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南方前線傳回來的戰場記錄,高文與琥珀非常認真地看完了其每一個細節,並一致得出結論:海妖這個諧門的種族,確實是挺邪門的……
但除了這個邪門的結論之外,這份寶貴的資料當然也給高文帶來了許多重要收獲。
“……拜倫和凡妮莎將軍選擇的‘配合戰術’雖然簡單粗暴,但現在看來是最合適的,”全息投影中的畫面暫停下來,靜止在對戰場俯瞰的最後一個鏡頭上,高文回過頭,對旁邊的琥珀說著,“海妖與我們的戰鬥方式差距巨大,雙方的士兵幾乎不存在位於同一片戰場上並肩作戰的可能——一方火力洗地,另一方錯峰入場,這效果還不錯。”
“海妖非常能打,說真的……比我想像的能打多了,”琥珀則忍不住感嘆著,“平常跟提爾打交道的時候沒感覺出來啊,我就覺得她是個諧星……”
“諧星跟能打並不衝突,更別提你根本連提爾都打不過,就別說人家了,”高文擺擺手,“現在看來,南線戰場那邊的情況已經可以放心了,凡妮莎將軍帶來的士兵雖然數量有限,但只要她們入場,就能確保一片區域的勝局,這正是目前南線戰場急缺的……”
“如果那支遠征軍能就這麼一路打進廢土裡就好了,”琥珀不由得思維發散起來,“她們一口氣莽個南北貫通,事情就好辦多了……”
“這種好事想想就行了,”高文瞥了她一眼,“凡妮莎將軍總共只帶過來不到一萬士兵,哪怕海妖再能打,再打不死,這幾千部隊才能覆蓋多大的戰場範圍?畸變體是沒腦子,它們背後的神官可不傻,在意識到正面根本打不過之後,他們不跟你拼正面就行了,廢土那鬼地方又不存在什麼城市和工業體系,根本不怕‘打穿’,再加上畸變體可以源源不斷地再生,只要阻斷牆不建起來,哪怕海妖們在廢土裡七進七出也只不過是在跟對手拼毫無意義的戰損數據罷了。”
“……唉,一邊是打不死的,一邊是殺不完的,戰爭竟然還可以打成這個樣子,”琥珀拽著自己的兩只耳朵揪來揪去,念念叨叨,“不過也幸虧有了這支海妖援軍,她們完全不怕跟畸變體拼消耗,白銀帝國那些金貴的千年軍團總算不用被那些怪物用人海戰術活活堆死,而是可以專心保護阻斷牆了。”
“是的,不止南線的阻斷牆可以加速修建,現在奧古雷地區的游蕩畸變體遭到進一步削弱,瑞貝卡和柏德文公爵那邊也可以開始他們那邊的阻斷牆工程了,”高文捏著下巴,眼神慢慢嚴肅起來,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著,“接下來……不知道卡邁爾那邊的進展如何……”
……
充斥著陰暗混沌的深海之中,遙遠神國的光輝已在昏暗中漸漸隱退,而無數漂浮在混沌深處的、形狀詭譎莫名的巨大陰影或團塊則在微光消退之後浮現上來,這些龐大的陰影是在久遠歷史中那些已經消亡的事物在這世界的最深層所留下的投影,是這個世界“背面”所記錄下來的記憶,它們在黑暗中漂浮著,旋轉著,無聲地從巡航艦周圍掠過,它們的一部分偶爾會與巡航艦厚重的護盾發生交彙——隨後便如同兩個互不相干的夢境般相互穿過,不留下絲毫痕跡。
身穿厚重甲胄的白騎士與輕裝上陣的武裝修女們在甲板區域忙碌著,還有穿著提豐皇家法師長袍的學者們在那些龐大的艦船設施間穿行,卡邁爾漂浮在甲板上方不到半米的高度,在穿過一片開闊區域的時候,他看到兩名白騎士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半人高的圓柱形容器抬進一處看上去像是連接管道的結構下面,然後用鎖扣、扎帶等事物將其認真固定,並在容器外殼的某些凹槽中置入一些裝置。
在卡邁爾身旁,身穿深紫色繁星法袍的溫莎·瑪佩爾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正看到一片巨大而且形狀完全不符合物理常識的混沌團塊打著旋從護盾外面飄過,它的結構是如此怪異,以至於看一眼便讓她感覺頭暈目眩,這位來自提豐的傳奇魔法師不由得晃了晃腦袋,低聲咕噥起來:“這些東西會嚴重影響我們的思維……而我們到現在還沒辦法真正研究它們。”
