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凰歪著腦袋,充滿疑惑道:“……啾?”
周圍一片靜寂,緊接著如同冷水潑進油鍋,轟然炸了起來:
“鳳凰!”
“鳳凰!”
“那可是真·鳳凰啊啊啊啊!!!”
手機閃光燈哢擦哢擦,閃成一片燈光的海洋。於靖忠衝出辦公室來咆哮:“拍照就行了啊!不要上傳朋友圈!——保密紀律!不要上傳朋友圈——!”可惜聲音立刻被淹沒在了轟隆轟隆的腳步聲中。
“老大你終於回來了啊——!”一組的大小伙子們如猛虎下山,紛紛撲上來哭訴的哭訴抱大腿的抱大腿。
一組小帥哥們平時因為保密工作的原因很難找到女朋友,人生寂寞空虛如雪,只能跟著老大四處干私活騙錢花。無奈周暉走後老板換成了迦樓羅,金翅大鵬鳥性格嚴肅一板一眼,把這幫人操練得哭爹叫娘,眼下看到老大回來了,簡直比見了親爹都親。
周暉雙手托著小鳳凰,鄭重其事道:“這就是你們的鳳四組長了,都過來認一下認一下……混個臉熟就行了!說你呢!只准看不准摸!”
小伙子們齊刷刷一鞠躬:“四組長好——!”
“……”小鳳凰:“……啾?!”
鳳凰神秘高冷,兩次叛變,在特別處的傳說中已經變成不可說之no.1了,普遍認為他不管以什麼形像、何種方式出現都不足為奇。眼下別說變成了一只幼鳥,就算他哪天突然變成金身菩薩像端坐在辦公室裡,估計大家都不會感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然而也有不能接受的,比方說神完天司:
“麻麻啊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不認得我了?!我是神完啊!你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嗎?”
周暉辦公室裡,神完天司顫如顛篩指著小鳳凰,滿臉悲痛欲絕。小鳳凰則一動不動縮在周暉懷裡,對小活佛回以無辜的眼神。
“你看我,你看看我啊!真的想不起來了嗎?連我你都想不起來了嗎?!”
於靖忠安撫完外面群情激動要來圍觀真·珍稀鳥類的群眾,正好推門而入,聞言一把捂住神完的嘴巴,拖到後面去小聲教育:“鳳凰現在連周暉都不認得,何況是你了……下次這話在周暉面前少說,勾得他心裡難過……”
神完天司扶牆而立,滿臉深受打擊的表情。
於靖忠拍拍神完天司的頭,把他推出辦公室去面對外面一堆如狼似虎的圍觀群眾,然後走到辦公桌前,拉開椅子坐下,緊皺眉毛盯著正安靜窩在桌面上的小鳥崽。
小鳳凰圓溜溜的眼睛回視他,目光充滿好奇。
“……真是鳳四啊?不是要幾百年才孵化嗎?”三十秒後,於靖忠終於忍不住懷疑:“真不是你思念鳳四過度,在外面隨便撿了只鳥回來充數?!”
“齜——!”
小鳳凰撲騰著翅膀就要衝過來扇老於,被周暉連忙按住了,一邊呼嚕毛一邊忙不迭安慰。半天小鳳凰後頸炸起的毛才慢慢平息下來,但還是忍不住要瞪於靖忠,黑豆似的眼睛裡充滿了怨念。
於靖忠簡直毛骨悚然:“它……它聽得懂啊?我去我不會得罪了鳳凰明王吧?!殿下對不起啊!殿下我不是故意的!你你你上輩子我對你挺好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周暉百般撫弄小鳳凰,直到後者最終把頭縮進他掌心裡不動了,才道:“半個月前還不懂事,現在越來越懂了,可能是天生神禽的關系吧。不過只有化形了才能正式開智,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據說從幾年到幾百年都有可能。”
“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於靖忠問。
周暉搖搖頭。
“那你……”
“就這麼等唄,千兒八百年的,我也耗得起。”周暉抱起小鳳凰親了親,說:“等他開智了,一點一點從頭再來,上一次戰場上搶親都成功了,這一次細水長流的還不能成嗎?就算記憶被洗清了一遍,靈魂也還是那個人,總有認出我的那一天。”
“再說就算認不出也沒關系。”小鳳凰用圓腦袋親昵磨蹭周暉的臉,發出輕微的啾啾聲。周暉眼底不由浮起笑意:“他小時候過得那麼辛酸,後來深陷在這詭譎的局勢中,禪精竭慮步步為營,也沒有過一天真正心裡踏實的日子……現在都忘掉了也好。人生總要過去,才有新的開始。”
