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神明”究竟想干什麼。
這是高文在確認巨鹿阿莫恩真的是在假死之後最關心,也是最擔心的問題。
顯然,巨鹿阿莫恩也很清楚高文所緊張的是什麼。
“如果我重新回到凡人的視線中,想必會帶來很大的熱鬧吧……”祂言語中帶著一絲笑意,巨大的眼睛平靜注視著高文,“你對此如何看待呢?”
“坦白來講,我並不太希望你從這裡離開,”高文很坦誠地說道,“也不希望你回到凡人的視線——盡管已經過去了三千年,然而德魯伊的傳承還在,更有滿腦子宗教復辟的人會對‘神明回歸’這種事情感興趣,或許會有人重拾對自然之神的信仰,或許會有人想借著古神回歸的名頭搞一些破壞,這些都不是我想見到的。”
“放心,這也不是我想見到的——我為了掙脫循環付出巨大代價,為的可不是有朝一日再回到神位上,”阿莫恩輕笑著說道,“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我盡量放心。”高文嘆了口氣說道。
畢竟要面對的是一個神秘莫測而且力量強大的神明,很多時候能不能放心並非他自己說了就算的。
話音落下之後,他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面前的自然之神幾眼。
這龐然而聖潔的身影正被大量古剛鐸時代的拘束裝置鎖定,粗大的鎖鏈和符文柱層層疊疊地構成了運轉至今的屏障,更有許多散發出微光的、來自宇宙中的戰艦和空間站殘骸碎片禁錮著巨鹿的全身,一部分碎片在後者的周圍漂浮,一部分碎片更是深深刺入了這神明的血肉深處。
這看上去猙獰可怖,高文卻很難從阿莫恩的語氣或眼神中感覺出祂是否因此感到痛苦。
“怎麼?想要幫我解除這些禁錮?”阿莫恩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啊……它們確實給我造成了巨大的麻煩,尤其是這些碎片,它們讓我一動都不能動……如果你有心,倒是可以幫我把其中不太要緊又格外難受的碎片給移走。”
“我認為不會——任何一個有理智且站在你那個位置的人都不會這麼做,”阿莫恩很隨意地說道,語氣中倒是沒有絲毫不快,“而且我也建議你不要這麼做——你的意志和軀體或許足夠堅固,能夠抵御神明力量的衝擊,但那些站在後面的人可不一定,這裡古老陳舊的屏障可擋不住我完整的力量。”
高文微微回頭看了隔離屏障的方向一眼,看到琥珀和赫蒂等人正站在那裡帶著關切和擔心的表情看著這邊,他對著那邊擺了擺手,隨後回過頭:“我很樂意接受你的建議。”
“這樣最好,”阿莫恩淡淡說道,“如果有朝一日你們真的想要或者需要釋放我的力量,最好是做好了十足的防護准備……不要像當年第一批來到這裡的人類那樣魯莽,他們可是付出了不少代價的。”
祂所說的當年第一批人類應該就是這座忤逆堡壘的建設者,剛鐸星火年代來到這裡的魔導師們。
“看樣子……你已經做好准備繼續在這裡‘蟄伏’了,”高文呼了口氣,對阿莫恩說道,“我很好奇,你是在等待著什麼嗎?因為你現在這樣連移動都無法移動,只能原地假死的情況在我看來很……沒有意義。”
“所以我在等待有意義的事情發生,比如凡人的世界發生某種天翻地覆的變化,比如那可悲的循環有了徹底、全面終止的可能。很遺憾,我無法向你具體描述它們會如何實現,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都會耐心地等下去。”
高文微微皺眉:“哪怕你已經為此等了三千年?”
阿莫恩語氣平靜:“我才剛剛等了一會。”
“……”高文看著這位自然之神,良久他才笑著搖搖頭,“確實,三千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好吧,你就繼續在這裡等待吧,我想我也該離開了。”
“慢走——恕不能起身相送。”
“我很欣賞你的幽默感,”高文怔了一下,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神明也是如此會開玩笑的。”
隨後他後退了兩步,但就在轉身離開之前,他又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開口問道:“對了,有件事我還想問——魔潮,到底是什麼東西?它的周期性來臨和眾神有關麼?”
