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南方那片剛鐸廢土,高文准備了很多備用方案,備用方案的備用方案,以及備用方案的備用方案的備用方案——他這些方案甚至多到了有時候讓赫蒂和瑞貝卡都感覺完全沒有必要的程度,但只要有機會,他仍然會不斷地向著廢土的方向增加“砝碼”。
究其原因,第一便是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在記憶中所留下的強烈印像,讓高文在任何時候都對廢土中無窮無盡的游蕩怪物保持著最高程度的警惕,第二則是出於高文自己的判斷——自從知道這個世界的古人們用一道牆把致命的天災關在了一片廢土中,他就覺得這件事不怎麼靠譜,畢竟上輩子的無數經驗告訴他,捂起來的災難肯定是要炸的,擋怪物用的牆必然是要塌的,邊境上豎那麼一道世界奇觀一樣的屏障是為了啥?那不就是為了放cg的時候炸個大的麼!
所以他自從揭棺而起那天起,就一直在預備著廢土的牆徹底垮掉的日子——如今只能說,這一天終究是來了。
他揉了揉眉心,從辦公桌上的文件中抬起頭,視線緩緩掃過這偌大的房間,房間裡坐著包括赫蒂在內的許多政務廳高級官員,也有著許多正在投影出全息影像的魔網終端,一個個或實或虛的身影聚集在這裡,有的在等待彙報更新的情況,有的在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目前我們的士兵已經穩定住防線,”在不遠處的一台魔網終端上空,菲利普的身影漂浮在高文眼前,這位年輕帝國指揮官身後的背景是緊張繁忙的前線指揮所,“在綠林屏障升起之後,敵軍先鋒主力落入捕食區並被全殲,我們隨後利用優勢火力截斷了畸變體的進軍路線——敵方後續部隊目前已經暫時退回到廢土深處,我們已趁機將主力推進至廢土內部,並在宏偉之牆舊址的南部建立了幾處臨時據點。現在我們正在等待淨化裝置生效,並繼續派出偵查單位收集敵方動向。”
高文輕輕點了點頭,目光隨之轉向對面的另一處全息投影,一個特殊的身影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那是貝爾提拉——在通過神經傳導直連過來的全息投影中,她將自己擬態成了自己還是人類時候的模樣,而她身後的背景則一半是佇立在平原上沐浴著陽光的索林巨樹,一半是挺立在廢土邊緣化身做綠林屏障的廣袤森林。在注意到高文的視線之後,她立刻點頭並開口說道:“我這裡情況良好,遠端肢體已經順利成活,現在我正在轉化白天捕食到的生物質,這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好,你那裡不用著急,要首先確保自己能穩定扎根——如今北方地區的宏偉之牆已經出現一個不可修復的大洞,你是那裡最至關重要的屏障。”高文呼了口氣,異常鄭重地說道。
這麼說著的同時,他也在心中感嘆自己當初大膽的決定實在正確,讓索林巨樹向著廢土方向蔓延恐怕是他所設置的諸多方案中最成功的一個。
這個宏大而冒險的計劃並非一朝一夕所能實現,遠在聖靈平原的貝爾提拉當然也不可能瞬間把自己的一部分肢體轉移到黑暗山脈南部的前線,“蔓延計劃”最初啟動其實是在很久以前,由他和貝爾提拉共同商議並秘密決定下來——他們當時就討論過讓索林巨樹朝著一個方向不斷生長的可能性,並討論了在這個過程中利用合成腦解決巨樹遠端肢體控制困難、利用沿途生物質工廠解決“蔓延期”內根系營養不足的諸多方案。
他將這當做了一張底牌,哪怕是在帝國內部,也只有有限的高層以及一部分直接參與到計劃中的執行者才知道這個計劃的存在,而在過去的一年多裡,貝爾提拉的根須便一直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在大地深處蔓延——她用了大半年從聖靈平原東部一路蔓延到南境,再從南境蔓延到黑暗山脈,又用了兩個月穿過黑暗山脈結構復雜的岩層以及地下溶洞、山體空洞,隨後又在宏偉之牆附近的平原地區暗中滋長,依靠推進部隊沿途設置的大量生物質工廠所提供的營養,在地下孕育出了規模龐大的“捕食器官”……
