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故人依舊情已非
幽王都的天支山下有座風景優美的莊園,名夜瀾莊。自幽王領兵前往青州後,長公子華純翚監國,還處在新婚中的純然公主與駙馬皇朝便移駕至這座莊園。
夜幕初降,新月升起。
猗瀾閣裡,華純然與皇朝對弈,隔著一道密密珠簾,臨室靠窗的軟榻上,玉無緣捧著一卷書,正凝神聚讀。
皇朝看看棋局,再看看對面凝神思考卻是猶豫再三的華純然,淺淺笑問:“公主還未想好?”
華純然拈著棋子,嘆道:“好像不論下在哪兒,我都輸定了。”
皇朝端起幾旁的茶杯,道:“這局棋,公主還有一線生機。”
“哦?在哪呢?”華純然聞言目光凝聚棋盤,可瞅了半天,依舊不曾看出那一線生機,正郁悶非常時,忽覺一陣清風拂來,那冰涼的氣息頓讓她神氣一爽,不由得轉頭往窗邊望去,這一望頓時呆住。
窗邊不知何時立著一名年輕男子,如雪的肌膚,如雪的長發,淺藍如水的長袍,精致如畫的容顏,冷澈如冰的氣質,有那麼一剎那她幾疑這人是瑤台仙影,才來得這般無聲無息,如夢似幻。猶在怔忡間,開啟的窗口忽然飛進一人,輕悄有若葉落,這一刻,華純然才是驀然回神,欲待出聲喝問時,身旁皇朝伸手按上她的肩膀,“純然勿驚。”
肩上溫熱厚實的手掌安撫了她的心神,她側首看一眼神色平靜的皇朝,而後若有所悟,目光再次望向窗前。
從窗口飛進來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淡青的貼身武裝,褐色的長發以金環束於頭頂,背上背著彎弓,腰間掛著箭囊,年約二十出頭,面貌……華純然看著那張面孔微微訝然。她長於深宮,自幼目中所見即是雪膚花容、風情各異的美人,而眼前的女子與以往所見全然不同,她濃眉深目,高鼻厚唇,膚色如蜜,絕算不上是個美人,卻自有一種英朗爽麗,端正大氣,令人過目不忘。
在華純然為這突然闖入、形貌鮮明的男女而驚異時,那二人已衝著她這邊躬身行禮,“世子。”
皇朝抬抬手示意兩人免禮,目光卻望著那名女子道:“九霜受傷了?”
那女子渾不在意地道:“傷在肩膀,小傷而已,不礙事。”
皇朝點頭,“回頭去取瓶紫府散。”
“多謝公子。”女子笑笑,“不過這點小傷用紫府散太浪費了,還是留著吧,這藥稀罕著呢。”
皇朝不跟她多話,只是目光一沉。
那女子果然收聲低頭。
“你們倆過來見過純然公主。”皇朝吩咐。
兩人當下大禮參拜,“臣蕭雪空(秋九霜)拜見世子妃!”
華純然雖猜著這兩人必是皇朝的部下,卻沒料到兩人竟然就是冀州名將——“掃雪將軍”與“霜羽將軍”,當下上前,一手虛扶蕭雪空,一手扶起秋九霜,“無須多禮,兩位將軍快快請起。”待二人起身,近看兩人容貌,更是驚異,暗想若兩人的臉換過來就更好了,口中卻笑道:“我早聞兩位將軍英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蕭雪空沒有說話,秋九霜卻是目注華純然,朗然笑道:“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世子妃容光絕世,與世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九霜與雪空先在這裡代冀州的臣民恭祝世子與世子妃琴瑟和鳴,白首偕老。”說著她伸手一扯蕭雪空,再次躬身行禮。
世子,世子妃——
華純然目光微凝,這兩人是在提醒她嗎?面上卻漾著嬌羞與甜蜜相合的完美微笑,“多謝兩位將軍。”然後也禮尚往來地贊賞一番,“古往今來,女子為將者少有,我初聞秋將軍之名時便已神往,今日相見,果是英姿無倫。只不過……”她笑吟吟地拉著秋九霜的手,一臉的關切神情,“秋將軍雖智勇不輸男兒,但也別忘了自己是個女兒身,這女子到底不比粗漢,受了傷需得細致療養,別吝嗇了一瓶傷藥。”
秋九霜還不待答話,一旁靜默的蕭雪空驀然道:“世子妃此話有理。”
這話很突兀,而且說完了蕭雪空便又緊閉了嘴唇,華純然還在奇怪中,秋九霜已從鼻孔裡哼了哼,道:“你就想說我像男人是吧?”她一邊說一邊睨著蕭雪空,“自己還不是長得像個女人!而且是比我這女人還要像女人,你當這很了不起呀!”
