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倫原本以為梵妮會把自己帶進一家墓園,但沒想到,她卻將自己帶到了海邊。
“隊長幫我做了一份他的死亡報告,報告裡他的身體是被炸開了,所以沒有遺體可以上交,但我也沒有找個墓地把他下葬,而是把他的遺體燒成了灰。”
“灑進大海了麼?”
“嗯。”
“挺好的。”
“他說他喜歡水多的,我滿足了他。”
“何必呢,原本挺好的氛圍。”
“我就不喜歡這種氛圍,挺沒勁的,怎麼,和你坐在海邊懷念一下前男友,然後再借你肩膀靠一下,然後我們就去附近酒店開間房或者干脆就在這沙灘上做一次,讓他看著提高刺激度?”
“唉。”
“別嘆氣,你要真想幫我烘托氛圍,也不該是我拿著酒瓶你拿著汽水瓶,你這讓我怎麼開展?”
“我要開車的。。”
“呵。”梵妮伸手搭著卡倫的肩膀,“介紹你認識一下,新隊員,第一次執行任務時,就把保護目標的肚子給搞大了,你說厲害不?”
“我沒有,別聽她瞎說。”
梵妮開始喝酒,就著海風,一瓶接著一瓶,她的酒量應該很好,到現在都沒有絲毫醉的跡像;
卡倫則用汽水慢慢陪著她喝。
良久,梵妮再次開口道:“有時候,我真的討厭沒有任務的時候,一旦空閑下來,就會忍不住去想些有的和沒的,這會讓我很不舒服。”
“都這樣,沒事。”卡倫安慰道,“你可以嘗試去重新定義和認知尋常的生活,最好做到能在兩種生活模式中進行切換。”
卡倫知道,很多上過戰場的士兵退伍回來後會有類似的症狀。
“卡倫,我後悔喊你一起過來喝酒了,很沒意思。”
“沒話說了?”
“不是,是我突然意識到,和你說話,就像是朝大海裡丟石子,是有回應,但也就僅僅一個回應。”
“抱歉,讓你感到無聊了。”
“也不是無聊,我形容不上來那種感覺。”
梵妮放下酒瓶,雙手抱著自己的膝蓋,目光有些空洞地看著面前的沙子,
“我們應該是有信仰的,可我們卻又如此的茫然。”
“誰都會有疲倦和厭倦的時候,這很正常。”
“或許吧。”
梵妮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褲腿:“我喝酒了,你沒喝。”
“嗯。”
“你送我回家吧。”
“好。”
卡倫開車,將梵妮送到了一處靠近梧桐街的公寓,車停了下來。
“剛剛在海邊,我好像聽到了他的聲音,他說我新找的男朋友長得很不錯,比他好看。”
“是麼,我沒注意聽。”
“他說我終於找到一個可以用傳統姿勢睜著眼的那個人了。”
梵妮“呵呵呵”笑了出來,
然後在卡倫肩膀上拍了兩下,
笑道:
“我在心裡對他說,人家看不上我,這世上除了你這個醜東西看得上我,願意為我去死,再沒第二個人願意了。”
說完,
梵妮打開車門,下了車,對卡倫擺擺手,頭也不回地向公寓走去。
卡倫在車上坐了一會兒,然後調轉車頭,向喪儀社開去。
今晚到家,依舊很晚了。
洗了澡,坐上床,卡倫一時竟然沒能找到睡意,大概是今晚和格瑞先生的交流沒有榨干自己,這個不好,都把自己給弄失眠了,明晚再交流時,肯定要消耗干淨好回家睡覺。
普洱就著床頭櫃的台燈,正在翻看著由小約翰代表寫下的自傳。
“還在校勘?”
卡倫伸手,在普洱的腦袋上揉了揉。
“卡倫,我發現給自己寫自傳好難哦。”
“是啊,變著法的誇自己,總是會讓人難為情。”
“嘁,才不是這樣,而是我居然發現,曾經的我是那麼的瀟灑,還人見人愛,可惜我當年都錯過了。”
“是愛情麼?”
“不是。”
普洱翻了個身,側躺向卡倫,尾巴在身後輕輕搖了搖:
“而是以前的我只知道玩,但並沒有玩出什麼花樣,現在的我看以前的我,就像是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女孩。”
“每個人生階段的興奮閾值和興奮方向是不一樣的。”
“那你呢,你現在的興奮方向是什麼?”
“我不想討論我自己。”
“你是自己也沒搞清楚麼?”
“反正已經在努力地活著了,搞不搞清楚,就沒那麼大的必要了。”
“是麼?”
