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天界,對於後世而言,一直都是神話。
天界中,到底居住著多少神祗,沒有人知道,但有神名流傳下來的寥寥無幾,大都湮滅在了歲月中,隨著諸神黃昏,神話也殘缺不全了。
而眼前,這幾百座宏大的天碑,在蘇乞年看來,一定不是遠古諸神最巔峰的歲月,畢竟神話中,神祗雖然長生不死,但也會隕落,就像是遠古天龍,神話中,就曾經狩獵過諸神,以諸神為食,堪稱凶威赫赫,這也是其最終成為神獸之王的根源之一。
“你看那幾座天碑……”倏爾,青衣少年開口道。
循著其目光,蘇乞年看向最深處的幾塊宏大天碑,能夠被他們稱之為天碑,已經宏大無比,與天齊高,但那幾座天碑,不僅宏大神偉,灰色的碑體上,更銘刻有密密麻麻的神文。
黃昏石碑上銘刻神文,在神主層次的黃昏石碑上很常見,雖然看不懂,但蘇乞年猜測,多半是一種生平的描述,但即便是九九重劫的至高神主,黃昏石碑上也不過寥寥數語,這裡的諸神天碑,銘刻的神文就多了許多,能有數千言上下,但與那幾座天碑相比,就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神文暗沉,看上去光華不顯,但蘇乞年只是凝望兩眼,就不禁收回目光,不滅的精神意志,竟像是要裂開了,沒有半分征兆,他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這若是多看兩眼,或許直接隕落都不是沒有可能,實在有無限恐怖。
青衣少年早已收回目光,癲狂如這一位,此時也露出了沉凝之色,道:“這該不會是諸神中的王者吧,神王,或是神帝?”
蘇乞年沒有回應,現在說太多,都沒有絲毫意義,先要能夠加固一塊諸神天碑再說,真正走到了這諸神沉眠之地,才真正體會到諸神的偉岸,這是超越當世一切認知的生命體。
當然,蘇乞年二人都明白,在長生路續接的契機出現之前,諸神絕不會輕易破封而出,畢竟在長生路斷的現世,出世就等同於自絕永生。
隨即,兩人看向距離他們最近的那塊宏大天碑,相視一眼,同時抬腳邁步,手中的青銅戰戈與休命刀輕鳴,都處於隨時復蘇的邊緣。
也只有如此,那如天界陽河傾落,衝刷在身上的浩瀚威壓,才能夠被抵住,從另一個角度看,沒有絕巔大帝之力,或許連走進這諸神沉眠之地的資格都沒有。
天碑宏大而滄桑,灰色的碑體上,暗金色的神文像是先天生成,不見半分斧鑿的痕跡,愈是臨近這天碑,蘇乞年愈發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仿佛在走向某種偉大的存在,若是更具體一點,就像是大地上的螻蟻,在走向自九天之上遨游而下,短暫休憩的巨龍。
這是生命層次的巨大落差,難以逾越的天塹。
然而,出乎蘇乞年預料的是,直到他們來到這塊天碑前,也沒有生出半分異樣,宏大的碑體上,滿是如天裂一般的灰色裂痕,瑞氣神霞像是凝成了晶體,堵塞在那裂痕中。
嗡!
天碑沒有異動,但蘇乞年卻沒有猶疑,他直接勾動封鎮法,接引浩蕩的封鎮之力灌注天碑,滋養干涸的天碑之力,加固對於諸神的鎮壓。
轟!
剎那間,他像是接觸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深邃氣息,這是天碑之力,卻與此前任何一塊黃昏石碑中的天碑之力都不盡相同,霎那間,他像是看到了一片古遠而蒼茫的大地,一輪天陽橫亙於無垠的天宇之上,天陽普照下,是一條浩大的,明黃如玉的長河,有無量光流溢,所過之處,神木參天,比之聖王山脈中的建木,還要龐大不知道多少倍,繁星如微塵,星光微渺,幾不可見。
天界陽河!
蘇乞年念動間,便已明白,眼下看到的,該是遠古天界,那高懸於穹頂之上的天陽,橫亙無垠天土,滋養萬物的陽河,就是天界清氣的源頭之一,蘊藏著難以想像的神偉與生機。
倏爾,在一角陽河之畔,蘇乞年看到了一道佝僂的身影,他蜷縮在河邊,枯槁的雙足沉浸在金玉琉璃般的河水中,任憑河水中清氣上升,繚繞周身,卻始終不能滋養其身,那股腐朽之氣難以祛除,愈發濃郁。
那是一個老人,雖然似乎與當今的人族血脈有所不同,但蘇乞年可以肯定,這是人族,只是這樣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孤獨地蜷縮在陽河之畔,怎麼看都有些不正常,蘇乞年念動間,與那老人之間的距離,竟一下拉近了,他來到了陽河之畔,可以聽到那河水奔湧,宛如生命律動一般的聲響。
遠古人族嗎?
