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順內心萬雷齊發火樹銀花,剎那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呆呆的看著周暉。
周暉目光炯炯的逼近一步,不耐煩道:“問你話呢,三劈知道嗎?”
“……”張順訥訥道:“知……知道,就是三、三個人一道睡覺……”
房間一片寂靜,周暉居高臨下逼視著張順,半晌突然無比親切的一笑:
“知道就好,我替你哥關心下你的生理衛生常識。那個你想多了,今天咱們不三劈。”
張順差點被他一個拍肩摔地上去,等回過神來立刻暴怒,當即就要撲上去狠狠給他一拳。可惜那個小希姑娘趕緊撲上來擋住了,絕望道:“別動手啊張二少!周老大就是這麼個人,你習慣就好了!”
這個時候她竟然變成了一口男聲,把張順嚇得一跳:“你怎麼了?”
“您聽不出來了嗎?”小希眨巴著眼睛看他:“在h市咱倆還一起抽過煙呢,幾天不見就忘啦?”
周暉本來在邊上躍躍欲試,好像就等著張順先動手好找茬揍他一頓。但小希手快把張順攔住了,他也只得嘆了口氣道:“無趣的人類……方片兒是我一組的手下,就是去h市護送顏小美人上京的那個特工啊。你為了打聽小美人的情況,還給了他兩條中華煙呢,想起來了麼?”
“……方片?”張順表情瞬間崩潰了:“你是方片?你怎麼變成女人了?!”
小希無奈的扶住額頭道:“說來話長……這個女人本來是我相好的,沒想到被人收買了來殺我,幸虧周老大及時趕到,把我的三魂七魄鎖在了這個女人身上。這段時間我一直代替她在天上人間工作,中間偷偷和周老大交換過幾次情報……哎,今天還陪了鳳四組長,可惜我不是真的女人。”
張順想起在h市時那個精干的特工小哥,再看看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白裙子姑娘,整張臉上只剩下了“=口=”這麼一個表情。
“一開始我也很想死,上廁所都不知道怎麼辦,後來慢慢就習慣了。反正只是暫時的嘛,而且干一行愛一行,就當是體驗生活了。”小希翹了個蘭花指說:“我現在干得很好呢,昨天還有人為了爭我陪酒而打起來,好有成就感啊。”
“……”張順目瞪口呆,心說一個月前你還是抽煙摳腳罵大街樣樣都來的糙漢子啊!這一個月來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他不由自主看了眼周暉,發現周暉表情也有點傻,大概沒想到自己手下的畫風出現了這樣的神轉折。
“……你……為什麼有人要殺你?”張順結結巴巴問,“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你從h市離開以後?”
小希嘆了口氣,從床頭櫃裡摸出一個煙盒,掏出根中華點上抽了一口,終於有了點本來性別的樣子。
“這個說來更話長了……我和周老大分析過,覺得殺手是於副主任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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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順整個腦子都成漿糊了,滿頭都是問號,只得看看周暉。
周暉走過去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的揉著下巴。一個已經脫了外套滿身酒氣的男人和一個天上人間出來的小姐,抽著煙對坐在旅館大床上,這場景怎麼看怎麼像x交易開始前雙方在講價,有那麼幾秒鐘張順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下一秒周暉就會從口袋裡拍出一疊鈔票,說兩千塊!不能再加價了!
“問題是於靖忠為什麼要殺你呢,”周暉沉吟道,“我和於副雖然不說好得穿一條褲子,起碼也從不干背後捅人刀子的事情,難道是你護送顏蘭玉上京的時候把那小美人給輕薄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覺得邏輯還是很通順的……”
小希郁悶道:“那小美人能操縱死屍來殺人啊好嗎!只有他把我按倒強|奸的份吧!”
“唔,有道理。”周暉想了想,問:“你一路上有辦錯任何事情嗎?”
小希搖搖頭。
“那你最後一次見到於副是什麼時候?”