“是的,搞清楚方向是為了說服自己繼續努力和前進,而當你在前進和追求時,反而沒心思去想這些。”
“哦,你是在嘲諷我?”
“沒有。”
“你就是,但你讓一只貓現在能追求什麼呢?哦,對了!”
普洱跳到了卡倫胸口上,收著爪子匍匐著看著卡倫: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晉升審判官啊!”
“我不知道,還沒選好。”
“就算是女人逛街買衣服,也沒你這麼挑挑揀揀的。”
“我是覺得審判官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門檻。”
“當然,廢話!”普洱氣鼓鼓地道,“當你晉升成審判官後,你以前的積累才能完全釋放出來,你對術法的掌握和運用,你的真正優勢,相當於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就算是對於普通神官而言,也是這樣,更別說是你了。
審判官,就是一個兌現積累和底蘊的階段!”
“嗯,好好好。”卡倫敷衍著普洱。
“喂!”普洱喊了一聲,“更重要的是,當你成為審判官後,我才能和你締結契約,成為你的共生聖器,你體內的光明力量將得到一次大規模的提升,你將成為一個擁有秩序和光明兩種體系的特殊存在!”
“嗯,我知道。”
“我的血脈能力,你也將獲得使用資格,你將掌握部分始祖艾倫的力量,如果你掌握了水屬性力量,你的海神之甲防御力將變得更為可怕!”
“嗯,好的,好的。”
“我也將獲得一定自由度。”普洱終於說到了重點,“從一只普通的小貓咪變成一只特殊的小貓咪。”
“你可以去問問希莉,她應該覺得我們家的這只貓已經是這個世上最特殊的貓了。”
“另外,你也將有能力去嘗試根據霍芬先生筆記裡的記載,去幫蠢狗稍微解開一點封印。”
“汪!”
凱文從隔間走進了臥室,興奮地搖起了尾巴。
“滾回去睡覺,蠢狗!”普洱罵道。
凱文灰溜溜地又回到了隔間狗窩。
“所以,卡倫,不要猶豫了,因為只要你成為審判官,我們家的局面就將得到一次巨大的提升,我敢保證,整個秩序神教裡,沒有其他審判官能有你這樣強大,哦,除了狄斯。
甚至,如果你能整合好你的力量和我的力量,把增幅效果調整到最好,你可以去直接殺那個維科萊了,你不是早就把他記在小本本上了麼,你不想殺他?”
“我想殺他。”
卡倫頓了頓,看著普洱,很嚴肅地道:“但只是為了殺他,而搭上了自己的未來,我覺得這很不不劃算,他不配我付出這樣的代價。”
“有……有這麼嚴重?”
“有。從神僕到神啟再到神牧,每一步我都走得和其他人不一樣,都是在按照自己心裡的想法在走,可以說,我正走著一條其他人沒有走過的路,造成的局面就是,下面每一步,如果我走錯了,我就將很大可能被拉回傳統的道路,不僅以前的努力和付出全部浪費,也將鎖死我以後的發展。”
“會變得和狄斯一樣?”普洱問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我無法分得清楚,變得和狄斯一樣強大,到底是褒義還是貶義?”
“算了,我知道了,你按照你的想法去走吧,我不該給你壓力和催促你。”
普洱從卡倫身上下來,躺到了枕頭邊,小聲道:
“因為我知道狄斯並不快樂。”
卡倫將被子拉上來,幫普洱蓋好。
然後,卡倫打開了自己這邊的床頭燈,從抽屜裡取出了一本《秩序之光》,繼續翻閱著。
普洱聽到了動靜,扭過頭,疑惑道:“怎麼還在看《秩序之光》?”
“因為我發現這本書裡有關於審判官職責的描述,寫得很詳細。”
“唔,我原本以為你會摒棄掉這本書。”
“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辯證的目的就是避免走極端。”
“但我不能理解,一邊說要選擇自己的路,一邊還在翻書?”
“你知道這世上最真實的謊言是什麼麼?”
“你說過,是有選擇部分的真話。”
“對。《秩序之光》中記載的審判官工作流程是,面對苦主訴求,根據《秩序條例》,進行宣判和懲戒,我發現現在審判官的工作流程和書中記載的不一樣。”
無論是狄斯從事的審判官工作,還是帕瓦羅的工作筆記中的記載,卡倫都覺得他們更像是地方上的派出所,手下的神僕們是警員,審判官本人是所長。
但從《秩序之光》的描述中來看,審判官應該更像是縣令。
“因為時代不一樣了。”普洱說道,“因為王權落魄了,神權則不再實質性地控制國家,轉為了幕後。”
“為什麼會這樣?”卡倫問道。
“因為不劃算,你可以理解成,由神權掌握的國家,這個國家的興盛和衰敗,會自然而然地作用在該神教身上,你能懂我的意思麼?”