華純然聞言微訝,再看一眼容貌驚人的蕭雪空,頓時忍俊不禁,倒是沒料到大名鼎鼎的掃雪將軍與霜羽將軍會是這樣的兩個人。
蕭雪空扭頭望著窗外,“只有嘴巴又利又毒像女人。”
聽了這話,秋九霜豈有不反擊的,“至少我身為女人還像個女人,總不像某人,做男人太美貌,做女人太凶狠,結果男不成,女不是,偏偏還冷血冷肉,你哪裡像個人啊,你明明就是個沒心沒肺的雪人!”
“你們這一路上又發生了什麼事?”秋九霜的話一落,皇朝就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
對於他的話,蕭雪空與秋九霜的反應是:彼此扭頭,以後腦勺朝著對方。
然後鄰室傳來一聲輕笑,華純然亦是掩唇而笑,別扭著的蕭將軍與秋將軍頓時有些尷尬。
皇朝對於四將的性格了若指掌,知道除非燕瀛洲在場,否則另三人在一起必是爭鬥不休的,此刻兩人當著外人的面都爭起來,想來路上又生出了什麼事端,但他也知他們不會因意氣而誤了正事,所以也不為難二人,問道:“此行如何?”
聞言,兩人神色一整,秋九霜看了華純然一眼,斟酌道:“遵照世子吩咐,我們卻只攔到一輛空車,車中有埋伏,臣亦因此受傷。”
“空車?”皇朝目中金芒一閃,面露深思。
“是空車。”秋九霜神色微顯凝重,“而且回途中我們順道打探了一下青州的情況……”說著她目光再望了華純然一眼,微有遲疑。
“怎樣?”皇朝並未在意,示意直言。
“幽州三萬先鋒於青州厲城全軍覆沒。”秋九霜緩緩道。
“什麼?”一旁坐著的華純然頓時變色。
“三萬先鋒全軍覆沒?”皇朝也目露驚異,他雖料到幽王此行必敗,卻也沒想到金衣騎會如此不堪一擊,“厲城的守將是誰?”
秋九霜目光閃了閃,道:“是青州女王風惜雲親自坐鎮。”
“是她!”皇朝不再驚訝。
華純然卻面露慌色,“駙馬……”
皇朝轉頭,抬手輕輕拍拍她,然後轉向秋九霜與蕭雪空,“你倆現在就回冀州去,告訴父王,待我事了,便會即刻回國。”
“是!”兩人躬身領命。
而後,就如來時一般,蕭雪空與秋九霜沒有驚動莊中任何人便離去了。
室中再復安靜時,皇朝面向華純然,“公主可是有話要說?”
華純然點頭,目光瞟向臨室。
皇朝看出她的顧忌,道:“公主但說無妨。”
華純然看著皇朝,良久無語。眼前之人,看似傲氣張揚,內裡卻精明強悍,非父王那般,撒嬌哭鬧便可如願。沉吟片刻,才開口道:“駙馬,我們已是夫妻。”
“嗯。”皇朝點頭。
“自古夫妻一體。”華純然眼眸直視皇朝明亮的金眸,未有絲毫羞怯與退縮,“汝之家國即吾之家國,吾之家國亦為汝之家國!”
