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雲初起緣初聚
相較於青州新王繼位後大刀闊斧地整頓,雍州朝廷則一派平穩,除卻幾名老臣的請辭外,雍州的朝局未有多少變化,每日裡昭明殿依然是人才濟濟。
尋安君抬頭看著眼前的極天宮,腳步有些邁不動。
極天宮位於雍王宮的最中心,是歷代雍王所居的宮殿,他站在宮前許久,才抬步踏上台階,邁過最後一級台階,便見內廷總管祈源迎了上來。
“尋安君。”祈源行了個禮。
“臣奉召前來,還請祈總管通傳一聲。”尋安君微微抱拳,臉上掛著豐家人獨有的溫和無害的笑容。
“主上在東極殿呢。”祈源的態度十分恭敬。
他在這宮裡滾打了幾十年,看了不知多少風起雲湧,對於眼前這位尋安君,他是打心眼裡佩服的。尋安君是先王同母胞弟,先王那樣寡情獨斷的人卻獨獨親近他,如今新王才繼位不久,便數次單獨召見他,滿朝的臣將也只他一人有此殊恩。
“請總管帶路。”
“尋安君請。”
兩人剛穿過偏殿,便見前邊長廊裡走來任穿雨及墨羽騎的喬謹、賀棄殊、端木文聲、任穿雲四將。
“見過尋安君。”幾人向尋安君行禮。
“幾位不必多禮。”尋安君回了禮,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諸人。除任穿雲臉上略露興奮之情外,其余諸人皆是面色沉靜,目光平穩,如此年輕卻皆是大家風範,那人用的人果然非同一般。
寒暄了兩句,墨羽四將及任穿雨出宮去,尋安君跟著祈源來到東極殿。
“主上,尋安君到了。”殿前祈源通報。
“請。”豐蘭息淡雅的聲音傳出。
“尋安君請。”祈源輕輕推開門。
尋安君淡淡頷首,踏進殿中,門在身後輕輕合上,陽光在門外止步,四壁的水晶燈架上珠光燦目,如殿外明晃晃的陽光,照得殿內明亮一片。
殿的正前方端坐著當今的雍王豐蘭息,身前的長案上堆滿折子,而豐蘭息的目光則落在左側的牆壁上,牆上掛有一幅一丈長寬的輿圖——有著大東帝國全貌的輿圖。
“臣拜見主上。”
“叔父免禮。”豐蘭息起身,親手扶起尋安君,“這裡又沒外人,自家人用不著這些虛禮。”
“禮不可廢。”尋安君恭敬地行完禮才起身,“不知主上召臣來有何事?”
“叔父先請入座。”豐蘭息卻不答。
即刻便有內侍搬來了椅子,擺在案前的左下方。
“臣多謝主上。”尋安君倒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坐在椅上。
豐蘭息看著自己這位叔父,自他有記憶以來,這位叔父做任何事都是“功薄無過”,在群臣眼中尋安君是一個平庸而老實的人,可是這麼多年過去,父王處置過很多臣子、親人,那些人中也有過曾得十分寵信的,但只有這位叔父一直站在那裡,時不時地還被父王重用一兩回。
尋安君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看似平靜,腦中卻在想著袖中的折子何時遞上去最合適。
“頒詔。”豐蘭息的聲音忽然響起,在這寬廣的大殿中顯得分外響亮。
“是。”一旁候著的內侍捧著一份詔書,走到尋安君身前,示意他跪下接詔,“尋安君。”
尋安君一愣,想著這什麼都還沒說,怎麼就到頒詔了?這詔諭內容是什麼?一邊想著,一邊起身跪下。
“天下紛亂,兵禍不止,君不安國,民不安家,孤世受帝恩,自當思報。今願舉國之力,伐亂臣以安君側,掃逆賊以安民生,雖肝腦塗地,唯求九州晏安。然,國不可一日無主,孤掃賊期間,尋安君監國,願卿勿負孤之厚望。”
內侍將詔諭讀完,尋安君頓時呆了。為什麼是這樣?
他跪在地上,驀然抬首,毫不在意自己此時一臉驚愕的表情盡落雍王眼中,他只是想知道,怎麼會這樣的?
