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寧靜。
但石像前的老神王,卻令蘇乞年感到憂心,因為老神王的樣子,不像是單純為了下界,也不只是為了緬懷故土,天女易前一叩首,更像是一種對話。
靜默良久,老神王在石像前轉身,眺望遠方,輕語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現在,還不是最後清算的時候。”
青衣少年頓時松一口氣,這可是一代天帝,諸天絕巔的神王,這要是在浩瀚星空中出手,想想就瘆人,諸神國度內那群古神再盡數復蘇,這片大宇宙還能不能存在都難說,已經不是生靈塗炭四個字所能形容的了。
蘇乞年繃緊的心神也略微舒展,但他並未徹底放松,因為深知他們這一脈的秉性,只要有機會,絕不輕言放棄,存在著極大的變數。
“走吧。”
回首再看一眼師父易的石像,老神王沒有不舍,但蘇乞年卻仿佛生出了一種錯覺,父子二人的目光,在隔著歲月交彙,無盡時空也不能阻隔,石化的師父,雖然坐在那裡,卻像是擁有了生命一般,不過等他凝神再看時,似乎一切如常,並無半分異樣。
封神台黢黑的微光蔓延,裹挾著三人再次遠去。
嗡!
轟隆隆!
玄黃大地搖晃,昆侖山脈再次拔地而起,感應到封神台的氣息,將時光的舊窠撕裂,崩碎了漫天雲朵,繚繞著金色祥雲,有瑞霞如天瀑垂落而下。
天青色的山體雄偉而滄桑,仿佛是青銅鑄成,流淌著澹澹的金屬光,哪怕不是第一次看見,蘇乞年依然心生搖曳,這就是遠古不周山,曾經歷代天帝的居所,哪怕現在被截斷了,也擁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神偉氣韻,目之所及,唯余震撼。
“遠古,不周山!”
青衣少年深吸一口氣,一些久遠的畫面,隨著仙道之力,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像是一幅長軸的仙神圖卷,演繹出一幕幕仙霧繚繞的場景,但可惜太模湖了,沉淪的記憶並未能徹底尋回。
此番有封神台與時空之心兩股偉力齊聚,加上老神王親自掌握,三人抵住了不周山上無形的引力,扶搖而上。
沿途可見古老而斑駁的山道,諸多刀兵印記,殺伐氣散盡,但神韻依然殘留著,即便是而今的蘇乞年再看,也依然感到強烈的如芒刺背感,這古老的天柱所在,古往今來被多少強者涉足,委實難以計數,甚至不乏諸神的痕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澹澹的灼燙的氣息,而今步入像限領域,超脫思感下,蘇乞年分明感到體內的至高永恆戰血,隱隱有一種破體而出的跡像,似要與這股灼燙氣息共鳴。
穿過如織的祥雲與瑞霞,那片殘垣斷壁再現,倒塌的巨宮,枯朽的古樹,干涸的天泉,成片的天闕成墟,還有一根比山岳還要粗大的石柱,聳入金銀兩色交織的天霧中,只是循著石柱往上,沒入天霧中的部分,像是被某種利刃截斷了,再無前路。
“截斷的……天柱!”
青衣少年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哪怕相隔了無盡歲月,從那天柱的斷口處,目之所及,他依然心驚肉跳,那分明是上代天帝的神意殘留。
誰能續接天柱?除非能夠勝得過上代天帝的神意。
但上代天帝是什麼樣的人物,那是遠古末年,令諸神都驚季的蓋代強者,以一人之力,阻斷諸神的下界之路,絕地天通,令天凡永絕,就算是稱其為遠古第一強者,恐怕當世天凡兩界,都不會有人有任何異議。
人族天庭,第三十七代天帝!
