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的身子猛然一僵,他低著頭,沒有吭聲。
“我和他的關系還是不錯的,我不喜歡看人的過去,我喜歡看別人的現在和未來。洛城,和宋初慈相比,你的手段和智慧比他差太多,即使給你一模一樣的路線,你這輩子也無法成為宋初慈。”
洛城沉默。
“這並不是說你不好,你很好,我和何朝漫都覺得,你是個很不錯的人。但是如果讓何朝漫在你和宋初慈之間必須選一個,她不會選擇清清白白的你,她會選擇宋初慈。”
溫雅在一旁倒著茶,沒有說話。
席擇繼續道:“人這一生,剛生下來的時候,是一張白紙,但是接下來,會有各種各樣的顏色沾染在上面。宋初慈是一個曾經沾染了灰塵,現在只剩下光芒的畫卷,而你的顏色太過於單純,美則美矣,卻需要小心呵護。何朝漫和你解除婚約,雖然兩家人都覺得那個娃娃親只是開玩笑,但是事實上,她作為一個女人,也不想去呵護自己的丈夫。”
頓了頓,席擇又道:“你覺得宋初慈髒,你覺得他做過的那些事情很惡心……”
“我沒有!”洛城不知怎的,忽然紅著眼睛反駁。
席擇垂首看著握緊拳頭的洛城,只聽他小聲地說道:“他和很多人交往過,我只感覺嫉妒和吃醋,但是……但是我不覺得他髒。我知道,他和我的生長環境不一樣,姐姐說,他的母親是一個……”遲疑了片刻,洛城還是說道:“是一個妓|女,我知道他從小到大,生活得不容易。”
“可你還是覺得他髒,他很惡心下賤。”
“那是因為他利用我,他根本就是想要借著我往上爬!他還讓他曾經交往過的女人墮胎,就為了他的未來,他就謀殺了自己的孩子,還害了無數的女人!席擇,他也是在利用我,我愛他這次我才會再回來,但是他現在又想用苦肉計,博取我的同情心!”
“你還是不相信他。”
這話讓洛城再次沉默。
席擇認真地凝視著眼睛通紅的洛城,片刻後,才說道:“我之前說,半年前,他差點死了。你認為他是因為什麼差點死了?是因為車禍,因為意外,因為得了什麼病?”
洛城抬首,小聲地道:“我不知道。”
“因為厭食症。”
這個答案讓洛城倏地睜大雙眼。
席擇面色淡定,十分鎮靜地說道:“我的朋友很少,宋初慈的朋友也很少。他生病以後,我和丁博去看過幾次。在你離開後的第一個月,他是在醫院裡度過的。吃不下任何東西,喝水都非常勉強,每天靠著吊點滴過日子,很快就瘦了下去。”
洛城的手指輕輕顫抖。
“我曾經看見過他想要吃一口飯,但是那口飯才剛剛進了喉嚨,他就不停地咳嗽嘔吐,又將那口飯給吐了出來。我不喜歡渲染什麼東西,也不想告訴你那副場景多麼恐怖,但你只要知道,他從你離開後的第一天開始,就自己主動地絕食。半年前,他差點死了,他撐過來了,為了你,撐過來了。”
洛城的手指緊緊攥住。
“你們相處了兩年,這兩年時間裡,你有感覺過宋初慈愛你嗎。”
洛城想要點頭,但最後還是搖頭。
溫雅沉默了片刻,最後道:“愛。宋先生說,要在洛城生日的那天給他表白,這次的賭約算是他輸了,他給洛城當一天的僕人,從此以後兩個人就在一起了。”
溫雅的話讓洛城臉色煞白。
席擇卻繼續道:“宋初慈這個人很膽小,很自卑。我和他認識這麼多年,都沒有看懂他到底想要的是什麼。是《繆斯》的主編?還是更高的地位?洛城,宋初慈把自己的心隱藏得很深,你感受不到,但是別人能感受到。他想要的不是更高的權利金錢,他現在想要的只有你。”
咬緊了牙,洛城還是不停地重復著:“可是他只是在利用我,我們的相遇都是他一手策劃的,他還為了權利,殺死了他的孩子……”
“洛城!你是沒有心嗎?到現在,你也不肯相信他嗎?!”