蘇乞年看向眼前的老人,灰白色的長發虯結,凌亂地披散在肩頭,他看上去弱不禁風,骨瘦粼粼,肌體上滿是褶皺,雙目渾濁,已經被堆積的褶皺生生擠壓成了一條縫。
遠古天界,也有凡人嗎?蘇乞年心中有疑惑,老人卻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微微抬起頭,有沙啞的聲音響起:“年輕人,還不走嗎?快要黃昏了,等到天黑,路就不好走了。”
眼中瞬間浮現出沉凝之色,不過是天碑之力照見的一幕,自己怎麼像是進入了這畫卷中,是那被天碑之力鎮壓的神祗嗎?蘇乞年不敢怠慢,握緊了手中的休命刀。
老人卻像是渾然不覺,輕輕搖頭:“我老了,已經走不動了,年輕人你耽擱不起了。”
蘇乞年挑眉,忽然生出一道念頭,沉聲道:“老人家,黃昏是什麼?”
“黃昏就是天黑了,還能是什麼?”老人反問道,有些渾濁的目光斜睨他一眼,“快走吧,天黑了,就走不掉了。”
蘇乞年蹙眉,還想要問些什麼,老人卻顫抖著起身,朝著陽河中走出,佝僂著身子,看上去干瘦且矮小,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但這裡是天界,在蘇乞年的認知中,能在天界清氣中存活,也是需要一定的生命層次的,那麼眼前這看上去沒有半分修為的老人,又是如何在天界中活下來的?
“天將崩兮地裂兮……天將崩兮地裂兮……”
老人喃喃自語,很快被如光的河水淹沒了雙腿,蘇乞年一驚,就要伸手去拉,這古老的招魂曲,他早在近古第三紀元就聽到過,沒想到此時竟在這遠古天界的老人口中,再次得聞了只言片語。
然而,他伸出的手卻抓空了,穿透了老人的後背,他深吸一口氣,收回手掌,終究只是一場倒影嗎,並非是他真的跨越了遙遠的時空,來到了遠古天界,但為何老人卻看到了他,那言語間看似尋常,但連諸神都能鎮壓的天碑之力,又怎麼可能無端映照出昔年天界一角。
干裂的土地,滿是皸裂的紋路,但蘇乞年仔細觀摩,四方有天壁,接連蒼宇,似乎依然在天界之中,他所立之地,仿佛是一處天坑,天壁之外,清氣湧動,卻無法垂落而下。
那是……
蘇乞年瞳孔微縮,他看到了一塊灰色的石碑,不過一丈來高,坐落在這天坑一角,碑體看上去有些粗糙,同樣沒有斧鑿的痕跡,但碑體上,卻有一道黢黑的符文,看上去又像是某種篆字,但又不同於諸神沉眠之地,所見的諸多黃昏石碑上的神文。
這一刻,蘇乞年感受到了封鎮法的悸動,石碑拉近,他竟按捺不住心境,伸出一只手,按落在了碑體上。
那是鎮字!
莫名的,蘇乞年洞悉了那碑體上黢黑符文的真意,或許也不能稱之為符文,或是文字,那是一種以他當下的眼界或閱歷,根本無法理解的外像,甚至蘇乞年生出一種錯覺,這黢黑的符文,或者說是鎮字,就是那天碑之力本身。
倏爾,蘇乞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慌感,這是他修行這麼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情緒,他曾經有過彷惶,有過驚悸,有過生死間的掙扎,但唯獨沒有過恐慌,仿佛大禍臨頭之前的預兆,令他焦慮,心悸,不安,驚怒……等等諸多情緒,在一瞬間齊齊湧現,交織混雜,恨不能立刻離開這裡。
但冥冥之中,似乎又有一個念頭在告誡他,不能離開這裡。
抬起的腳步止住,他心神一震,那是手中的休命刀在錚鳴,悠長的刀吟聲,哪怕在這天坑中,也清晰可聞,像是跨越了千山萬水,無垠世界,傳入了他的腦海中,喚醒了他的精神,與不滅的意志戰刀共鳴。
他悚然一驚,不知不覺中,不知何時,他竟然已經來到了這天坑的邊緣,快要跨出天壁,走進那片陽和的清氣中。
這一刻,他分明看到,遠方天界的盡頭,一抹濃稠的墨色,如潑墨般席卷而至。
天,黑了!(求訂閱,感謝大家的月票和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