按照他的設想,他的這位侄兒主上應該會先跟他寒暄數語,問問他的身體,問問他的那些堂兄弟,然後再隨意地問問朝事。而他呢,可以一邊作答,一邊不時地咳嗽幾聲,以示年老多病,且答話時盡量口齒不清,說了前言就忘了後語,並不時重復著說過的話,以示他年老糊塗。到這個時候,侄兒主上要麼是以厭惡的心態敷衍他,要麼是很同情地安慰他,而他則或自責或自憐地再說幾句胡話,博得侄兒主上幾句寬慰後,他便可以掏出袖中被體溫焐得熱熱的奏本,順便滴幾滴老淚,最後便可帶著侄兒主上的恩賞回他的尋安君府頤養天年,含飴弄孫……那麼以後所有的風風雨雨便全沾不上身了!
可是……為什麼卻是當頭一道詔諭?
詔諭啊!便是連推托、婉拒都不可以的!
“尋安君?”內侍尖細的聲音響起,提醒著這位看起來似被這巨大的恩寵震呆了的尋安君。
不知道這個時候裝暈能不能逃脫過去呢?尋安君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玉座上的侄兒,目光才一觸那雙漆夜似的眸子,心頭便咚地狠跳了一下,脊背上生出冷汗。
唉……除非此時真的死去,否則他便是千計萬變都使上也騙不得玉座上那人!
“臣叩謝主上隆恩。”尋安君終於伸手接過那道詔書,認命地看了眼玉座上的人。
“叔父,以後還請多多費心,這雍州孤可是托付給你了。”豐蘭息唇角微揚,勾起一抹完美無瑕的笑容,漆黑的眸子晶燦燦地看著此時已顧不得講究禮節、一屁股坐在椅上發呆的尋安君,哈哈哈……能算計到這頭滑不溜秋的老狐狸,真是大快人心!
“臣必當盡心竭力,不負主上所托。”尋安君垂首,無比恭順地道,只是那聲音聽在有心人耳中,卻是那麼的不甘不願。
“有叔父這句話,孤就放心了。”豐蘭息笑得無憂無慮,黑眸一轉,又淡然道,“此次請叔父前來,還有一事要商量。”
“請主上吩咐。”尋安君心底裡嘆氣,不知道還有什麼苦差要派下來。
“豐葦知道孤要出征後,每日都進宮來要求孤帶他一起去。”豐蘭息的指尖輕輕叩著長案,“我是想好好栽培他,只是……叔父也知道,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不小心便會受傷喪命,豐葦是您最疼愛的幼子,所以請叔父想法勸勸。”
尋安君一頓,然後從椅上起身,躬身道:“君有事,臣服其勞。主上都親自領兵出征,又何況臣兒,且能得主上調教,此乃臣兒之福,臣又豈會阻難。臣兒既想追隨主上左右,還請主上成全,讓他也能為主上稍盡心力。”
“哦?”豐蘭息微微一笑,抬手支頤,神色淡淡地看著尋安君,“叔父不擔心豐葦的安危?須知戰場上可是枯骨成山!”
尋安君抬首看一眼豐蘭息,兩人皆是神色淡然,眼波不驚。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況且臣兒追隨主上,自有主上福佑,若真有萬一,那也是他為主上盡忠,此乃老臣之榮耀。”
“是嗎?”豐蘭息的目光落向尋安君抓著詔書的手,指骨泛白,青筋醒目,看來並不似表面的無動於衷,“叔父有這份忠心,孤又豈能不成全,自當帶上豐葦。不過叔父請放心,孤一向視豐葦如親弟,只要孤在,他自安然無恙。”
“臣謝主上隆恩!”尋安君跪地行禮。
“雍州安然無恙便是叔父對孤的盡忠了。”豐蘭息離座起身,扶起尋安君,手輕輕地拍拍他緊握著詔書的手。
尋安君的手一抖,詔書差點掉落地上,慌忙又抓緊,可這一松一抓之後,心頭苦笑,果然還是逃不脫這個人的眼睛!面上卻一派恭敬,道:“臣必不負主上所托。”
“有叔父此話,孤便放心了。”豐蘭息淡淡一笑,言罷輕輕一揮手。
尋安君明白,“臣告退。”
殿門開了又輕輕合上,內侍也在悄悄退下,寬廣的大殿中便只余豐蘭息一人,燦目的明珠猶自揮灑著明光,似是向殿中的蟠龍柱炫耀著它的風華。
“不愧是一家人,都是心有九竅,腸有九曲。”殿側密密的珠簾後傳來嘲諷的輕語,珠簾卷起,走出風惜雲。
“我這位叔父可是極聰明之人,連先王都敬他三分。”豐蘭息看了一眼風惜雲,走到牆邊,看著牆上懸掛著的輿圖。
“你似乎不大放心他?”風惜雲道。
“有嗎?”豐蘭息眼睛一眨,“整個雍州我都托付於他,這還不夠信任?”