聽得她此言,皇朝眸中射出驚訝,然後一笑,笑中帶著贊賞與了然,“公主是要我去青州助幽王一臂之力?”
“是!”華純然點頭。
“公主何出此言?”皇朝目光落向棋盤,“幽王有十萬鐵騎,而風惜雲兵力不過五萬,按理需要求助的該是風惜雲才是。”
“駙馬何必糊弄純然。”華純然也垂眸望向棋盤,“純然雖深居宮中,卻非不知世事時局之人。此刻先鋒盡覆,則鎩金衣騎之勢,父王危矣!”
“哦?”皇朝眼光移回華純然面上,第一次認真而慎重地看著他的妻子,片刻後他才頷首,“既然公主有言,豈敢不從。”說著揀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公主放心,幽王定能安然歸來!”
那一子落下,華純然目光看去,頓心頭一驚,她本已無力回天的棋局,因這一子便絕處逢生。原來真的有一線生機,自己卻未能找到。她抬首看著皇朝,然後起身盈盈一禮,“純然謝過駙馬!”
“公主無須多禮。”皇朝起身相扶。
“兵貴神速,純然先去為駙馬准備行裝。”華純然轉身離開。
“有勞公主。”
待華純然離去後,鄰室的玉無緣終於放下手中的書卷走了過來,“這位純然公主也是蕙質蘭心之人。”
“嗯。”皇朝走回棋盤前看著那局棋,“布局時點滴不漏,落子時謹慎小心,行棋時步步為營,被困時則伺機而動,決不鋌而走險,以棋觀人,當得‘佳人’二字。”
玉無緣看一眼棋盤,“你是要親自前往青州觀戰嗎?”
“觀戰?”皇朝哂然一笑,“我是要去參戰。”
“那我先回冀州去。”玉無緣目光透過窗口望向門外,門前的庭院裡開著一叢紅牡丹,搖曳月下,芳姿幽雅。從幽王宮到夜瀾莊,所見最多的便是牡丹,雖是艷色傾國,卻不若一枝白蓮來得清雅靈秀。
“你不如還是和我一道吧,我們一塊去看看青州風惜雲,十年威名之下,到底是怎樣厲害的一個人。”皇朝手一伸,一把棋子咚咚落下。
而回房的華純然,匆匆寫下幾封信,而後命人秘密送出。
五月初九,幽王領十萬大軍抵厲城。
高坐於戰車之上,遙望厲城城頭,聽著臣下稟報三萬先鋒全軍覆沒的消息,幽王咬牙切齒,一掌揮下,將戰車上的護欄拍斷兩根!
“豈有此理!”幽王勃然大怒,“三萬大軍一日間全軍覆沒,這葉晏是如何領軍的?”
“主上,您看城頭上的旗,那是青州風氏的白鳳旗,顯然此次守城的是青州的新王風惜雲!”一旁的軍師柳禹生遙指厲城城頭道,“青州惜雲久有威名,此次葉將軍肯定是輕敵才至全軍覆沒,因此我們萬不可急進攻城。”
“哼!”幽王冷冷一哼,“傳令扎營休整!”
在金衣騎下馬扎營時,遠處厲城城樓上,豐蘭息問著身旁的風惜雲,“幽王到了,這次是否要試試你的血鳳陣能否盡吞他的十萬金衣騎?”
