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隨即右手托著杯子,左手環握杯身。
塔夫曼則單手拿著杯子,喝了一大口,指尖抓著杯身緩緩轉圈。
“奧菲莉婭是被感染了。”塔夫曼道,“能看出來,她中過毒,很萎靡。”
“嗯,我也看出來了。”維納點了點頭,“但奧菲莉婭出現在我們面前時,身上沒有絲毫污染的味道。”
“以後,這類的布置和安排,不能再做了,這次幸好奧菲莉婭沒有事。”
“再好的布置和安排,總會出現一定變量的意外,這是很正常的事,只要結果是好的,就可以了。”
塔夫曼微微一笑,反問道:“可結果,真的是好的麼?”
維納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嘆出,道:“或許,我們現在可以把奧菲莉婭喊過來,再細問一下。”
“為什麼要加或許?”塔夫曼問道。
“你又為什麼要這麼問?”維納苦笑道。
“從上次那個不知名光明余孽啟動了我別苑主臥裡的陣法傳送進蛇島的那件事裡,我就看出來了,奧菲莉婭對我隱瞞了一些事情。
比如,那時的卡倫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別苑中,我的護衛沒有外來訪客的記錄,當時奧菲莉婭坐在我的面前對我的是,她打算掐斷對卡倫的那一點好感。
然後就變成了,他們兩個人在我的別苑偷會。
我能理解年輕男女之間有時候會產生的迫不及待,可能忽略掉時間地點做些出格的事情。
但我無法理解,一個女孩會把自己的男友帶到自己叔叔的家裡私會,而且那個女孩還是我們的奧菲莉婭。”
“她長大了,總得保護人了。”維納道。
“但我們進入蛇島後,現場的戰鬥痕跡和石棺上的頗爾女士虛影,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縝密,太過於自然了,反而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最奇怪的是,現場來看,那個啟動陣法的光明余孽……呵呵,那個菲利亞斯寄生者,是在征用卡倫身體時出現了意外,焚滅在了洞穴內。
但隔兩天後,我在外面遇到了一個人,雖然他臉上戴著面具,雖然我沒有刻意地去調查他的背景身份怕驚動了他,但我感覺,那個菲利亞斯寄生者並沒有被焚滅,他還存在,他還活躍。”
“那場光明的聚會麼?”
“是的。”
“是他提議更改了計劃,要攻打先祖貝爾納的墳的?”
“就是那個人,菲利亞斯哪怕在光明余孽裡也是被孤立的一支,因為他們家族先祖曾犯下的大錯,讓他們被其他信奉光明的人所排斥。
所以,我不相信,菲利亞斯的秘密什麼時候能人人皆知,契約海螺啊,那是只有在先祖貝爾納和菲利亞斯留下的那兩本筆記裡才提到的東西。
雖然先祖貝爾納的雕塑全島到處都是,但誰會猜到先祖系在腰間的那枚海螺是一件喚醒聖器?正常人只會認為那是一件裝飾品。”
“思念宮的事,你安排一下。”
“我知道。”
維納又抿了一口茶,道:“如果焚滅的菲利亞斯寄生者,和引導島上光明余孽更改行動計劃的那位,是同一個人的話,那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這就是我一直無法理解的地方,如果他和卡倫本就是認識的,是串通的,那他的行為成果,大概只是讓卡倫救下了奧菲莉婭。”
“噗……呵呵呵。”維納忍不住笑了,“你的意思是,菲利亞斯回到暗月島,只是為了幫一個叫卡倫的年輕人追求一個女孩的芳心,且這個女孩還是暗月一族的血脈?”
“問題,就在這裡,無法解釋。”
維納愣住了,道:“不,有個可能,可以解釋。”
塔夫曼看向自己的哥哥。
維納目光看著前方的地毯:“菲利亞斯,現在是卡倫的僕人。”
“這……”塔夫曼沒想到自己的哥哥會給出這種解釋。
“你過,奧菲莉婭告訴過你,卡倫對她似乎沒有那種強烈的情緒,卡倫有未婚妻,而且那小子,似乎還很堅持一夫一妻的原則。
如果是卡倫想要追求奧菲莉婭,他根本用不著這些手段,因為我們的奧菲莉婭還很年輕,年輕,是她最大的劣勢,再聰明的女人,面對自己第一個產生好感的男人時,總是容易陷落的。
但這就像是你手下的那些水手,他們名義上是暗月島的外海艦隊,但實際上他們聽從的是你的命令而不是我這個族長的命令,他們甚至會鼓動脅迫你發動軍事政變來取代我的位置。
如果菲利亞斯現在是卡倫的僕人,那麼這一切的行為就很合理了,他想要討好主人,卻出於的是僕人視角,忽略了主人自身的堅持與選擇。
在他看來,幫主人在暗月島公主殿下心裡留下更深刻的位置,是一件功勞,但他卻無法理解主人內心之中真正的喜好。
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沒有邏輯的事。”
塔夫曼舔了舔嘴唇,點了點頭,道:“解釋通了。”
“如果菲利亞斯是卡倫僕人的話,詛咒之蟲沒能污染到奧菲莉婭,就能得通了。”
“嗯,至少比真神降臨,要更能讓人接受一些。”
菲利亞斯當年的詛咒,除非真神降臨,否則暗月一族的人面對這種詛咒之蟲的污染,絕無幸免的可能。
維納放下了茶杯,雙手交叉放在身前:“可現在問題又來了,卡倫,到底是怎樣的身份?你和他接觸過,你覺得呢?”