“哼。”風惜雲輕哼,面上一絲淺淺的諷笑,“在我面前你就少來這一套。你若真的信任他,又何必將豐葦帶在身邊?他若真有異心,區區一個人質有用嗎?”
豐蘭息對風惜雲的嘲諷不以為意,“你們青州風氏歷代都只有一個繼承人,這王位之於你們某些繼承人來說,代表的估計不是權力榮華,反倒是一種逃脫不得的負擔。”他轉身,負手看向玉座,“可在我們雍州,每一代為著玉座都會爭個頭破血流、你死我活!”他說著,側首看著風惜雲,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笑容,一雙黑眸卻如寒星閃爍,“尋安君現在沒有異心,但是……在我走後,這個雍州便都在他的手中了,日子久了,在高位上坐慣了,那種握生殺、掌萬民的感覺難免不會讓人飄飄然、忘乎所以、戀戀不舍!我帶著豐葦不過是給他提個醒,讓他時時記著,這個雍州的主人是誰,省得他忘了自己,也省得他……萬劫不復!”
風惜雲默然。
“況且……”豐蘭息抬首看著牆上的輿圖,“豐葦確是可造之才,我本就有心栽培他。”
風惜雲搖頭,長長一嘆,“這世間或許本就沒有一人能讓你完全信任的。”
豐蘭息凝眸看她片刻,才道:“完全信任便是可生死相托,這樣的人……太難得了。”
景炎二十七年七月初,雍王、青王以“伐亂臣逆賊”為名,發兵二十五萬,征討“屢犯帝顏”的北州。
同月,冀王以“結亂世,清天下”為名,集冀、幽三十萬大軍,兵分兩路,向祈雲王域和商州進發。
風雲騎、墨羽騎不負盛名,一路勢如破竹,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即攻下北州四城,直逼北州王都最後一道屏障——鼎城!
而同時,爭天騎、金衣騎也屢戰屢捷。由幽州三位公子,並冀州皇雨、秋九霜兩將所率的金衣騎,一月之間攻下祈雲兩城!由皇朝親率的爭天騎一路如入無人之境,一月之內即攻下商州三城!
八月十日,臨近中秋,月漸圓,桂飄香。
商州的泰城已被冀州爭天騎所占,被戰火灼傷的那些傷口盡掩於幽幽夜色裡,城依然是那座城,人少了一些又多了一些,靜靜地矗立於大地之上,燈火裡,偶爾折射出的一抹冰寒刀光才能讓人想起曾經城破,而城樓上現如今飄揚著冀州皇氏的紫色獅焰旗。
立於城樓,仰望夜空,那一輪明月便仿佛是掛在頭頂,伸手可掬,只是它圓得還不夠滿,讓人稍感遺憾,倒是月旁那幾顆淡淡的疏星反讓人記掛,生怕它受不住月輝便要羞愧地隱遁了。
“無緣,你說那個雪人是不是真的很漂亮?”城樓上,一身鎧甲、腰懸長劍的皇雨問他身旁白衣皎潔的玉無緣。
“你說雪空?”玉無緣目光依然遙視著頭頂的明月,隨意道,“雪淨空靈,當然很美。”
“那你說……那些女人見著了是不是都會喜歡他?”皇雨再問道,手掌微微握緊劍柄。
玉無緣聞言,轉頭看向他,一雙眼睛仿佛吸收了明月的銀輝,光華燦目。
“我問你呢,你看著我干嗎?”皇雨被那樣的目光看著極不自在,仿佛被他從裡到外看了個透。
玉無緣微微一笑,道:“你擔心九霜會喜歡上雪空嗎?”
“哪有!”皇雨反射性地叫道,“那個醜女人,我干嗎擔心她會喜歡上誰,那關我什麼事!”