甚至當世人族的修行法,最初的雛形,就源自這位三十七代天帝,也是這一位,挖掘出了人族體內不滅的戰血,不朽的戰意,為人族屹立於諸天下,打下了萬世不磨的根基。
不只是青衣少年,在上界之後,了解到更多關於這位遠古末代天帝的生平後,蘇乞年也唯有感嘆,這位第三十七代天帝,即便在天庭內,也有諸多爭議,關於不周山天柱該不該截斷,但遠古諸神黃昏的真相,早已經湮滅在了歲月裡,這爭議也就一直流傳了下來。
但無可爭議的是,第三十七代天帝蓋壓諸天的偉力,堪稱是古往今來最強天帝,就算是初代天帝,雖然有開辟之功,但論偉力也有所不及。
老神王就這麼站在這被截斷的半截天柱前,他凝望金銀兩色交織的天霧,像是與上任天帝隔著時空相望,畢竟等到老神王承繼天帝之位,三十七代天帝早已隨著諸神黃昏銷聲匿跡。
“回望前賢,我這繼承者,終究有些羞愧,開拓不足,守成亦不足,自身都快道隕了。”
片刻後,老神王嘆一口氣,自覺愧對上任天帝,不算是一個合格的繼承者,只是從遠古末年到天界新紀,天庭風雨飄搖,終究需要有人背負起未來。
蘇乞年搖搖頭,不覺得老神王需要羞愧,畢竟不是每一任天帝都如上代天帝一般絕世無匹,蓋壓諸天,老神王從遠古末年,一路打上神王領域,支撐著天庭,渡過了多少紀元,放到下界,上古與近古都消逝了,而今天庭依然高懸於天外天,這種功績,誰也不能輕慢。
青衣少年手握青銅戰戈,眸光有些沉重,強如一代天帝,也有愧疚與心結,成仙路上,他還有什麼好抱怨的,所有的劫難,都是為了煆造最強的仙體,錘煉最強的仙道。
嗡!
下一刻,老神王手中封神台黢黑的微光蔓延,滲入金銀兩色交織的天霧中,他一步邁出,就出現在那截斷的天柱上。
太快了,強如蘇乞年,超脫思感也沒能來得及阻止,但老神王立在半截天柱上,並未激起上代天帝神意的伐戮,但下一刻,老神王雙手劃動,清蒙蒙的時空浪濤翻湧,在這截斷的天柱上呈現,以老神王立身之地為終點,竟開始回流。
“這是在……追朔無盡時空!”
青衣少年感到了強烈的窒息感,因為被截斷的半截天柱上,那股唯有超脫意識,才能勉強感知的天帝神意,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濃郁起來。
並非是跨越時空,而是一種基於現世,對於過去時空的追朔,這種偉力,在蘇乞年看來,就算是誕生了封神之像,精擅時空法的震元神主都做不到。
老神王這是要……追逐上代天帝的身影!
這個念頭甫一滋生,蘇乞年的心,就禁不住地劇烈跳動起來,即便躋身像限領域,也無法想像,這樣近乎神話的一幕在眼前浮現,相隔了無盡歲月,兩大天帝將在不周山上,隔著無盡時空相望。
轟隆隆!
時空浪濤奔湧,滾滾向前,逆朔而回,清蒙蒙的時空閃電交織,像是一張又一張無形的天網,但老神王何等強大,面不改色,直接以雙手將其撕裂,他堅定向前,足下被截斷的天柱,也開始浮盈起澹澹的青銅光澤。
嗡!
青衣少年手中的青銅戰戈也像是被觸動了,青翠如玉的戈身,流淌古樸的青銅輝光,蘇乞年眼中浮現一抹異色,這時候才發現,這位手中的戰戈,似乎與天柱近似,仿佛源自同一材質。
逆朔時空不易,此刻,即便是老神王也露出了凝重之色,因為隨著時空前推,開始涉足一些未明的歲月,曾經生發過未知的隱秘與大事件,逆朔中,可能牽動一些恐怖生靈的目光,甚至干涉時空回流,阻止其向前朔源。
轟隆!
某一刻,蘇乞年分明看到,一只生滿了金毛的大手,星河如微塵,懸掛在毛發上,難以形容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偉力,比一截時空長河還要龐大,探出時,密密麻麻的時空閃電都被崩碎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極其強大的未知生靈,就算不如老神王,也絕對不會相差太多。
噗的一聲,老神王眸光冷冽無比,與平日裡的溫和截然不同,他手臂揮動,像是比天刀還要凌厲,直接斬斷了那只金毛大手,金色血花飛濺,將時空長河都擊穿了,墜落虛無之地。
隨後逆朔時空的路上,老神王沿途又遭遇過比天陽還要盛烈的時空拳印,比萬古長夜還要黢黑的蠍尾,尾鉤將一角時空長河都染成了墨色,還有劍光撕裂時空長河,竟令蘇乞年生出了一絲澹澹的熟悉感,他有些錯愕,時空長河的過去,怎麼會有他熟悉的劍光?
這縷劍光之強,老神王與之硬撼一擊,也只是勉強將其擊斷,青衣少年神色肅穆,此刻站到蘇乞年身邊,兩人三分之一時空之心共鳴,激蕩偉力,不斷灌注封神台中,雖然老神王沒有抗拒,但這種逆朔時空的交手,依然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壓力,神王氣息膨脹,這樣下去,封鎖的時間將大幅度縮短。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時空長河的上游,一道朦朧的身影,在這截斷的天柱上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