“我沒那麼自負。”風惜雲淡淡一笑,看著前方仿佛遮住一方天地的金色大軍,“不是沒可能以少勝多,但再精銳的軍隊也無這般絕對之事。”
豐蘭息聞言,卻搖頭一笑,道:“風惜雲果不似白風夕張狂任性。”
風惜雲嘴角微動,平靜地道:“我現在是青州青王風惜雲。”
“既然你不打算在此與金衣騎決戰,那為何不早退?”豐蘭息再問。
“因為我還想看某樣東西,看看它的威力到底如何。”風夕眼睛微微眯起,然後仰首望向天空,蔚藍如洗的碧空上,浮雲若絮。
五月十日,幽王金帳。
“禹生,你熟讀兵書,可知那風惜雲布下的陣法是何陣?竟令我三萬先鋒盡歿!”幽王問柳禹生。扎營後,他即派人去尋,看有無生還的先鋒兵,不想還真找著了幾個,只是都一副膽破魂失的模樣,問起當日情形,只說風雲騎布下了極為可怖的陣法,令他們如入修羅地獄。
柳禹生沉思片刻,道:“回稟主上,依臣推測,風惜雲布下的可能是六百多年前鳳王風獨影所向披靡的血鳳陣!”
“血鳳陣?”幽王起身離座,在案前來回走動,“想不到風惜雲這小娃娃竟也懂擺弄此陣。”
“此陣陣勢復雜,變化繁多,自鳳王以來,雖聞其名卻無人能布,傳言說若陷此陣,如被噬血鳳凰所纏,不死不休!”柳禹生言行謹慎,顯然對此陣也有幾分畏懼,“主上,當年鳳王曾以此陣大敗滔王,一陣殲敵十一萬,實不可小覷!”
“這般厲害?”幽王聞言亦神色一變。
柳禹生依舊一派鄭重之色,“主上,這絕非臣妄言。《玉言兵書》曾言‘遇鳳即逃’。遇鳳王風獨影,逃;遇血鳳陣,逃。”
“以禹生之言,那孤豈不是要束手無策,退兵了事了。”幽王目光不悅地盯著柳禹生。
柳禹生聞言,自知是剛才所言觸其虎須,當下躬身道:“主上雄才偉略,這風惜雲只不過仰賴祖上威名,自不是您的對手。”
“哼!”幽王哼一聲,“這血鳳陣……禹生可能破?”
“主上,此陣乃鳳王獨創,未曾傳世,兵書上也未有詳記,臣不熟陣法變化,因此……”柳禹生遲疑著。
幽王不待他說完便目光凜凜地掃向他,“難道孤此次真要無功而返?”
“不!”柳禹生趕忙擺手,“主上大業豈會被這小小血鳳陣所阻。”
“哼!”幽王一掌拍在案上,“孤就不信,憑我十萬大軍,會破不了它!”
“主上是要……”柳禹生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幽王重新坐下,沉思了半晌,而後喚道:“來人,喚孟郂來!”
“是!”有親兵應答,而後飛快通報。
不一會兒,帳中響起洪亮的聲音,“臣孟郂應詔前來。”
“進來。”
帳門掀起,一名武將跨步走入。
“孟郂,你領五千精兵,巳時攻城!”
“是!”
“主上,三萬精兵猶敗於血鳳陣,只派五千……”柳禹生勸阻。
“哼,血鳳陣!我就看看這血鳳陣是個什麼樣!”幽王冷冷一哼,眼光掃過,盡是陰森狠厲。
柳禹生心神一顫,霎時明白,這五千精兵是探路的羊!
“才歇息了一天,幽王就忍不住了啊。”厲城城樓上,豐蘭息看著前方金衣騎的動靜,搖頭嘆息,“真是一點耐心都沒有。”
“他這是打算送些小點心過來,只可惜我的鳳凰從來只吃血肉大餐。”風惜雲冷笑一聲。
“看來三萬先鋒盡歿讓他也頗為顧忌。”豐蘭息笑笑,“他是想以這數千士兵為餌,引你出城,然後他再瞅准時機,傾十萬大軍來個橫掃鳳凰!”
“想得倒是挺美的。”風惜雲遙望那數千金衣騎的動向,然後喚道,“林璣。”
“臣在。”林璣上前。
“這一戰就交給你了。”
“是!”