小希順手把煙灰往桌上一彈,脫掉高跟鞋,隔著絲襪撓了撓腳。這個動作一下就顯出了他的糙漢子本色,周暉斜眼瞥見了,頓時十分欣慰,心說這個手下應該還是有救的。
“顏蘭玉抵京的那天,於副主任親自帶人來機場接的我們。”小希頓了頓,皺起眉頭道:“當時顏蘭玉身體已經不太行了,但精神還好,聽說於副親自過來還是挺開心的。然後我們在機場見到了於副,我從來沒見他激動成那樣,見了面立刻衝上來對顏蘭玉說:‘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了你很久。’然後還跟我們幾個說辛苦了,說要請我們吃飯……”
“喲,老於很high麼。”周暉問:“然後呢?”
“我們幾個都笑,老大你知道於副跟我們沒什麼架子的嘛,我還開了個玩笑,說於副真是老男人談戀愛,就跟老房子著火了一樣,急吼吼的一刻都等不住。”
“老於聽了什麼反應?”周暉問。
“笑嘻嘻的沒有不高興啊,還去拉顏蘭玉的手來著。”小希郁悶道:“總不至於是為了這一句玩笑殺我吧,於副當年從日本回來後寫的那兩句酸詩整個國安都知道,你們不還老打趣他老牛妄想吃嫩草嗎?我說兩句又怎麼啦?”
周暉眼底驟然閃過一絲精光:“等等,你剛才說於副怎麼?”
“……老牛吃嫩草?”小希莫名其妙道。
“不不,上一句?”
“於副……於副寫酸詩啊。”小希說,“顏蘭玉小美人不是在日本救的於副嗎?他回來以後就寫那個酸詩,曾經滄海難為水什麼的,還藏他那個日記本裡面。結果上次被狐六組長偷摸出來,在飯堂裡對大家念,哈哈哈當時真笑死我們了……”
周暉卻沒有笑,眼底亮得可怕:“當時顏蘭玉什麼反應?”
“啊?”
“你們這樣開玩笑,顏蘭玉是什麼反應?”
小希迷茫的眨巴著眼睛,似乎在拼命回憶,煙頭燒到手了才“啊!”的一聲回過神來。
“沒……沒什麼反應吧,”他茫然道,“有什麼反應?他好像蠻不開心的,可能是臉皮薄吧。”
“……”周暉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半晌才拿起煙慢慢的抽了一口。張順和小希都看著他,足足過了好幾分鐘,才聽他低聲說:“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怎麼回事?小希一頭霧水,剛要開口發問就被周暉打斷了:“後來顏蘭玉還有沒有說什麼?有沒有避開於副單獨找你們?”
“……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去找別人,反正我們就上車了。好像也沒說什麼吧,就搬行李的時候,我站在後面,他問我有沒有你的聯系方式……”
“找我?”
“嗯,說多謝你把他從日本人手裡救出來,想知道你什麼時候回北京好當面道個謝。”小希擺手道:“我哪能把你的聯系方式隨便給人,說了沒有就完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後來聽說他身體支撐不住昏過去了,從此再也沒醒來過。”
周暉猛地摁熄煙頭霍然起身,把小希嚇了一跳:“老大?你怎麼了?”
周暉眼睛微垂,面沉如水。在那一瞬間,所有輕浮油滑的表像都從這個男人身上褪去了,凌厲肅殺的真實面孔就像退潮後猙獰的礁石一樣,終於浮出了水面。
“他不是想道謝,而是看出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想在最後一刻把信息傳遞給我,可惜失敗了。”
周暉擺擺手,示意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當時跟你在一起的特工還有誰?”
“……五、五組的副組長央金平措和組員巴格納,我們一起護送顏蘭玉下的飛機。後來我們在機場就分開了,他們完成任務應該就找五組長彙報去了吧……”
“我知道了。”周暉打斷他道:“你先回夜總會去,我和張順有事要出去一趟。”
小希奇道:“上哪去?”
張順問:“還有我?”
“你哥把你托付給我,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了鳳四啊,怎麼舍得放你走呢?”周暉隨口道:“方片兒自己打車回去吧,就說今天順子硬不起來所以時間短了,不叫你過夜。”
張順怒道:“你說什麼?喂!”
小希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利落的跳起來就開始收拾東西。周暉拽著張順把他拖出門,三步並作兩步向電梯衝去,一邊掏出手機打了個簡短的電話:“喂小劉,幫我查查五組的副組長央金平措住在哪,我們現在就過去!”