阿莫恩靜默了幾秒鐘,似乎是在思索,隨後答道:“從某種意義上,它只是一種對凡人而言非常可怕的自然現像……但它並不是神明引發的。”
“我明白了,”高文點點頭,“感謝你的解答。”
他轉過身,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巨鹿阿莫恩則靜靜地俯臥在那些古老的禁錮裝置和殘骸碎片之間,用光鑄般的眼睛注視著他的背影。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忤逆堡壘主建築的邊緣,走到了那道近乎透明的防護屏障前,高文才回過身看了一眼——從這個距離看過去,阿莫恩的身軀仍然龐大到令人生畏,卻已經不再像一座山那般令人難以呼吸了。
他向對方點點頭,開了口——他相信即便在這個距離上,只要自己開口,那“神明”也是一定會聽到的:“剛才你說或許終有一日人類會重新開始畏懼自然,並用盲目的敬畏惶恐來取代理智和知識,從而迎回一個新的自然之神……你指的是發生類似魔潮這樣可以引發文明斷代的事件,技術和知識的遺失導致新神誕生麼?”
阿莫恩的聲音果然再次出現在他腦海中:“那是一種可能性,但即便文明持續發展,新技術和新知識源源不斷,盲目的敬畏也有可能卷土重來,新神……是有可能在技術進步的過程中誕生的。”
高文陷入了短暫的思索,隨後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輕輕呼了口氣:“我明白了……看來類似的事情已經在這個世界上發生過一次了。”
他轉回身去,一步踏入了泛起波光的防護屏障,下一秒,卡邁爾便對屏障的控制機關注入魔力,整個能量護罩瞬間變得比之前更加凝實,而一陣機械摩擦的聲音則從走廊屋頂和地下傳來——古老的合金護壁在魔力機關的驅動下緩緩閉合,將整個走廊重新封閉起來。
庭院中的自然之神便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直到這座凡人建造的堡壘再次封閉起來,祂才收回視線,沉默地閉上了眼睛,回到祂那漫長且有意義的等待中。
高文回到了琥珀和赫蒂等人中間,所有人立刻便圍了上來——即便是平日裡表現的最淡然冷靜的維羅妮卡這時候也無法掩飾自己激動忐忑的心情,她甚至比琥珀開口還快:“到底發生了什麼?巨鹿阿莫恩為什麼……會是活的?您和祂談了什麼?”
“這裡不適合交談,而且我也有些疲憊,”高文立刻揚起一只手,打斷了其他人即將冒出來的一大堆問題,“我們先回去——事情比較多比較雜亂,我需要慢慢告訴你們。”
……
一聲仿佛帶著嘆息的話語從高高的神座上飄了下來,柔和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著:“他拒絕了啊……”
梅麗塔和諾蕾塔站在高高的台階底下,低著頭,既不敢抬頭也不敢言語,只是帶著滿臉緊張的表情等待來自神明的進一步吩咐。
即使是最跳脫、最膽大、最不拘泥傳統的年輕巨龍,在種族庇護神面前的時候也是滿心敬畏、不敢造次的。
“抬起頭吧,兩個年輕的孩子,”金發曳地的華美女性坐在裝飾華麗的神座上,俯視著台階盡頭的兩個身影,她臉上似乎露出一抹笑容,“我沒有生氣,而且你們任務也完成的很好——在年輕一代中,你們很優秀。”
梅麗塔和諾蕾塔這才敢抬起頭來,後者敬畏地看了高高在上的女神一眼,臉上露出謙虛的模樣:“感謝您的誇獎……”
龍神臉上確實露出了笑容,她似乎頗為滿意地看著兩個年輕的龍,很隨意地問道:“外面的世界……有趣麼?”