外面鬧哄哄的,走廊上傳來一組成員跑來跑去、吆喝搬東西的聲音。
然而辦公室裡卻非常安靜,紅線在高高的天花板上縱橫交錯,滾珠來去,各循軌跡,如夜空中浩繁的星圖。
這座辦公室在主人離開的半年間被完全封鎖,從來沒有人踏進過一步。然而現在周暉打開門走進來了,他坐在這裡,仿佛中間重重的硝煙戰火與顛沛流離都從未發生,一切恍如昨天。
小鳳凰並不明白周暉說了什麼,但習慣性拍了拍翅膀,啾啾兩聲表示贊同。
周暉笑了起來。
這一人一鳥之間自有氣場,那親密無間的氛圍似乎隱隱排斥著周圍其他人,形成了一個**又溫暖的小世界。於靖忠從椅子裡站起身,望著辦公桌對面這一幕景像,想說什麼又硬生生忍住了。
雖然周暉神色如常,但這麼多年相交,他能感到那微笑之後更加沉重而蒼涼的東西。
——周暉說的,並不是真心話。
·
周暉帶著小鳳凰,搬回了他在三環的那套精裝復式公寓。
至於和他一起回來的張順和迦樓羅,一個被狐六領走了,一個只能住辦公室。
張順在當年楚河離開張家的時候,得到了他哥手裡的所有資產和股票。然而張順第一沒能力、第二也沒心思去管公司,干脆把股權賣了大半,做了個掛名拿分紅的董事,自己就來北京特別處混日子了。
張二少孤家寡人一個,當時沒想好以後是留在北京還是回h市,因此就沒在北京置業。後來他隨便在酒店住兩天,夜店混兩天,司徒英治家又住兩天;單身漢生活過得十分瀟灑,買房子的念頭也就閑雲野鶴隨風飄去了。
如今真·金佛下降人界,赫然發現自己在北京竟然連個落腳點都沒有。
夜店是肯定不能去了,被跋提尊者知道了一定會吐著血奔下山來當著張順的面揮刀自盡;司徒英治家的房子正准備賣,湊錢在香港半山買個大的,現在房子裡亂糟糟的,連犼三自己都在住酒店。
張二少雖然人界待久了,神性上出了點問題,但畢竟是疑似正牌子佛祖,上面還是給予了高度重視的,專門在政治重要地區清空了一座建築樓來當佛堂——無奈張二少現在一看到佛堂就發悚,面對熱情相邀的於副,簡直恨不得跳起來貼著牆根溜走。
所幸關鍵時刻,李湖大發慈悲,說:
“既然張二少不願意住佛堂,那就住我家吧,安頓下來再慢慢買房子不遲。正好我家空著一間大臥室,月底他還可以幫我付個水電煤氣物業費啥的……”
張二少忙不迭表示沒問題,能和36dd的美女同住是我的榮幸。再說身為佛祖就要時刻不忘普渡眾生,老呆在佛堂裡不接觸基層的話是會脫離人民群眾的呀。
於是正牌金佛跟著狐狸精手拉手跑了,留下於副在後面,望著李湖在奔跑中格外歡樂豪放的胸器,只覺得眼皮直跳。
剩下一個迦樓羅,本來就是一直睡辦公室的,繼續睡辦公室也毫無壓力。
他睡的是當年鳳四組長的辦公室,頂樓三套大開間,臥室、會客廳、小廚房俱全,條件上完全沒什麼好委屈的。周暉樂得不跟兒子同住一個屋檐下,抱著小鳳凰就想走,卻突然被迦樓羅主動叫住了:“等等……爸。”
“嗯?”
迦樓羅走上前,仔仔細細撫平小鳳凰略微凌亂的翎毛,繃帶下眼底顯出沉靜的神情。半晌他退後半步,左右看看小鳳凰,才抬眼道:“爸,有一件事……”
周暉口氣略微緩和:“怎麼了?”
“借我點錢。”迦樓羅說,“工資不夠花了。”
周暉:“……”
“實習期到手四千五,蛇肉館一條蒸全蛇起價一千二。犼三和神完他們工資雖然比我高,但也沒高太多,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維持收支平衡的?我聽說可以私下接活賺點外快,但那天我找來紀律條例,上面說私下接活是違反單位規定的。”
迦樓羅頓了頓,平靜道:“我這個月工資已經花完了……借我點錢吧,發工資了再還你。”
父子倆互相對視,一陣風從兩人中間刮過。
“……”周暉慢慢道:“我記得你從雪山出來時,從當地銀行取了你媽事先存在那裡的保險箱,裡面有八萬塊錢現金……”
“火車失事進魔界的時候,包被摩訶發狂吞了,後來在人界又遭了小偷。”
“那你後來……”
“人界物價太貴,我一直靠工資吃單位食堂,還好可以住辦公室,省下了租房子的錢。”
周暉盯著迦樓羅,看著兒子和自己無比神似的年輕的臉、身上的舊運動t恤和去年過季款阿迪達斯鞋,平生第一次有種身為人父的責任感從胸腔油然而生。
他摸出錢夾抽了張卡,遞到兒子手裡,說:“拿著,隨便刷。”