林璣一揮手,頓有數百名士兵湧上城樓,然後整齊地排列於城垛前。
豐蘭息的眼光掃過這數百士兵,想看看他們有何奇特之處,讓風惜雲托以重任。
這些士兵既不格外高大,也不特別威武,有的甚至十分矮小,但他們有兩點相同——都有一雙明亮懾人的眼睛和一雙健壯平穩的手,就算他們的女王就立在一丈之外的地方,他們的神色也鎮定從容。
“原來如此。”豐蘭息了然頷首,目光望向風惜雲。
風惜雲自然知曉他的打量,卻只是淡然一笑。
而城前,金衣騎已越來越近,在那五千士兵之後,幽王由大軍擁簇著,坐在八匹駿馬拉著的、高大華麗的戰車之上,遠遠觀望著前方的動靜。
五千金衣騎已離厲城不過四十丈,可厲城城門依然緊閉,風雲騎似未有出城迎戰之意。
“主上,這風雲騎似乎沒有動靜。”
幽王看著厲城方向,暗自思量,難道那個風惜雲不打算再布血鳳陣?是害怕了?還是瞧不起孤?一邊想著,一邊皺眉道:“再看看。”
五千金衣騎繼續前進,離城已只有三十五丈。
“准備!”林璣低聲喝道。
頓時,那數百名士兵張弓搭箭,瞄准前方,城樓上,除了風吹得旗子獵獵作響外,再無其他聲響,人人皆屏息靜氣地注目於金衣騎,或者注目於這些弓箭手。
林璣的眼睛亮得異常,緊緊地盯住前方的金衣騎,一眨也不眨。
近了,三十丈……二十七丈……二十六丈……二十丈!
“射!”
林璣一聲令下,霎時城樓上飛箭如雨,未及防範的金衣騎頓時一陣慘叫,倒下一大片!
“射!”
不給金衣騎喘息之機,林璣隨即下令,城樓之上的士兵又飛出箭雨,前方的金衣騎頓時又凄慘倒下一片!
“射!”
……
“好!”城樓上看得分明的豐蘭息脫口贊道,回頭看向風惜雲,眸光晶亮,“未有一箭射失,當之無愧神箭手!”
“這是我從五萬風雲騎及十萬禁衛軍中挑選出來的五百神弓隊,再訓練了五年,基本上是達到了我當年立下的百箭中必九九中的要求。”風惜雲神色平靜,目光漠然地落在前方,隨著林璣一次又一次令下,那數千金衣騎已剩一半不到。
“當年踏平斷魂門後,江湖上有大半年沒你的消息,原來是做這事去了。”豐蘭息了然點頭。
金衣騎陣前,柳禹生眼見孟郂失利,不由焦急,“主上,風雲騎並未出城列陣,偏我軍未帶盾甲,請主上快下令收兵,否則……”他那句“全軍覆沒”差一點溜出口,但幽王冷厲的目光讓他把話生生吞回肚中,“主上?”
憤然半晌,幽王臉色一片鐵青,終於從齒縫中逼出兩字,“收兵!”他目光如鬼火般盯著厲城城頭,咬牙切齒地喚著,“風惜雲!”
收到命令後,孟郂趕忙領著人回逃,五千人出擊,回來時已不到一千,就連他自己臂膀上也中了一箭。
“臣無能,請主上降罪!”
幽王盯著跪在地上的孟郂,盯得他汗流浹背,整條胳膊都已被鮮血染紅,一旁的軍師柳禹生也緊張地低垂著頭,伸長耳朵,等待幽王的命令。
“下去療傷吧。”良久才傳來幽王冷冷的聲音。
“謝主上恩典!”孟郂片刻不敢停留,趕忙退下。
“主上……”柳禹生小心翼翼地開口。
“有話就講!”幽王極不耐煩地瞪他一眼。
“主上,我軍大舉進攻怕陷其血鳳陣,少量進軍又被其飛箭所退……”
“哼!”不待他講完,幽王便冷哼一聲,眼光恨恨地瞪著厲城方向。
“主上,臣有一法,可一舉攻克厲城。”
“有法子為何不早說?”幽王聞言不喜反怒。
“臣也是剛剛才想到的。”柳禹生趕忙道。
“快講!”幽王不耐道。
“是!”柳禹生垂首,“主上,我們有一樣東西,既不怕血鳳陣,也不怕箭射。”
“你是說……火炮?”幽王猛然醒悟。
“對!”柳禹生點頭,“不論風雲騎是出城布陣,又或是守城不出,我們均以火炮轟之,任他陣法再厲害,城池再堅固,也經不起我們火炮一擊!”