在距離飛機起飛還有三個小時的時候,洛城來到了宋初慈的家門口。
他站在門口足足半個小時,始終不肯敲門。而他不知道的是,有個男人也站在大門的後面,垂眸看著那顯示屏上的圖像,沉默著不肯動作。
到最後,在洛城轉身離開的時候,宋初慈忽然笑了。他今天放棄了自尊,請求席擇去找洛城,但是即使是這樣,對方還是不肯信他。
一邊笑,眼淚一邊順著眼角向下劃落。
宋初慈不停地笑著,又是笑,又是哭,直到突然,一道門鈴聲在房間裡響起。
宋初慈倏地愣住,他再抬首看向顯示屏,只見青年咬著牙,按響了門鈴。
過了片刻,宋初慈打開門。
門內門外,兩個人的眼睛都有點紅。
一切和一年前真是太為相似了,都是夜晚,都是宋初慈在門內,洛城在門外。
在在一年前,這個青年開口的第一句就是“你是最肮髒的泥土,我們之間是天壤之別”。然而今天,洛城卻低著頭,久久沒有開口。等到宋初慈沙啞著嗓子問了“你有什麼事情嗎”之後,洛城才握緊了手指,低聲道:“宋初慈,我相信你。”
一句話,就讓宋初慈再也忍不住地閉上了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流淌下來。
一年了。
這一年裡,那句“天壤之別”仿佛是一把尖銳的匕首,不停地割著他的心髒。他的心早已傷口遍布,狼狽瘡痍,每每午夜夢回驚醒時,耳邊都回蕩著那一句“天壤之別”,眼前都是一片沒有盡頭的黑暗。
一年了。
宋初慈幾乎沒有感受過食物滑入食道的感覺。最近半年裡,他的病情已經有了好轉,所以也能再吃點東西,但是他的主要食物仍舊是葡萄糖。
每當有食物順著他的喉嚨下滑時,他就忽然感覺到心中一陣的干澀。
好痛,好疼,好難過。
心髒的疼痛仿佛能幻化為全身的疼痛,那個晚上洛城無情的目光,那個晚上洛城殘忍的話語,在他的血管裡狂野地流淌,將他的身體切割成碎片,讓每一個剛剛入口的食物都不由自主地被吐了出來。
半年前,他感覺過死神的降臨。
即使知道再吃不下東西他可能就會死,可是他真的沒辦法吃下任何東西。他想吃,他的理智告訴他你得吃下去,但是下一秒,他的身體便會主動地將任何東西吐出來。
在真正失去的時候,他才知道,他原來愛得這麼深沉。
半年前,在再好的醫生也對他快要放棄的時候,席擇來了。宋初慈很少有知心的朋友,席擇就是其中為數不多的一個。席擇告訴他,半年,最多半年,他一定會讓洛城回到華夏。
在朦朧之中,聽著席擇的承諾,他總算開始進食。
洛城這個名字,對於他來說就是一種□□。
痛的時候讓他肝腸寸斷,喜的時候又讓他甘之如飴。
在見到洛城之前,他有想過無數次的見面。但是到最後,他仍舊是膽小地選擇了偽裝,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假裝自己很冷靜,假裝一切都是浮雲,假裝自己毫不在意。
直到洛城在隔間裡抽了二十分鐘的煙,宋初慈在外面等了二十分鐘,終於忍不住了。
他在裡面,強上了洛城。
伴隨著生理上的快|感,他看著身下人不停地流淚。洛城的心是冷的,他的心卻早已死了。他死在洛城那個殺人的目光中,他死在洛城那些殺人的話語裡,他死了一年多,只等著這一次的重生。
而現在,他等了一年多,他終於等到了這句“我相信你”。
宋初慈勉強維系著的尊嚴,在這句“我相信你”之下,崩潰成了碎渣。
他早已想好,假設這次洛城還是不願意先松口,他要尊嚴做什麼?他會追到機場,他要拉住這個人,他要告訴他,曾經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我到底有沒有利用你,我到底做過什麼事情!
求求你,即使我很髒,但我也喜歡你,給我一個機會。
而如今,在他的尊嚴即將徹底喪失前,他最愛的人給了他一次機會。
宋初慈低笑著劃開嘴角,伸手攬住了眼前的青年。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的懷抱很溫柔,他一只手輕輕揉著這只二哈柔軟的頭發,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說:“洛城,我告訴你,所有的真相。”
他是世界上最腌臜的污泥,他惡心,他齷齪,他下賤。
他為了成為燈光下的寶石,他費盡心思,他不折手段,他的腳下是無盡的白骨,他的面前是數不清的冤魂。
這樣的宋初慈有資格得到愛情嗎?
他沒有!
於是這份愛情,是他用生命和尊嚴換來的。
愛情就是一場煙火,洛城愛得單純莽撞,宋初慈愛得飛灰煙滅。
燃燒了生命,燃燒了自尊,在飛入火海之前,宋初慈將洛城拉住,換來了這段感情。
他告訴洛城,他們的初遇,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幸福,從來沒有任何算計。他也告訴洛城,他就算再麻木不仁,再冷血無情,也不是個劊子手,更不可能去殺害自己的孩子。
聽到了最後,洛城拉住宋初慈的衣角,小聲地問他:“你有恨過我嗎?”
宋初慈低首吻住了心上人的嘴唇,笑著回答他:“恨過,然後更愛。”
只有你相信我,那麼我的生命,才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