當然,這規模龐大的“蔓延”也並非全然無跡可尋,雖然貝爾提拉已經盡可能讓自己的根須在大地深處活動,但她仍然需要一些靠近地表的“節點”來補充養分或溝通當地負責配合的行動人員,因此在過去的一年裡,在龐貝、塞西爾、南門堡壘、推進基地等“蔓延沿線區域”,時不時便會有人發現一些奇妙的現像。
這些奇妙現像包括且不限於異常繁茂的樹林,在冬日裡郁郁蔥蔥的植被,在污染區裡綻放的潔淨花朵……這些東西本質上都可算作是貝爾提拉在生長過程中不小心掉下來的“碎屑”,而這些無法用常識解釋的“碎屑”,則在許多地方留下了像是都市傳說和鄉野怪談一樣的流言……
好在流言只是流言,這個秘密計劃仍然順利執行到了今天,而遺憾的是……原本高文並不打算讓貝爾提拉這麼快就暴露出來。在他一開始的方案中,貝爾提拉將始終是一條在大地深處蔓延的“暗面戰線”,當地面上的推進部隊展開正面進攻的同時,她就在地下偷偷蔓延,直到大軍推進至廢土深處,和敵方的戰況進入一個臨界點,“活體森林”才會衝出地面,在廢土核心區內部開花,並給那些喜歡暗搓搓搞事的萬物終亡教徒一記貼臉重拳。
可惜這只能是他想像中的事情了——誰能料到宏偉之牆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破個大洞呢?
“抱歉,高文兄長,”大概是注意到了高文臉上的表情變化,貝爾提拉不等高文開口便突然主動說道,“鑽出地面是我擅自行動——我暴露了您最重要的一張牌。”
“這不是你的錯,當時那種情況你如果等到我的命令再行動,恐怕前線陣地就已經淪陷了,甚至連旁邊的提豐防線也得被徹底撕開,到時候我們再有什麼牌也沒意義了,”高文擺了擺手,“當初我給了你在緊急情況下自行裁定的權限,為的就是應對這種突發局面。”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局勢已經如此,我們得往前看——目前廢土地下的情況怎麼樣?你還能繼續推進麼?”
“已經開始遇上阻力,”貝爾提拉立刻說道,“就和我預料的一樣,那些邪教徒也是依靠在地底構築神經與根系網絡來建立指揮體系的,這算是萬物終亡會的獨特技術手段,而現在他們已經意識到我的存在,這個根系網絡……正在轉入主動防御狀態。”
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正在感知著遠方某些神經節點的狀態,片刻之後才睜開眼睛繼續說道:“現在敵人已經把他們根系網絡的力量向著北方地區集中,我的根須在生長過程中遭到了頑強的抵抗——如今只能正面突破,想要繞過去已經不太可能。”
高文嚴肅地看著眼前這位正在常人不可見的戰場上獨自進攻廢土的昔日黑暗教長:“目前占據優勢麼?”
談到這個,貝爾提拉的表情頓時浮現出一絲自豪:“這您可以放心,盡管他們的根系網絡抵抗頑強,但絕不是我的對手——他們從未想到過會遭遇在地下蔓延的進攻,而我早已為此准備了很長時間。只不過這需要一些時間,我要先找到他們那層‘地底免疫屏障’的缺陷……”
聽著貝爾提拉的描述,高文不禁想像著那將是怎樣的一幅景像——索林巨樹的根須在廢土邊緣不斷生長、進攻,另一個敵對的黑暗根系網絡則築起了龐大的反制長城,在常人所看不到的泥土與岩石深處,活體根系相互糾纏,進攻,以毒素和寄生孢子作為武器,以地下溶洞和暗河作為營池壁壘,晝夜不息,卻又寂靜無聲……
這已經是超出了世人理解的“戰鬥”,恐怕即便當世最傑出的戰略家也無法在這場爭鋒中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連高文自己……此刻也做不出什麼建議。
“多加小心,”他只能這麼說道,“不要輕視敵人——盡管你的存在超出他們意料,但那些黑暗教徒也在廢土中發展多年,誰也不知道他們還在舊帝國的深處設置了什麼樣的陷阱底牌。你在地底的‘進攻’是孤軍獨行,我們的地面部隊很難對你提供有效的支援,所以你在深入敵境的過程中必須格外謹慎。”
“是的,我明白。”貝爾提拉神色鄭重地說道。