“好!”幽王拍掌,總算展開連日來一直緊皺的眉頭,“禹生,你師傅所造的五門火炮何時能到?”
“回稟主上,明日未時即可到達!”
“好,那就後日申時給我攻下厲城!哈哈……孤看風惜雲那丫頭這一次還不敗於孤手中!”幽王大聲笑道。
遠處厲城城樓上,豐蘭息望著退去的金衣騎,笑道:“看來幽王被你的神箭手嚇走了。”
風夕聞言卻反斂起了眉頭,微微嘆息道:“明日或許就沒這麼輕松了。”
五月十二日,申時過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戰鼓轟隆裡,金衣騎發動攻勢,大軍最前一排是舉著長盾的士兵,接著是隱於盾甲之後的三門火炮,然後才是衣甲耀目的金衣大軍!
“果然如此。”風惜雲看著金衣騎的陣容了然道。
“想不到幽王竟弄了這樣的新玩意兒。”豐蘭息目光落在那三門火炮之上,“據探子的消息,這火炮乃禹山老人所造,所用火彈亦只有幽州禹山上獨有的礦土能制,聽聞威力無比,一炮便可傷數百人,再堅固的城池也能轟開。”
“嗯。”風惜雲目光盯著遠處金衣騎陣中的火炮,嘴唇抿緊,神色凝重。
遠處,層層金衣騎擁護著幽王兩人高的戰車,戰車前後亦有持盾甲的士兵護著,幽王立於車上,緩緩前進。
當金衣騎前進到離厲城不過五十丈時,幽王一揮手,大軍停止前行,而前方持盾甲的士兵與火炮依然繼續前進,在其行進中,厲城的風雲騎沒有絲毫行動,等到離厲城四十丈遠時,盾甲兵與火炮終於停止前進。
“不先發制人嗎?”厲城城樓上豐蘭息問風惜雲
風惜雲搖頭,“我就是等著看他火炮的威力。”
遠處金衣騎陣中,柳禹生請示幽王旨意。
“給孤將這厲城轟開!”幽王揮手。
金衣騎得令,於是最前方的盾甲兵向兩側散開兩丈,推出一門火炮,對准厲城,使炮的士兵准備,嗵一聲巨響!亦在那刻,城樓上風惜雲縱身飛起。
“主上!”城樓上的將士驚呼。
“這女人……”豐蘭息抬首低語,眸中閃現緊張。
半空上,白綾自風惜雲袖中飛出,她手一揮,綾帶仿如白電於半空劃過,底下眾人只覺目眩,未及看清,便見風惜雲自半空落下,她足尖剛踏上城樓,便聞轟的一聲巨響,眾人不由都移目望去,頓時目瞪口呆,只見遠處半空中綻開一朵碩大的火花,依稀有數丈範圍,而後烏煙彌漫。
那刻,不止厲城城樓上的人驚愕非常,便是金衣騎陣中亦是一片震驚,而更遠處的地方,日夜兼程趕來的皇朝與玉無緣亦是滿目驚疑。
那是——
方才半空上掠過的白影,迅疾如電的白綾,那是——
兩人相視一眼,彼此心頭都浮起一個名字——風夕!
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即使只是驚鴻一瞥,兩人卻都可以確認,厲城城樓上立著的那道白影,必是風夕!
可是她為何會在厲城?