“有點懂了。”
“所以正統教會都不再實質性地控制國家了,這等於是把自己水池裡的水挖開,去灌溉別人的田,而且你還沒辦法引流回來,純粹地吃力不討好。
不僅正統教會不再這樣,大教會也不會這樣,因為他們希望積攢實力,渴望躋身正統教會的序列。
倒是有些中型教會,依舊還殘留著對世俗權力的綁定,但這個紀元以來,還沒看見哪個中型教會靠著這種方式獲得發展的,但它們也不在乎這些,因為它們的目的不是發展,而是生存。”
“普洱,我覺得問題可能就出在這裡,我甚至覺得,我的審判官道路的選擇,就是這本書中所記載的樣子。”
“那你加油,我困了,先睡了喵。”
卡倫又看了一會兒書,不時拿起筆,直接在書上做著筆記和標注。
等到凌晨時,才終於感知到疲憊來臨,把書放下後,再幫踹了被子的普洱掖了掖被角;
關燈,睡覺。
終於,在第三天,雙方交手時,卡倫不用等到格瑞耗去力量就能和他做到大體四六開的勝負率,卡倫是四。
當然,這是建立在非生死相向的基礎上,如果真的是搏命的情形,卡倫清楚死去的肯定是自己。
但這已經是一個了不起的進步了,因為卡倫現在還不是審判官,但他清晰地感知到格瑞先生是,在境界上,格瑞畢竟壓了自己一頭。
格瑞先生也看出了這一點,他說等到卡倫境界提升到審判官時,就算是生死相向,他也沒把握最後站著的人是自己,並且鼓勵卡倫,在境界上多花費一些時間和精力,爭取早日可以領悟審判官的境界。
他不知道的是,卡倫是在為自己穿哪套衣服而苦惱,所以故意卡在神牧與審判官之間,就連上次在奧菲莉婭面前展現境界時也是透露一點審判官的氣息後馬上裝作很不耐煩的樣子散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真的進階了。
他更不知道的是,以卡倫的積累,進階為審判官後,將和他拉開多大的差距,更別提還能與普洱成為共生關系,掌握一條全新的光明序列;
那時候,再交流時,就得卡倫拿布條將劍鋒包裹了。
不過,這也從另一方面證明這支秩序之鞭小隊的實力有多強大,隊伍裡竟然存在審判官級別的隊員,而且看樣子不止一個,最起碼上次那位速度很快的溫德,應該也是審判官。
不過,交流也到此為止了,因為接下來卡倫再想提升,就得從戰爭的廝殺中獲得,而這就不是格瑞所能去指點的了,他們畢竟不可能真的生死相向,只能去找其他“該死”的目標。
結束教學的第二天下午,卡倫變成了帕瓦羅先生的模樣,來到了一處聯排別墅內,這是維科萊的辦公場所,當然,他在教務大樓裡也有辦公室。
總共有七名審判官到場參加會議,外加七名有具體差事同在維科萊管轄區內工作的神牧,以及兩位秩序之鞭小隊的隊長。
走進來時,卡倫聽到兩位秩序之鞭小隊隊長的交流,關鍵詞是:
“尼奧沒來?”
“呵,他才懶得來這裡。”
卡倫記得,尼奧小隊的轄區應該也在這一帶,但秩序神教基層的區域劃分很復雜,名義上是你的轄區但實際上卻沒有你的管轄權,各個部門之間的權責重疊和覆蓋很嚴重。
不過很顯然,尼奧沒給維科萊這個面子。
會議開始;
維科萊首先講述了前任的問題,也就是齊赫那一派系所做的惡,並且將過去和現在的所有問題,都歸咎於齊赫那幫人的頭上。
然後,講述自己赴任後所取得的成果。
接下來,則是布置以後的具體工作要求,重申了對秩序信仰的重要性,這段時間最長,說得也最流暢,維科萊以前不愧是做文職工作的,演講渲染做得很好;
一點都看不出來是貪墨下屬審判官功勞的人。
也就在這段講述到最激昂,開始大段大段地使用排比句句式時,一名身穿著紅衣的主教大人在兩位述法官以及一眾隨從的陪同下來到了這裡,開始旁聽這場會議。
卡倫明顯感覺到大家的精神一震,同時也留意到,那位主教大人的目光特意在自己身上瞥了兩下。
下一個環節是由審判官代表發言,三名審判官開始講述過去的問題以及自從維科萊上任後他們感到怎樣的一種新風氣以及尋求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最後再加上對未來的展望。
卡倫,哦不,是“帕瓦羅”審判官是沒有發言資格的,不僅是人設問題,還因為卡倫事先並未拿到“台本”,沒經過彩排的人,是沒資格上台表演的。
不過卡倫也樂得坐在位置上發呆。
終於,會議結束。
維科萊的爺爺,也就是那位紅衣主教大人走到會議桌前,向大家的工作進行了簡短的勉勵,然後在大家的鼓掌聲中,這場會議結束。
卡倫覺得這對爺孫做事很不講究,哪裡有親爺爺特意過來給親孫子站台的,這傳出去能好聽?