“到底怎麼回事?”張順被踉踉蹌蹌拉進電梯,急忙問:“你看出什麼了?”
“顏蘭玉。”
“啊?”
“顏蘭玉的反應不對。”周暉頓了頓,反問:“如果你是那個小美人,每天迎風流淚對月吐血的等了一個男人兩年,為他連命都不要了,好不容易臨死前見了一面,別人開玩笑說你等的人愛你如老房子著了火,你是什麼反應?”
張順結結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啊,我只喜歡小姑娘,我不喜歡男人的啊。”
“你最好記住這句話,一輩子都只喜歡小姑娘。”周暉翻了個白眼,說:“換做是我一定開心得瘋了,絕對不會不高興。顏蘭玉這個反應,說明這個玩笑裡有個非常致命的問題。”
“——啊,問題?”
“小美人因此產生了很大的懷疑,但棋差一招沒掩飾好,被對方發現了端倪。也許是為掩蓋真相而做出應急手段,或者本來他們就對顏蘭玉存了殺心,離開機場後,顏蘭玉立刻被下了殺手……”
門叮的一聲打開,周暉大步走出電梯,向酒店門口停著的那輛銀色凌志走去。張順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忍不住猜測:“一個玩笑能有什麼問題,難道他不喜歡於靖忠?他看到於靖忠不夠帥所以移情別戀了,最後一刻想找你發揮下生命的余熱?”
“內弟!”周暉怒道:“我跟你哥孩子都生倆了!我只愛他一個!”
張順被訓得一愣一愣的,看到周暉坐進車裡,急忙跟上去想追問,卻聽周暉對司機小劉道:“去央金平措家,立刻,半小時內要到。”
“沒問題,他家也住東城——怎麼這麼急?”
周暉說:“不急他就活不過今晚了。”
小劉和張順同時面色劇變,但周暉面沉如水的望向車窗外,對兩個人充滿疑問的目光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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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不到小劉把車停在了央金平措家門口——這個第五組的副組長家住在東城區一個很新的小區,復式小二層,這個地段沒有幾百萬下不來。
周暉塞了兩盒中華給保安,成功混進了小區。他步伐特別大而且快,張順一邊小跑跟著他,一邊氣喘吁吁問:“為什麼說他活不過今晚,是因為於靖忠也會派殺手來滅他的口嗎?”
“顏蘭玉那奇怪的反應不止看在方片兒眼裡,同時也看在五組的其他兩個特工眼裡。央金平措是副組長,身份眼界都和普通組員不同,也許已經看出了異常,但礙於於靖忠的身份和他身後龐大復雜的勢力,央金平措並沒有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任何人。”
“但是,那個勢力不會放過他。”周暉繼續道:“他們知道自己產生了紕漏,掩蓋紕漏的最好方法是把在場的所有人全部滅口。寧願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連方片兒這樣粗線條的人都沒逃過,副組長央金平措肯定也在殺手的名單之列。”
“那還有個叫巴格納的組員呢?”張順問。
“前兩天被老五外派公干了,要救也來不及,該死的話已經死了。”
小區綠化做得很好,白天看樹木草地郁郁蔥蔥,應該是非常優美的景色,但晚上看就是昏暗憧憧的讓人心裡發寒了。他們找到央金平措他們家樓下,按對講機卻沒人接聽,周暉一腳踹開結實的雕花鑄鐵大門,直接就走了進去,按下電梯二十三層。
張順第一次干這種半夜闖空門的事情,不禁有點心驚膽戰:“這個……就咱們兩個?要不要去跟那個五組長打聲招呼,再把九尾狐也叫來?萬一到時候保安報警,搞個殺人未遂啥的把咱倆抓起來……”
“——你知道敵方的紕漏在哪裡嗎?”周暉突然問。
張順茫然搖頭。
周暉笑起來,那是一個非常諷刺,還有些無可奈何的笑容。
“上面有很多人以為,於靖忠在日本被顏蘭玉舍命相救,是兩人之間有私情的緣故。”他緩緩道:“但事情其實不是這樣的。”
“於靖忠曾經喝醉了告訴我,他和那小美人之間什麼都沒有,那兩句酸詩也只是他私底下寫寫,根本就沒有給顏蘭玉知道過。”
“——所以你可以想像,當顏蘭玉在機場看見這個於靖忠對他的態度,以及旁人的反應時,他立刻就會意識到什麼……”周暉意味深長的頓了頓,說:“這件事讓他非常、非常的驚駭,就像現在的我一樣,他立即意識這件事背後的水非常深,但又不知道誰可以信任,誰是戴著面具的騙子……”
張順看著他的表情,突然理解了最後一句話背後恐怖的含義。
他冷汗刷的就流了下來。
“他在懷疑所有人的情況下,將最後的信任壓在了我身上,但可惜信息沒傳遞出去就被對方截斷了。”周暉說:“幸運的是,現在我至少還有兩個人可以相信:一個是你,一個是你哥。”
電梯門打開,周暉大步走到央金平措家門前,拍了兩下沒有回音,抬腳“嘭!”一聲重重把大門整個踹開了!