剎那間,兩人心頭一沉,腦中空白片刻,便萬千思緒紛紛擾擾湧上,一時竟是不知如何反應。
而厲城城樓,風惜雲緊緊注目於前方的金衣騎,而後抬手,“拿弓箭來!”
立時便有士兵奉上弓箭。
風惜雲搭箭拉弓,瞄准目標,然後嗖地一箭射出。
金衣騎陣中,使炮的士兵手捧火彈,正准備給火炮填肚,耳邊驀然聽得風裂之聲,抬首的瞬間,一箭已穿胸而過,手中火彈頓時摔落於地。
“箭來!”風惜雲伸手。
士兵迅速遞上鐵箭。
風惜雲將弓拉得滿滿的,眼中冷厲地盯著前方,手指松開,鐵箭錚地飛出,直射金衣騎陣中華麗戰車上的幽王!
“保護主上!”
那一箭破空而去,金衣騎眼見立時驚呼,霎時陣前的盾甲兵層層疊疊擋於幽王身前。
自厲城城樓射出的箭,金衣騎肉眼已無法看清,仿是一線墨電劃過眼前,耳邊只聽得風撕氣裂之聲,然後咚!鐵箭穿透第一層盾甲,咚!穿透第二層盾甲,咚!咚!直穿過了第四層盾甲後,才傳來啪的箭墜聲。
那刻,眾人才敢睜眼,便見一名舉著盾甲的士兵腿間濕了大塊,竟是嚇得尿了褲子。
而戰車上,被那一箭所震,一直緊張地屏住呼吸的幽王此刻才敢呼出一口氣,然後腿一軟,跌坐在戰車上。
“主上!”車前將士又是一陣驚呼。
而城樓上,風惜雲眉頭一皺,“火箭來!”
馬上有士兵將鐵箭上浸了油的棉絮點燃奉上。
風惜雲腳尖一點,躍上城垛,看清金衣騎陣中三門火炮的方向,然後嗖地火箭射出,剎那間便聽對面轟的巨響,那裝上了火彈正准備衝著厲城轟炮的火炮便炸毀了,傷了周圍數名士兵!
“再來!”
“是!”
風惜雲將火箭搭上弓弦,眸光雪亮冰冷,面容冷峻肅然。
嗖!一箭射出,目光緊追著射出的火箭,手一伸,“再來!”
士兵再次遞上火箭。
嗖!後一支火箭緊追前一箭,直往金衣騎陣前火炮而去,而陣前的金衣騎見著挾勢而來的火箭,紛紛趴地射避,火箭穿空而過,分射兩門火炮,眼看即要射中,驀地,半空中一道白影掠過,落在火炮之上,手一伸,將第一支火箭抄在手,緊接著身如閃電,迅速飛落於另一門火炮上,手一伸,便輕輕巧巧地將第二支火箭也抄在手中。
這不過眨眼間的事,兩軍皆看得分明,一時風雲騎惋惜,金衣騎歡呼,而風惜雲目光望去,頓時一震。
隔著數十丈之距,隔著兩軍對峙的鴻溝,兩人的目光於半空交會,靜靜對視。
此時此刻,他們一個銀甲著身,一個白衣依舊,一個長弓在握,一個手接火箭,一個立於幽州大軍中,一個身後揚著青州王旗,彼此依稀都不是初識模樣,此情此景,似乎意外,又似在意料之中。
眼見著申時過去,日漸西沉,兩人隔著千軍萬馬,遙遙相望,半晌後,各自微微一笑致意,雖然都知道對方根本看不到。
“林璣!”風惜雲自城垛上躍下。
“臣在!”
“將他們趕至五十丈之外!”
“是!”林璣應承,隨後手一揮,其下五百神弓隊立時走上城樓。
“徐淵!”
“臣在!”
“余下的交給你了!”
“是!”