“他很高傲。”
“和萊昂比呢?就是沃福倫的孫子。”
“你是在侮辱卡倫,還是在抬舉萊昂?”
“是啊,菲利亞斯是一個如此驕傲的人,能讓他心甘情願把事情做到如此地步,那幕後的那個人,又到底該有怎樣的能量?”
“哥,你現在還是堅持認為是卡倫背後有人麼?”
“堅持不堅持這種認為,現在已經沒有意義了,從我看到秩序神教代表團名單裡,有卡倫的名字,有卡倫所在小隊的名字時,我就知道,事情不對勁。
奧菲莉婭和卡倫的事情,在約克城滿是流言,甚至流傳,我們的奧菲莉婭是一邊撫摸著肚子一邊上的返程的船。
可當時原本的計劃是,推動奧菲莉婭和萊昂的聯姻,雖然只是一個計劃,但秩序神教那邊是點過頭的,約克城首席主教沃福倫也是准許的。
在這一基礎上,流出了奧菲莉婭和卡倫的流言……
結果,
卡倫所在的小隊居然能和沃福倫主教安排到一起來到我們暗月島,現在他們還能住在一個院子裡,到底是怎樣的存在,能讓約克城首席主教受這麼大的委屈,還不敢發作?”
“除非,是一只強有力的手進行了干預,連沃福倫的面子都被無視了。”
“還記得帕米雷思教麼?”
“記得。”
“秩序對帕米雷思教的滲透,早就開始了。”
“哥,你的意思是,這是秩序對我暗月島的滲透?”
“我們沒有選擇的余地,不是麼?就算我在島上砸鍋賣鐵,貢獻出所有資源給你,就算是你的外海艦隊規模再翻一番,你敢去和秩序的一個騎士團開戰麼?”
“如果是在海上……”
“嗯?”
“我應該不會被全殲。”
“哈。”
塔夫曼站起身,道:“秩序神教沒有吞並帕米雷思教,反而支持其發展,雖然這種話,很丟先祖的臉,但從另一個層面也能,是自先祖以來,我們暗月島一步步地發展到現在,終於……終於有了能被秩序掌握和控制的資格了。”
“很棒的自我安慰,且無法反駁。”
“對於你,對於我,對於暗月島來,只要下一任繼承者是奧菲莉婭的孩子,那暗月島,就還是暗月島。”
“這就是我喜歡女兒的原因所在了,你永遠可以篤定你的外孫是你的外孫,卻無法篤定你的孫子是你的孫子。”
“有你守夜,我很放心。”
塔夫曼向外走去,剛走到客廳大門時,被身後的哥哥叫住:
“塔夫曼,你先前建議過我,把奧菲莉婭喊過來仔細詢問細節。”
“我只是建議而已,本質上,我不是很贊同在兩個年輕人之間,加上太多來自長輩的刻意,我們不干預,不伸手,反而可以讓兩個年輕人之間,感覺處得更好。
如果讓奧菲莉婭知道更多,如果逼迫奧菲莉婭告訴我們一些屬於卡倫的秘密,那奧菲莉婭和卡倫,可能就真的沒有可能了。
因為我清楚奧菲莉婭旳性格。”
“我不是擔心這個,之所以我不選擇這樣做,是因為我怕奧菲莉婭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告訴我她是喝了卡倫的血,才解除的詛咒。”
瞬間,整個客廳,沉默了。
這股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
塔夫曼有些艱難地抬起手,想要去拉門把手,當他終於把手放在門把手上時,他深吸一口氣,開口道:“那我們剛剛聊了和分析了這麼多,還有什麼意義?”
到頭來,還是歸於了一種最可怕的可能。
維納拿起茶杯,將剩余的茶水連帶杯底的茶葉全都喝入口中,道:
“在神的面前,什麼,才算真的有意義?”
“我想……去問奧菲莉婭。”
“但你不敢的。”
“是的,我不敢,就和用詛咒之蟲試驗一樣,正確和錯誤的答案,代表著完全相反的結果。”
“靜默這件事吧,關於卡倫的所有事,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們都要賭下去,不要去打擾奧菲莉婭和卡倫,正如你剛剛所,年輕人的事,交給年輕人自己去處理。
因為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會讓他們的關系變得更糟。
年輕,同樣也是奧菲莉婭的優勢啊。”
塔夫曼道:“但卡倫給我的感覺,好像不年輕了。”
維納笑了,
道:
“那更好,哪個上了年紀的成熟男人,能拒絕年輕可愛的姑娘呢?”