實木的門板撞到牆壁,反彈回來,被周暉一把撐住。
張順在他身後探出頭,瞬間臉色煞白。
——只見大吊燈下,央金平措的屍體吊在半空,散發出陣陣惡臭。他的頸骨因為重力的原因整個折斷了,彎曲成一個非常詭異的弧度,舌頭伸出老長,青灰色渾濁的眼睛死死瞪著他們。
周暉走進客廳,反手關上門,摸出手機找到通訊錄中的“媳婦”,按下了通話鍵。
三秒鐘後電話接通,楚河的聲音傳來:“喂?”
“親愛的,咱倆猜測的事情現在基本確定了,趕緊回來吧別監視了。你男人現在有點麻煩,五組的央金平措變成了咒屍,必須在三十分鐘之內給他超度,否則……”
楚河打斷他道:“我現在也有點麻煩。你知道第五組的人集體叛變了嗎?”
“——啊?!”
楚河報了一個軍委內部醫院的地址,說:“我現在就在這裡,重症監護部。解決完咒屍趕緊過來,要不就准備給孩子找個後媽吧。”
周暉立刻毛了:“怎麼回事?你去哪裡干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
楚河嘆了口氣,說:“叛變了的第五組……現在就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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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河掛斷電話,輕輕把手機放回口袋。
他抬起頭,只見整個icu監護大廳裡的人都穿著藏布袍,神色各異的注視著他。
為首那個男子四十多歲,明顯是少數民族輪廓,手持被鐵索橫貫的雙刀,神情中帶著山民特有的滄桑、狡猾和凶狠。他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楚河,直到電話打完了,才哼笑一聲道:“鳳四組長,你以為你真能堅持到周老大趕來的時候嗎?第五組的兄弟們一起上,你覺得自己還能活幾分鐘?”
楚河失笑道:“巴格納同志,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看得起看不起的,您也別多心。兄弟們都知道您有來頭,不然坐不上四組組長的位置,但您身受重傷虎落平陽也是大家都知道的——退一萬步說您還是高人,咱們副組長央金平措就不是了嗎?不照樣被兄弟們做成了咒屍?”
巴格納一挽雙刀,刀鋒閃出大片絢麗森寒的光:“鳳四組長,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要怪就怪咱們立場相對,您今晚還偏偏出現在這裡吧——第五組六十名組員,今日在此,就要來取您的性命了!”
只聽刷刷成片,所有人同時兵器出鞘,以巴格納為首,在縱橫的殺氣中大吼著撲了上來!
無數刀鋒寒光倒映在楚河瞳孔深處,而他沒有後退,甚至沒有躲一下的表示。
他閉上眼睛,幾乎無聲的嘆了口氣。下一秒颶風從他腳底升起,萬丈漩渦盤旋直上,如太古神獸爆發出天崩地裂的怒吼,將所有人同時震得飛了出去!
——轟!
所有人大叫倒地,地動山搖中,鳳凰明王法相具現!
楚河邁出一步,在漫天硝煙中露出半邊側影。長發垂落白袍翻飛,琉璃佛珠從半空落下,被他一把抓在手裡,瞬間變成了一條純青色發帶。
他用這條發帶把流水般的長發隨意一綁,抓起□□,指向周圍眾人。
“太看不起我了,你們這些人。”他失笑道:“——去,叫你們家活佛組長出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