小鳳凰對迦樓羅有種天然的親近,臨走時還繞著迦樓羅飛了兩圈,似乎有點戀戀不舍,華美的尾羽如同緞帶般在他身遭一圈圈掠過,灑下無數絢麗的光點。
那光芒就像無數跳躍的小精靈,迦樓羅懷念地伸出手——然而下一刻,周暉忙不迭撈過小鳳凰,腳不點地走了。
“啾?”小鳳凰被塞進車裡,疑惑地眨巴著眼睛問。
周暉迅速起身開車,只作沒看見。心說要是將來鳳凰恢復記憶後,想起自己差點把二兒子搞得去要飯,說不定一怒之下會讓自己沿街去要飯……所以母子離別抱頭痛哭什麼的,還是省省吧。
·
周暉在闊別半年後,終於再一次回到了自己和楚河在北京的家。
雖然已經這麼長時間沒住過人,但於靖忠經常派手下來打掃,所以干干淨淨沒有半點灰塵。只是長久空曠的房子,空氣中總有點讓人不舒服的味道,周暉把陽台門打開、落地窗簾拉開,讓夕陽一股腦湧進客廳和臥室,實木地板便在余暉中泛出了一種潤澤溫暖的反光。
“喲,還有花。”周暉看著茶幾上的玻璃水杯,裡面插著幾朵不知名的粉白小花,想必是於靖忠派人來打掃的時候讓放在這裡的。
“——嘖嘖,老於被小美人調教得有生活情趣了,真特麼難得……記得嗎?你以前經常從樓下花園摘幾朵野花放家裡,還曾經想在煙台上開辟出一片人參種植園……”
小鳳凰蹦蹦噠噠地跳到桌面上,嗅了野花半晌,張嘴就叼了一口。
“呸呸呸!”小鳳凰立刻把苦澀的花瓣吐掉,張著翅膀撲騰半晌,一頭撞回周暉懷裡。
周暉哈哈大笑,一只手抓著車鑰匙,一只手抱著小鳳凰,繞著客廳轉了一圈,又來到臥室。只見陽光從與臥室相連的陽台投映進來,床上松軟雪白的大枕頭泛出金紅,床角還掛著一件黑色休閑西裝外套——那是楚河的,臨走時沒收,至今還掛在這裡。
周暉把小鳳凰放到床上,拎起外套隨手把它兜頭一裹,笑道:“這是你的,你還要嗎?不要我送人了哦。”
小鳳凰費力地把頭從一堆布料中伸出來,一聽要送人了,立刻嘰嘰咕咕地把外套攏成一堆,張開翅膀用力攏住,瞪著周暉。那意思是既然是我的就不准送人,我的就是我的,誰都不准拿走我的東西。
周暉大笑,把小鳳凰連同外套一起抱在懷裡。
“不送不送,你的東西永遠都是你的……”周暉頓了頓,把臉埋在那件外套裡,帶著笑意悶悶地道:“就算等你到死也還是你的,誰都拿不走,你放心。”
·
冰箱裡沒什麼吃的,所幸還有半包奶粉。周暉燒水衝了杯濃濃的奶,加了糖和蜂蜜,調整到最適宜的溫度,端去臥室讓小鳳凰乖乖地喝,自己則去浴室衝澡。
主臥室和浴室相連,周暉又沒關門,小鳳凰站在玻璃杯壁上,從它的角度可以看見周暉的影子倒映在浴室玻璃門上,顯出強壯、結實的上身肌肉和大腿。
小鳳凰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睛,一動不動看了一會兒,才慢慢地低頭又啄了幾口奶。周暉不在它很快覺得索然無味,從杯壁上跳了下來,在床上蹦跳拍打了幾下翅膀,仰頭觀察這個據說屬於自己的“家”。
挑高天花板讓視野很寬闊,淺金色厚重窗簾,米色地毯,家具床鋪全是訂做的高級實木貨,設計一看就出自名家手筆。小鳳凰竭力仰起小腦袋,目光迷茫從床頭櫃上的合照相框上掃過,在照片中楚河的臉上頓了頓,緊接著就毫無覺察地移開了。
它的視線投向周暉的床頭櫃,定在其中一只抽屜上。
那抽屜裡似乎散發出一股讓它十分熟悉的氣息,小鳳凰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緊接著又是一步,站在抽屜邊,抻著脖子往裡面看去。
抽屜緊閉,它自然什麼都沒有看到。然而小鳳凰思索了一會兒,那無比熟悉又難以言說的感覺越來越重,終於它小心翼翼伸出爪子,鬼使神差一般,費力地撥開了抽屜。
浴室裡還傳來嘩嘩的水聲,周暉哼唱著圖蘭朵,歌聲在回音中格外響亮。
小鳳凰的眼底被迎面而來燦爛的光芒映紅。
——只見那抽屜裡有一只玻璃罐,裡面用精巧的蓮花狀支架,精密而穩妥地托著一顆紅色的圓珠。珠子足有大拇指大小,晶瑩剔透光滑流轉,在暮色四合的世界和越來越昏暗的臥室中,閃爍著九天寒星般明亮的光暈。
數張久遠的記憶殘片從腦海深處呼嘯而過,但緊接著就逝去了,連一點隱約的畫面都沒留下——
這是鳳凰瞳。
小鳳凰望著玻璃罐,愣愣地怔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