……
“隊長,事情,就是這樣,今晚的經歷有些豐富,我懷疑,族長和將軍,對下面那些人的事情,很是清楚,只不過因為一些原因,導致事情出現了變化,奧菲莉婭喝了毒藥,那只蟲子……”
“卡倫,記得我和你過我在海底的經歷麼?”
“記得,所以,那只蟲子……”
“是的,就是那只蟲子,我記憶深刻,在海底我曾吃下帶有它們蟲卵的海草,一樣的蟲子,它們曾在我的體內發育生長過,雖然後來它們又離開了我的身體,但我永遠不可能忘記他們。
現在我記起來了,那是詛咒之蟲,是菲利亞斯對暗月一族的恨意凝聚而出的詛咒,呵呵,這種蟲子,似乎只對暗月一族的血脈具有強烈的污染性。”
“那暗月島的人,為什麼還會保留它,沒有選擇完全滅除?”
“因為它有用,比如,內鬥時,怎麼,很難理解麼?”
“不,能理解。”
卡倫點了點頭,人性使然,哪怕是能夠連帶著自己一同毀滅的武器,人類也是一樣樂此不疲地對其痴迷。
比如,教會圈子裡就有很多禁咒,明明是禁咒,可多少人卻對它極為渴望。
“你用你的鮮血救了奧菲莉婭,你知道如果族長和將軍從奧菲莉婭口中得知這一消息的話,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麼?”
“我的身份很可能因此暴露,但我現在依舊不後悔這樣做。”
“不,你的身份不僅不會因此暴露,反而會成為暗月島最尊貴的存在,因為菲利亞斯曾經對這些蟲子留下了詛咒,他們應該記得這一詛咒。”
隊長從床頭櫃下面的抽屜裡拿出一個酒杯,倒放舉到頭頂,伸手摸了摸杯底;
確認無誤後,才倒入了紅酒,晃了晃杯子,喝了一大口。
“和你在一起,我的快樂會減少很多,因為你總是會吸引注意力,然後連帶著我,也會被波及。雖是金子總會發光,但你是燈泡。”
“隊長……”
“我不是怪你,有時候沒有關注度,樂趣也會失去一大半,我挺樂在其中的。”
“隊長,你會害怕自己的身份被秩序神教發現麼?”
“真的,並不是很害怕,雖然我知道一旦我身份暴露,我的下場必然很凄慘,但我並不害怕,因為我一直忠誠於秩序,雖然上面的人大概懶得理會我這個光明余孽是否忠誠,但我自己能清楚。你呢,你會害怕麼?”
“我想過這個問題,我不會害怕,隱藏,是為了看到更美好的風景,而不是僅僅蜷縮在角落不敢與人對視。”
“本質上,你和我是一類人,對了,在你剛剛的描述中,塔夫曼將他侄子的腦袋切下來當皮球踢到你腳下,你當時有沒有一股衝動將皮球再踢回去給他?”
“沒有。”
“真的?”
“我怎麼可能會有那種奇特的癖好。”
“呵呵。”
“隊長,明天的思念宮,您打算繼續麼?”
“繼續,為什麼不繼續,這才是我預備好的最大的樂子。”
隊長舉著紅酒杯,站起身,在屋子裡輕輕轉了一圈,繼續道:
“不僅是在當年背叛我的暗月一族面前,而且還要在秩序神教和輪回神教這兩大正統教會面前,多隆斯,將會發出屬於光明歸來的怒吼!
這就像是下一個紀元的人根據上一個紀元的大事跡進行編纂和概述時那樣。
你爺爺炸秩序神殿,將是諸神歸來的序幕;
而海島上,來自光明神獸多隆斯的一聲咆哮,將吹響諸神歸來的真正號角!
光明,
終將再次降臨人間,為這個世間,帶來新的秩序……”
尼奧愣住了,然後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該死,怎麼還帶來了秩序。”
隨即,
尼奧又笑道:
“氣死你,就是氣死你,哈哈哈。”
卡倫有時候真的無法分得清楚,隊長到底是真迷失還是假迷失,可能隊長只是享受這種真真假假的感覺,就像是喜歡喝酒抽煙的人,也是喜歡酒精和尼古丁對大腦有害作用的感覺。
躺到床上,卡倫雙手交叉放在頭下面枕著。
隊長那邊一邊喝著酒一邊和自己發著小酒瘋,良久,他安靜了下來,也躺到了床上。
“卡倫先生,您覺得光明之神還存在麼?”
卡倫和尼奧互相分享過很多秘密,但到目前為止,尼奧並不知道自己的所有秘密,因為他身上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
比如,隊長並不知道普洱貓尾巴下面藏著的那個東西。
一個人,連手指都已經遺落了,那這個人,還能活著麼?哪怕他是神。
“光明,就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
“很得體的回答,但我清楚,菲利亞斯聽到這個回答時,肯定會很郁悶。”隊長著翻了個身,“休息了,期待明天。”
“好的,休息了。”
“晚安,你這個玩弄感情的人渣。”
“晚安,你這個亂搞事情的瘋子。”
“晚安,狄斯爺爺的寶貝好孫子。”
“晚安,菲利亞斯的可憐寄生者。”
“晚安,卡倫。”
“晚安,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