“有趣啊,”梅麗塔立刻答道,“而且人類世界最近這些年的變化都很大,比如……啊,當然我並沒有過於沉迷外面的世界……”
她似乎覺得自己這樣不沉穩的模樣有些不妥,慌忙想要補救一下,但神明的聲音已經從上方傳來:“不必緊張,我從未禁止你們接觸外面的世界,塔爾隆德也不是封閉的地方……只要你們沒有跑得太遠,我是不會在意的。”
梅麗塔低著頭:“是,是的……”
“高文·塞西爾,大致是個怎樣的人?”龍神又問道,“他除了拒絕我的邀請之外,還有怎樣的表現?”
“他……很復雜,很難一眼看透,”梅麗塔在思索中開口,“總體上,我認為他的意志堅定,目標明確,而且眼光在人類中很超前——一系列的事實也證明他那些超前的判斷多半都是正確的。而至於他在拒絕邀請之余的表現……”
說到這她仔細思考了一下,一邊組織語言一邊說道:“他始終表現得很冷靜——除了剛聽到您的邀請時有些驚訝之外,全程都表現的像是在面對一份普通的‘請柬’。他似乎並沒有因為這是神明的邀請就感到敬畏或惶恐,而且他那份淡然態度應該不是裝出來的,我的測謊傳感器沒有反應。”
“最狡詐的騙術師甚至可以欺騙自己,偵測謊言的法術和設備都對這類人無效,”龍神淡淡說道,“不過我倒相信你的判斷,梅麗塔,那個人類似乎有些特殊,他應該真的是對神明既無敬畏也無惶恐。”
隨後大殿中安靜了片刻,梅麗塔和諾蕾塔才終於聽到仿佛天籟般的聲音:“可以了,你們回去休息吧。”
她們同時低頭,異口同聲:“是,吾主!”
兩個年輕的龍族離開了,偌大的殿堂中一時間只剩下了高高在上的神明,侍奉神明的龍祭司,以及些許不必在意的僕從。
恩雅用一個有些慵懶的姿勢坐在她那寬大華麗的座椅上,她倚靠著椅背,一只手托在臉旁,用閑談般的語氣說道:“赫拉戈爾,那兩個孩子很緊張——我平日裡真的那麼讓你們惶恐麼?”
“她們只是敬畏您,吾主,”赫拉戈爾立刻說道,“您對龍族一向是寬容仁愛的,對年輕族人尤其如此,她們肯定也知道這一點。”
“只是敬畏麼……”
龍神恩雅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眼皮微微垂下,用眯起的眼睛懶洋洋地看向殿堂的盡頭,祂的視線仿佛穿過了這座神殿,穿過了山峰以及塔爾隆德廣闊的天空,最終落在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龍族身上。
她看到有一張網,網上有無數的線條,祂看到信仰編織成的鎖鏈,連接著這片大地上的每一個生靈。
信仰如鎖,凡人在這頭,神明在另一頭。
“……無趣。”
神明帶著一絲失望說道。
……
“我剛才快緊張死了!!”走在大神殿外面的廣場上,梅麗塔忍不住拍著胸口一邊使勁深呼吸一邊說道,“我感覺自己的心髒跳的仿佛錯位了一樣……啊,我回去真的要檢查一下我的心髒們,我真覺得有兩顆心髒已經跳到別的腔室裡了……”
諾蕾塔斜著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你就不該在內部植入體上吝嗇——寒霜重工或巴克巴托的復合血泵式心髒又不貴。”
“什麼樣的心髒也壓不住直面神明的壓迫感——更何況那些所謂的新產品在技術上和舊型號也沒太大差別,蒙皮上增加幾個燈光和漂亮徽章又不會讓我的心髒更強壯一些。”
“好了,我們不該在這裡高聲談論這些,”諾蕾塔不禁提醒道,“我們還在聖地範圍內呢。”
梅麗塔使勁平復了一下心情,接著盯著諾蕾塔看了好幾眼:“你面見神明的機會也不比我多吧……為什麼你看上去這麼冷靜?”
“或許你該試試在重要會面之前吸入半個單位的‘灰’增效劑,”諾蕾塔說道,“這可以讓你輕松一點,而且劑量又恰好不會讓你舉止失據。”
“……我不喜歡這種花裡胡哨的增效劑,”梅麗塔搖了搖頭,“我還是繼續當我的年輕老古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