高文則在短暫思索之後緊接著又開口:“接下來我們討論一下那些畸變體怪物在進攻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紀律性。”
“是的,顯而易見的紀律性,那些怪物背後是有指揮結構的,”貝爾提拉立刻做出回應,“在和敵人先頭部隊的短暫接觸……我是說,‘進食’過程中,我也同時觸及到了它們背後的精神聯系,那些怪物本身的智力有限,但它們的精神連接在一起,並接受一些更高級的節點指揮,我還認出了其中一個最明顯的節點,他叫伯特萊姆,是萬物終亡會廢土分支的‘教長’之一……”
“聽上去是和當初的晶簇軍團類似的‘心靈指揮網絡’架構,”高文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但規模更大,效率也明顯更高了——當初的晶簇軍團可沒有如此驚人的數量,而且晶簇軍團裡也沒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變異個體……”
“我們……當初所使用的心靈指揮技術本身就和廢土中的分支一脈相承,”貝爾提拉在說到這裡的時候語氣有些古怪,但很快便神色如常地繼續說道,“它一部分來源於永眠者,一部分則屬於黑暗德魯伊的神經脈衝技術,但很顯然,當初廢土中的萬物終亡會分支並沒有把所有的資料與我們這些在外面的‘同胞’共享,他們保留了其中一些關鍵資料,並在這些年裡進行了改良……而且這種改良很可能是在最近才完成。”
她話音剛落,一旁的赫蒂便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最近才完成?這是怎麼判斷出來的?”
“我短暫地入侵了伯特萊姆的精神世界——他只以為我當時是在折磨他的意志,並未發現這次入侵,”貝爾提拉解釋道,“在入侵過程中,我窺見了他們那龐大指揮系統中的一部分意識流動,雖然當時我沒辦法插手,但仍然可以看出那是個剛誕生沒多久的、還在不斷緩慢成長完善的東西。”
赫蒂聽完輕輕點頭:“也是,如果那幫邪教徒早就建立了這套系統並成功控制了整個廢土中的畸變體,那他們也不會等到現在才行動了,有那樣一支大軍,他們多年前便可以橫掃世界。”
高文則緊接著問道:“這是個重要情報——他們的指揮系統裡有什麼漏洞可以利用麼?”
“還不好說,我需要更多情報,”貝爾提拉搖了搖頭,“最好是可以捕獲幾個高級節點讓我嘗嘗……讓我分析一下,或許我可以從他們如今變異的神經系統中找到進一步入侵或破壞那個指揮系統的方法。”
“……隨著戰局發展,我們會找到機會的,”高文微微點頭說道,緊接著表情又有些奇怪地看向貝爾提拉,“不過話說回來,你這次情急之下……‘吃’了很多從廢土裡跑出來的怪物,真的沒問題麼?”
“……坦白說,不怎麼好吃,甚至不如黑暗山脈裡的石頭,”貝爾提拉表情變得比高文還古怪,“但當時實在沒別的辦法,那些怪物污濁流毒,我必須盡快清除它們死後殘留的污染——扔進生物質分裂池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不過您不必擔心我,那些怪物污濁的軀體已在分裂池中得到徹底消化,它們的毒素對我而言也是可以轉化吸收的,只不過……”
貝爾提拉頓了頓,似乎是在努力抑制著作嘔的衝動,半晌才接著說道:“只不過……確實難吃,真的難吃,不如吃土。”
貝爾提拉話語間的怨念如有實質,現場的眾人卻不知該做何表情,這位樹女士的生命形態和看待世界的方式一向清新脫俗,旁人想要安慰或附和一下也無處著手,而至於高文……高文腦海裡竟不由得冒出個古怪的念頭,他總覺得恐怕不久後就能看到帝國境內流傳開一本新書,貝爾提拉編纂的《美食百科-如何在帝國境內吃土》……
好在他並沒有讓這個古怪的念頭在自己腦袋裡停留太久,因為很快,一個從前線傳來的緊急情報便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廢土邊境一度熄滅的哨兵之塔們……重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