“陛下認為這些陰影是‘世界背面的錯誤投影’,”卡邁爾隨口說道,嗓音嗡嗡震顫,“而根據幾位高級顧問提供的線索,這些投影在上古時代就已經出現,它們極有可能伴隨著我們這個世界的誕生一直存續到今天……我正在嘗試構築一個模型,在這個模型中,我們這個世界的上層秩序在不斷更迭,而在更迭中消亡的那些東西,便化作碎片墜向‘深海’,最終成為這種陰影。”
“……這聽上去似乎和‘統一波動理論’能建立一些聯系……”溫莎·瑪佩爾若有所思地說道,“世界誕生早期的波動在宇宙中傳遞,並不斷向著更深的‘界層’蔓延,在波動蔓延過程中會發生一定程度的畸變和迭代,便產生了一些讓我們這些‘表層生物’無法理解的,甚至看一眼就會瘋狂的‘事物’……”
“理論上,這可以是一種解釋,”卡邁爾慢慢說道,語氣中帶著感慨,“我們在理論領域的發展已經大大超過我們對現實物質世界的理解,在計算和邏輯的層面上,這個世界正越來越呈現出光怪陸離的姿態,在這個時代,只要深入思考,我們幾乎每時每刻都可以以全新的角度對這個宇宙作出解釋——無數的新理論正在被提出,無數的猜想正在等待證實,無數的探討,驗證,駁斥,辯論……溫莎女士,你有想像過這樣的景像會出現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麼?”
“從未想像過——僅僅幾年前,這個世界對我而言還是明晰且易懂的,”溫莎·瑪佩爾笑了一下,輕輕搖著頭,“那時候甚至有許多久負盛名的學者認為我們已經到了人智求索真理的邊界,我們認為我們已經理解了這個世界上能夠理解的大多數理論,而那些無法解釋的東西也隱藏在我們已經探明的道路之間,或者是神明們理所當然的權柄,然後……我們就發現了深海,發現了起航者留下的遺產,發現了魔力的波動性質,發現了神明被殺也會死,以及……那個差點讓無數老牌學者和法師在皇家議會裡打起來的統一波動模型。”
“你們還差點打起來?”卡邁爾有點驚訝,“聽上去這個理論模型在提豐引發的衝擊比在塞西爾還要大……”
“提豐是老牌魔法強國——老牌魔法強國便意味著我們有著大量根深蒂固且頑固不化的學術流派,”溫莎·瑪佩爾淡然說道,“傳統的法術體系扎根於我們的社會,一代又一代的魔法研究者和記錄著們都在這套成熟的體系中被培養出來,這在過去的很多年裡賦予了提豐強大的國力,但當激烈變革到來的時候,堅韌的高牆就變成了難以砸碎的柵欄,有太多德高望重的學者在這個過程中受到了打擊,甚至……一蹶不振,這其中甚至包括不少讓我都深感敬佩的前輩。”
她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投向上方陰暗混沌的深處,又有一片微光似乎正在從那黑暗中浮現出來,那應當是商業之神的神國,它是腳下這艘巨艦的“下一站”。
在這一瞥間,溫莎似乎從提豐傳統學者們在“統一波動模型”面前混亂狼狽的景像聯想到了那些神國穹頂之下光芒萬丈的神明——在那光明燦爛的神座之上,亦是一個個在時代變化面前搖搖欲墜的身影,從某種意義上,凡人與神明的命運似乎也沒有什麼區別。
但很快,她便搖了搖頭:“不管怎麼說,我仍認為這是最好的時代——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這些巨大的發展,看到凡人舉步邁入一片如此廣闊的未知世界,這對於一個法師而言是極大的幸運,或許我們中的很多人窮其一生都無法抵達這些新領域中任何一個的盡頭,但永遠走在探索之路上總好過坐在一堆陳腐的古書間做著自己已經無所不知的美夢。”
“……是的,這確實是個好時代,在凡人已知的歷史上,我們從未像今天這樣距離世界的真實如此之近,”卡邁爾的目光在溫莎身上停留了很長時間,隨後輕聲說道,“所以我們必須保護這個時代——我們的文明正要走出襁褓,不能就這樣夭折掉。”
溫莎微微點頭,看著又有幾名穿著法師長袍的提豐學者從附近走過,他們以塑能之手托舉著另外一個半人高的圓柱體,向著不遠處那道通往飛船內部的通道走去。
“……這些東西真的會管用麼?”她忍不住問道,“那裡面到底有什麼?”