玉無緣卻不理會他的叫嚷,依然微笑道:“放心吧,九霜不會喜歡上雪空的。”
“我說過我不關心啊,你沒聽到!”皇雨再次叫道,也不怕城頭的將士們聽見。
“九霜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很多人都喜歡她的。”玉無緣抬頭,望著夜空中的那輪皓月,“這月雖有些缺憾,但無損於它的風華,晶光如霜,傲灑紅塵,依然是世人所戀慕向往的。”
“你在說什麼啊……那女人既不美貌,也不溫柔,還言語粗俗,動作粗魯,一點也不像個女人,誰會那麼沒眼光去喜歡她……”皇雨反駁著,只是越說到後面聲音越低,倒像是自言自語。
“能夠喜歡她,那才是眼光奇絕。”玉無緣低頭,微抬手掌,月華下,那雙手閃著如玉般的光澤,乍看之下,幾乎要以為是透明的白玉,十指修長,完美得令人目眩,但瞬間,那手又恢復正常,只是比之常人稍顯白皙。
皇雨卻沒有注意到玉無緣的手,他的目光落在頭頂上那稍有缺陷的明月上,看了半晌,他似有些認命地接受那明月任他怎麼看也不會突然變圓的事實,重重嘆了口氣:“唉!至少是眼光奇絕,也不算虧!”
玉無緣看著他,似有些好笑,又有些羨慕,拍拍他的肩膀:“她跟雪空不是和你打了賭,看誰能先到蒼茫山嗎?”
“當然是我……嗯,王兄!”皇雨脫口而出的話在中途稍稍改了改。
“嗯。”玉無緣看向前方,濃濃的夜色中,前方一片朦朧,就算皎月當空,數十丈外依是一遍晦暗,“蒼茫山頂……皇朝會去的。”
“王兄當然會去蒼茫山頂!”皇雨想也不想地道,看著眼前這個纖塵不染,如月下仙人般的人,不禁有絲疑惑,“無緣,你有喜歡的人嗎?”
“喜歡的人?”玉無緣回首看他一眼,溫和地笑笑,“所有的人我都喜歡。”
“才不是呢。”皇雨卻搖頭,伸手指指他的胸口,“我是說放在心上的人!”
“心上的人?”玉無緣一怔,片刻後淡淡一笑,笑意卻如夜色模糊,那雙月輝所聚的眼眸也斂起所有光華,微微垂首,一縷發絲落下,掩起了半邊臉。
白如雪的衣,黑如墨的發,那一刻的玉無緣,凄迷而寂寥,仿如這濃夜中迷離的孤魂,而不再是月中出塵的仙人。
“無緣……”皇雨伸出手,想拉拉他的衣袖,卻不知為何又垂下了手,想喚他,卻不知要說什麼,只知道這樣的玉無緣是他從未見過的,仿佛是自己親手拿了一把刀刺傷了他,讓他從無憂的碧落瑤台墜入這無奈的萬丈紅塵。
“玉家的人沒有心——無心又何以容人。”玉無緣的聲音清晰平靜,他抬頭望向天際,發絲垂落,露出那張淡然無緒的臉。
“沒有心,人哪還能活,豈不是早死了?”皇雨喃喃道。
聽到這樣的話,玉無緣不由得轉頭看著眼前這個似是天真又似是聰慧的人,半晌後才淡然道:“或許吧。”
“什麼話!”皇雨聞言卻眼一翻,“你明明活著啊!”他伸手抓住玉無緣的肩膀,這個身體是溫熱的,“你們玉家人號稱‘天人’,但你可不是那些摒棄世間愛恨情仇而無欲無求的天人!你是以慈心仁懷,澤被蒼生的天人玉無緣!”
“天人玉家……”玉無緣喃喃著,望著夜空的目光空濛如霧中幽湖,許久後,他抬手掩目,不再說話,月華之中,那微仰的臉白玉般淨美,唇邊勾起一絲淺笑,可那笑卻比那悲傷的哀泣更讓人心酸和……心痛!
那一刻,仿佛有什麼堵在胸口,讓皇雨無法呼吸,雙眼酸酸的,澀澀的,竟是極想流淚,可他卻不知道為何要流淚。眼前這個人,白衣如雪,飄逸絕塵,如月下飛仙,那應是令所有世人戀慕的……可他看著卻只想哭。
很多年後,皇雨依然無法忘記這一夜的玉無緣,總是會想起他的笑,那仿佛是寂寥了千萬年,也哀傷了千萬年,卻猶是要雲淡風輕的一笑。那一笑,不論過去多少年,總是讓皇雨心酸得無以復加,每當這時,他總是抱住身邊的愛人,沒頭沒腦地說:“其實比起天人,我們凡人要幸福多了!”
