興奮中猛然冷卻,他意識到自己和恩雅的討論已經深入到了非常危險的領域,但還是忍不住確認了一句:“這部分東西不能說?你已經和我講了那麼多涉及到基礎概念的事情……”
“知識與技術是不一樣的,過於超前的知識雖然也很危險,甚至可能帶有污染性,但它至少還需要學習和轉化的過程,你們可以在學習這些知識並對其進行理解、驗證的過程中逐步接納它們,即便有害,也可以將害處降到最低,但技術……跨過研究過程的技術總有一天會展露出毒性,龍族已經在逆潮之亂中嘗過足夠深刻的教訓了。”
恩雅的話讓高文無言以對,然而那種“答案就在眼前卻被一層薄薄的屏障阻隔”的感覺仍然讓他分外難受,但好在金色巨蛋中很快便再次傳來了溫和的聲音,恩雅接著說道:“當然,我只是不能直接告訴你們技術,這並不意味著我不能給你們指一些方向——尤其是在你們和龍族都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之後,這個世界的凡人們理應在邁向生存的道路上更進一步。
“魔潮雖然是非常可怕的自然現像,對無防護的觀察者而言,它所帶來的災難是滅絕性的,但它每次的持續時間其實並不長久。每次魔潮通常會在行星的一次公轉周期內結束,據我所知的最長記錄也不會超過兩個周期,而你們所要做的,就是在這一至兩個行星公轉周期內存活下來。
“存活的關鍵在於隔絕掉魔潮對觀察者的影響,只要觀察者的心智不受影響,無論再強烈的魔潮,對你們而言其實也只不過是一股微風。
“塔爾隆德在魔潮中不受影響的關鍵在於那座曾經籠罩整個大陸的護盾系統——古老的塔爾隆德大護盾不但可以提供針對物質世界的防護,也能偏轉掉魔潮對觀察者的心智所造成的影響。在過去的一百多萬年裡,每當魔潮來臨,龍族便會集體回到大護盾中,以此來躲過世界性的‘心智放逐’,直到魔潮結束之後再出來活動……清點那些覆滅文明消失之後的遺物。”
“所以,問題的關鍵是塔爾隆德大護盾,”高文緊緊盯著恩雅的蛋殼,“抵御魔潮的技術關鍵就在大護盾的廢墟裡面,只要我們協助龍族重建那個護盾,並在這個過程中循序漸進地學習、掌握這項關鍵技術,就能……”
“可惜,這恰恰是最麻煩的地方,”恩雅不等高文說完便輕聲嘆息著打斷了他,“首先,大護盾過於古老,它建成於一百多萬年前塔爾隆德的輝煌年代,其核心技術龐大復雜,即便是巴洛格爾那樣的大機械師也不能完全掌握,以如今的龍族,根本沒有修復大護盾的可能性——更別提在歐米伽活躍的年代裡,大護盾還經歷了數十次自我升級迭代,如今塔爾隆德廢土上殘存的那些護盾發生器已經不再是血肉大腦能夠理解的事物……恐怕只有歐米伽自己,才知道那套系統的完整藍圖。
“其次,即便修復了護盾發生器本身,大護盾也沒有完整的防護功能,因為它用於保護觀察者的‘核心組件’並非護盾內部的某個系統。”
高文下意識地挑了挑眉毛:“用於保護觀察者的核心組件並不在大護盾的發生器裡?那它是……”
“是我,”恩雅淡淡說道,“龍族抵御魔潮侵襲的關鍵,是他們找到了將神性力量轉化為護盾的辦法——然而神話時代已經結束了。”
高文:“……”
“就像你說的,以我為核心的塔爾隆德大護盾是他們在魔潮中存活了這麼多季文明的關鍵,也是因此,我和他們才不得不在這道雙向枷鎖中隱忍了這麼長時間,但如此苛刻的平衡總有被打破的時候……雖然一直小心維持,但我的神性部分在很多年前就抵達了失控的臨界點,這一點赫拉戈爾是很清楚的,”恩雅的聲音中帶著嘆息,“還記得我說過的麼?世間沒有真正永恆的東西,即便他們不打破搖籃,也不可能再讓這種平衡持續太長時間了。”
“好吧,破而後立,這至少從注定的慢性死亡中跳了出來,有了破局的資本,”高文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問題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