“是‘毒藥’,但我不能告訴你更多,”卡邁爾搖了搖頭,“事實上連我都不知道整個計劃的全貌——它的關鍵部分掌握在陛下手中,而陛下說過,這是在事情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時唯一的選擇,除此之外的情況他並沒有告訴我。”
“……看樣子有些事情不能‘被人知曉’,放心,我理解,”溫莎了然地點了點頭,緊接著臉上又露出復雜的神色,她看著腳下那延伸出去的合金甲板,看著周圍那些巍峨的艦船結構以及上空那強大的遠古護盾系統,輕聲說道,“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對這艘船的探索幾乎已經被證明是毫無意義的,這裡充斥著我們無法理解的東西,充斥著怪誕扭曲的結構和永遠不應該被帶到現實世界的腐化物質,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這艘船是什麼——一個可能會在不久後的未來嘗試毀滅所有人的惡魔,然而在這一天到來之前,我們又在這惡魔的身上忙忙碌碌……
“有人想要‘殺死’這個惡魔,可是以我們現有的技術和能夠帶進來的設備,哪怕僅僅拆解這艘船的外殼甚至都可能需要耗費一整個世紀;大部分人每天都在擔心這艘船突然‘醒來’,並開始執行它那可怕的使命,這讓我們在這裡的每一次敲打都顯得格外驚悚;我們每天都走在這些長長的甲板和高聳的穹頂下,毀滅者與被毀滅者朝夕相處,仿佛主動擁抱著一個噩夢。”
溫莎嘆了口氣,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只能自嘲地笑了一下:“卡邁爾大師,你認為哨兵知道我們正在這裡做什麼嗎?”
“我不敢盲目樂觀,所以我認為那東西肯定還保持著和這艘船的連接——但它畢竟已經脫離了母港,與這裡隔著一整個現實世界,所以它大概也只能進行模模糊糊的感知,而不能像上古時代那樣直接控制這艘船上的東西,否則它早應該把咱們這些‘不速之客’統統消滅掉了,”卡邁爾平靜地說道,“當然,也有更惡劣的可能——哨兵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看到,但它絲毫不在意,因為在它眼中,我們這些庸庸碌碌的凡人都只是蟲子,我們所有的掙扎,都無力破壞它這幅強大的鋼鐵軀體。”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讓它這樣認為吧,”溫莎嗓音低沉,“當瓦解發生的時候,‘蟲子’本就不在意一具衰朽的軀體在想些什麼。”
……
在這個艱難的時期,奧德裡斯國王為客人們准備的晚宴算不上奢華,但仍然算得上豐盛,富有南方特色的肉食、點心與高嶺王國特產的漿果酒讓拜倫印像深刻,而在格瑞塔要塞的城堡外面,士兵們的慶祝也在進行——不限量的肉食和適量的美酒被拿了出來,以犒勞已經在這條戰線上熬過了一整個冬天的戰士們,在軍營和城牆之間,通明的燈火將亮上一整晚。
寒冬號的巨炮遙遙指著北方的平原,龍裔斥候和龍騎兵偵察機在天空維持著警戒,北方潮濕的空氣是海妖們延伸出去的感官——這條一度搖搖欲墜的防線此刻獲得了暫時的安全,格瑞塔要塞裡的士兵們終於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但對於拜倫、阿莎蕾娜與凡妮莎將軍而言,他們在這條戰線上的使命才剛剛開始。
“我們剛才收到了貝爾塞提婭女皇那邊發來的消息,群星聖殿推進基地遭受了兩次猛烈進攻,但及時回援的千年軍團以及駐守在基地附近的索林衛隊擊退了敵人,目前那邊暫時是安全的,”會客廳內,國王奧德裡斯帶著放松的表情對拜倫說道,“援軍到來的消息也極大鼓舞了精靈的戰士們,目前他們正在加固工事、調集物資,隨時准備展開下一階段的軍事行動。”
“聽上去那邊的阻斷牆已經開始建造了?”拜倫問道,阻斷牆計劃是在他離開北港之後制定的,但在遠航過程中,他已經通過和陸地之間的聯絡知曉了這個計劃的內容,“我聽說那些進攻群星聖殿推進基地的畸變體是被淨化裝置刺激到而聚集起來的……”
“是的,正是因為白銀精靈已經開始建造阻斷牆,那些廢土怪物的進攻才會一天比一天猛烈,”奧德裡斯沉聲說道,“那些怪物背後的主子也很清楚,一旦一個淨化裝置開始運轉,附近的廢土力量就會被迅速瓦解,那時候再想用畸變體把它打下來就不太可能了,所以他們在瘋狂進攻所有進入廢土活動的部隊,以阻止精靈們建設推進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