八月十五日,北州王都。
一輪皓月懸於天際,清輝如銀紗瀉下,天地都在一片蒙蒙的白光中,桂影婆娑,暗香浮動。今夜乃是中秋,本應是合家歡度的佳節,可整個北王都卻少有歡笑,拜月祈神後,再無人能提起談笑的興致,心頭都在擔憂著,前方鼎城可有為雍、青大軍所破?
北王宮,夷澹宮的正殿裡,北王白渙靜靜地看著殿中高懸的白氏歷代國主的畫像,看著畫旁記載歷代祖先功業的玉笈,良久後,似是看累了,閉上了雙目。
門口傳來極輕的推門聲,閉著眼睛的北王頓時睜目,“琅華,你又不聽話了。”話語是責備的,可語氣卻帶著一種無奈的寵溺。
“父王,您干嗎待在這裡?”銀鈴似的聲音響起,然後一個身著火紅宮裝的少女踏入殿中,仿如一束彤霞湧入,令死寂的夷澹宮平添了一抹朝氣,“宮中一年一度的祈月宴您都取消了,是在擔心雍軍會破了鼎城嗎?那也不要待在這裡,這些祖先早都化成灰了,您拜得再多,他們也沒法活過來幫您退敵,還不如率軍前往鼎城,與那雍王、青王決一死戰!”
“琅華,不得對先祖們無禮!”北王呵斥著。
少女卻無所畏懼,“本來就是嘛,您拜這些祖先有什麼用,他們難道還真有神力,能襄助我北州不成?”
少女十五六歲,生得嬌小玲瓏,瓜子臉上兩彎新月眉,水靈靈的杏眸,微翹的瑤鼻,小小的櫻唇,膚色極其白淨水嫩,在火紅的綺羅裙的映襯下,雪白的肌膚透著淡淡嫣紅,無愧於她“琅華”之名,仿若一朵白生生的琅玕花綻在紅霞中,正是北王的第六個女兒——琅華公主白琅華。
“琅華,”北王有些無奈地搖頭,對於這個最寵愛的女兒,他總是沒法真正嚴厲起來,“你還不回宮歇息,跑來這裡干嗎?”
“今夜這麼好的月色,宮中卻無人欣賞,全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令人看著便氣悶無趣。”白琅華撇撇嘴道,“父王,我北州也有大軍數十萬,何懼他雍州?您也不要求這些祖先啦,不如派女兒前往鼎城,女兒定退雍軍!”
“你這孩子,”北王看著愛女躍躍欲試的神情,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一個女孩子家,懂什麼領兵打仗,就知道胡鬧!”
“父王,您怎麼可以瞧不起女兒!”白琅華聞言抱住北王手臂,半個身子都掛在上面,“女兒雖是女子,但自小即習刀技箭術,熟讀兵書,自問不會比幾個哥哥差。況且女子又如何,那青州的女王風惜雲,那冀州的霜羽將軍秋九霜,她們不都是女子嗎?但她們同樣是威震天下的名將!”
“好!好!好!孤的琅華也很不錯。”北王寵愛地拍拍女兒。
“父王,您還是瞧不起女兒。”白琅華怎會看不出父親的敷衍,伸手扯著北王的胡須,不依不饒道:“父王,您就派女兒領兵去鼎城嘛,女兒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琅華別胡鬧!”北王扯下女兒的手,擺出嚴肅的面孔,“鼎城可不是你小孩子家去玩的地方!”
“父王……”白琅華不依。
“回宮去!”北王嚴厲聲喝道。
白琅華看看父親的臉色,知道再怎麼說也是無用,心中一惱,甩手離去,“回去就回去!哼!父王你氣死我了,明天我不吃飯了!”