風惜雲吩咐以後,即走下了城樓。
隨後,風雲騎、金衣騎展開交鋒。
城樓上,風雲騎射出的密集如雨的飛箭及火箭,令金衣騎不敢冒進一步,只有豎起盾甲,嚴密防守。同樣的,金衣騎火炮的威力也令風雲騎不敢有絲毫怠懈,只有不斷射箭,以阻止他們靠近城門。
如此相持,雙方一直打到酉時末才收兵。這一戰彼此傷亡不多,一方躲在盾甲後,一方以飛箭壓住了火炮,誰也沒占便宜。
是夜,幽王在金帳中為趕來助陣的皇朝與玉無緣舉行了酒宴。
酒至酣時,幽王已忘了那令他腿軟的一箭,躊躇滿志,意氣風發,只覺明日他便可攻下厲樓,活捉了風惜雲。
宴後,皇朝與玉無緣回到幽王為他們安排的營帳中,兩人相對而坐,各自沉默,許久後,相視苦笑。
“怎麼會是她?”皇朝先開口。
玉無緣輕輕嘆息。
“風惜雲……白風夕……竟然是同一人!”皇朝喃喃念著,與其說他不敢置信,不如說他不願相信。
可是,厲城城樓上,那一身銀甲,有若戰神的女子,確就是當日攬蓮湖畔高歌起舞的白衣佳人。
“仔細想想,白風夕就是風惜雲,本就有跡可尋。”玉無緣垂眸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傳聞惜雲公主雖是才華橫溢,卻體弱多病,終年休養於淺碧山上,可除此之外,又有何人能說出她的長相性格?之所以終年休養於淺碧山,只因她化身白風夕,游蕩於江湖,否則作為一個江湖中人的白風夕,她懂的會的,委實太多!”
“白風夕……風惜雲……”皇朝反復念著,閉上眼,心頭五味雜陳,竟是理不清個中滋味,只覺得若能將之揉碎了咽入腹中,融入血中,那才可消得腸中郁結。
玉無緣心頭沉沉的,只是看著自己的手發呆。
許久後,皇朝才嘆道:“難怪那一夜她說‘很少有一輩子的朋友’,原來就是指今日,她早料到了我們會有敵對的一天。”
玉無緣抬眸看一眼皇朝,“白風夕既是青州惜雲,那麼黑豐息定是雍州蘭息,她之所以料到會有與你敵對之日,那是因為白風黑息已相伴十年,而日後風惜雲必也是與豐蘭息相伴。”說著,他輕輕地,自語般地道,“難怪那日在幽王都時他……我那時就該想到,只怪當時心亂神慌,便不曾細想。”
“黑豐息……豐蘭息!”皇朝猛然睜開眼睛,金芒射出,“難怪他肯放棄純然公主,因為還有一個惜雲公主!”
玉無緣看著他,目光裡有著自己也不曾察覺的哀涼,“你要這個天下,那麼他們倆將是你最大的勁敵!”
聞言,皇朝握緊雙拳,“豐蘭息,果然沒錯!”
“你有幽州,他有青州。”玉無緣語氣淡然,“實力上,你們相等。”
“不。”皇朝卻搖頭,“幽州的純然只是公主,而青州的惜雲卻是絕代將才……”語音微頓,而後才頗為不甘地道,“更何況他還贏得了她!”
贏了風夕的人與心!
玉無緣豈有不懂,卻也只能無聲嘆息,“也是。”
皇朝卻移目盯住他,“她拒我於千裡之外,但對你卻格外不同,若當初你……”
玉無緣卻不等他說完即打斷他,道:“若有一日沙場相見,她敗於你手,你會殺她嗎?”
“我……我……”素來剛毅果斷的皇朝這一刻卻無法決斷。
殺她?殺風夕?不,他不能!可是,她是青州的女王,將來他們必然在戰場上決一生死,那時候……
玉無緣卻沒有待他想清,即站起身來,“夜了,該休息了。”說著他移步往帳外走去,走到帳門處,掀簾時,他回頭看一眼猶自沉思的皇朝,輕嘆道,“我想,你今生都無法殺她,她將是你生命中的一個夢,你可擁有整個天下,卻永遠也抓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