亦或者,是這位主教大人在約克城大區主教圈子裡,人緣很差,導致沒有其他主教願意幫忙給他孫子站個台?
卡倫覺得,後者的可能性很大。
會議結束後是工作聚餐,“帕瓦羅”先生先行告辭,維科萊也沒阻攔,說了幾句場面話後就讓卡倫走了。
卡倫開車回到喪儀社,難得變成帕瓦羅先生,就先和丁科姆與皮克兩位“老下屬”打了個招呼,詢問了一下他們近來過得好不好。
皮克和丁科姆沒敢說卡倫壞話。
然後,卡倫又去見了一下多拉和多琳,兩個少女對“父親”歸來的反應很是正式,像是在走著某種流程,因為她們早就知道自己的父親不在了。
最後,卡倫來到了萊克夫人面前。
不過萊克夫人見到“自己丈夫”回來後,不僅沒悲傷,反而忍不住“噗哧”一聲,道:
“好了,好了,我有照片可以看。”
卡倫還聳了聳肩,道:“夫人,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因為待會兒還要見你朋友,會很不好意思。”
“好的。”
卡倫就以帕瓦羅先生的模樣重新和皮克與丁科姆告別,說自己還需要出去做一些任務,要很久才能回來,然後卡倫就在外面轉了一會兒,變回自己模樣回到喪儀社時,卻看見皮克手裡拿著一封信。
看見卡倫回來,皮克馬上跑過來將信交給卡倫:
“老板,先前有人來送信,說是給帕瓦羅先生的,但帕瓦羅先生剛走,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很顯然,經過蘿蔔加大棒的洗禮後,連兩個伙計中最呆憨的皮克也清楚眼下到底誰才是自己的上司,否則按理說這封信應該交給萊克夫人再由他轉交帕瓦羅才對。
卡倫點點頭,道:“我會聯系帕瓦羅先生的,你去忙吧。”
“好的,老板。”
卡倫拿著信走進自己的書房,這封信不是公函,是普通的信封,但封漆很精致。
在書桌後坐了下來,卡倫直接將信拆開,露出了信紙,上面只有一串電話號碼。
自己剛以帕瓦羅的身份參加了一場會議,這封信就被遞送了進來,這裡面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些什麼。
卡倫按響了桌鈴,不一會兒,阿爾弗雷德推開書房門走了進來。
“少爺?”
卡倫指了指書桌上的電話機。
阿爾弗雷德會意,伸手握住了電話線,雙眸開始泛紅。
卡倫則變成了帕瓦羅先生的模樣,拿起話筒,正准備撥打時,猶豫了一下,示意阿爾弗雷德等一下,然後走到書房內門前將門打開:
“你們過來一下。”
普洱和凱文馬上也來到了書房。
卡倫對阿爾弗雷德點了點頭,將話筒放在桌上,撥通了電話。
隨即,
本該自話筒內傳來的聲音,從阿爾弗雷德嘴裡傳出,而且音色也是一模一樣,直接成了公放:
“你好啊。”
卡倫對這個聲音有些陌生,沒聽過。
但普洱和凱文聽到這個聲音後,馬上給出了反應,凱文無聲地用狗嘴嘴型“汪”了一下。
普洱對著蠢狗就是一巴掌,然後跳到了卡倫書桌上,用貓爪子沾茶水,在書桌上寫了一個名字:
魯克。
魯克裁決官?
他還沒落網麼?
是他,在橋上親手殺死了帕瓦羅先生和安妮女士。
阿爾弗雷德開口道:“為什麼不說話?”
這是同步電話那頭魯克的聲音。
卡倫現在已經變成了帕瓦羅先生的模樣,所以音色也是帕瓦羅先生:
“說什麼?”
“呵呵,呵呵呵呵……”阿爾弗雷德笑了起來。
良久,
阿爾弗雷德看著自家少爺,
繼續道:
“可以說一說,你到底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