看著氣衝衝走出大殿的愛女,聽著她任性的話,北王搖頭失笑,只是笑容才展開半絲,想起前方戰事,眉頭又鎖在一塊。
而衝出大殿的白琅華,雙足重重地踩在青石板地面上,似要將石地踏出一個大洞來方能解氣,只是踏得腳板都麻痛了,這石地板依然是石地板,並未因為她是琅華公主而乖乖變成石粉地板,於是她手一伸,恨恨地扯著道兩旁的花花草草,一邊扯著一邊狠狠扔出,一路走過,便余一路殘花。
太過分了!父王老是不相信她!幾個哥哥全都領兵出戰了,兩個去了鼎城,四個去了祈雲王域,偏偏就她困在這王宮裡,日日和父王的那些妃姬們吃飯喝茶,看花嘆月,真是無聊透頂!若能讓她領兵,她琅華公主肯定不輸青州的那個風惜雲!一想到風惜雲和華純然,白琅華便更加氣悶。
想她白琅華,自小即長得玉雪可愛,稍大一點更是眉目如畫,嬌美無匹,十歲時,在世子哥哥的大婚典禮上,她於琅玕台上獻舞一支,傾倒了萬千臣民,從而博得“琅玕之花”的稱號,再過一兩年她肯定會長得更美,到時便是整個大東帝國無與倫比的“琅玕花”。可偏偏,幽州幽王為慶祝愛女純然公主的生辰,舉辦了一個什麼牡丹花會,邀請大東的王侯貴族們前往觀賞,而在花會上小小露了一面的純然公主竟讓所有人驚為天人,說什麼牡丹仙子也不及她三分美貌雲雲,自那以後,大東的人便私自封那個純然公主為第一美人,而忘了她這朵琅玕花!
好吧,不能當第一的美人,那她就發奮讀書,以期博得第一才女的名號,要知道腹有詩書氣自華,那純然公主美有什麼用,還不是徒有其表,等著看吧,她白琅華日後定會成為大東的第一才女。可這意願她才稍稍露了一點,四哥便一句話拋過來,說什麼在她之前,青州的惜雲公主以十歲稚齡已作出《論景台十策》一文,壓倒了青州的一干才子,早就得了“天下第一才女”的稱號,四哥說完還譏笑她孤陋寡聞。
她氣得直哭,哭完想著才女又算得了什麼,手無縛雞之力,若是遇上什麼強盜土匪的,還不是嚇得又哭又叫,儀態盡失!所以她決定習武,並看了大量兵書,立志做名揚天下的女將,英姿颯爽,意氣風發,戰馬上殺敵擒賊,沙場上布陣點兵,攻城略地,擴土拓疆,讓北州在她手中像冀州、雍州那樣強大。而她便可憑借不世功勛,受後人景仰,留名於青史,遺芳於萬世……多麼美好的前景啊。
可偏偏……她一本兵書還未看完,就傳來了青州風雲騎大敗幽州金衣騎的消息,一時世人都在議論著那個一手創建風雲騎的風惜雲,說她如何指揮風雲騎西拒爭天騎、南掃金衣騎,又如何用計將雍軍困在幽峽谷三天三夜的……風惜雲的傳說還沒說完,冀州又冒出個什麼秋九霜,一人獨領千軍即奪了商州兩城,帶著五千將士即搶了祈雲王域數百裡沃土……
她抱著枕頭大哭一場,然後抹干眼淚,告訴自己不可以泄氣。華純然算什麼,不就是長得美嘛,可空有美貌有什麼用,她又沒有風惜雲的才華與武功!風惜雲又算得了什麼,她便是才華絕代、武功蓋世又如何,她又沒有華純然的絕世容貌,以所有人都從未談論過她的容貌這一點便可知,她絕對容貌平庸,說不定還醜陋無比,有如夜叉再世!所以……她白琅華不但天生麗容,而且還通詩文,善歌舞,再勤練武功,熟讀兵書,她白琅華是有才有貌,有武有德又有藝的十全十美的琅華公主!
只是……抬首看著夜空中那一輪皎月,此時此刻依是毫無建樹的白琅華無比幽怨地嘆了口氣。
即算她十全十美又如何,她還是困在這小小的北州,小小的王宮,做她小小的琅玕花!人家華純然依然風光無比地做著大東第一的美人,令天下所有男兒傾慕不已;風惜雲更是名傳天下,不論男女老少提起她來都是滿臉敬仰。而天下四大公子中最尊貴的皇朝公子與蘭息公子,一個娶了華純然,一個與風惜雲訂了婚,只有她,今年都十六歲了,可除了幾個自大自狂的哥哥外,就沒見過別的年輕男子。
哼,這都怪父王,疼愛女兒也不是這麼個疼愛法,竟將這麼優秀的她鎖在深宮裡,讓她見不著世人,也讓世人見不著她,這如何能讓她美名、才名傳遍天下呢?
所以……白琅華握緊拳頭。父王,我已經忍很久了!您不讓我去,難道我就不能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