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斷魂且了冤魂債
“姐姐,為什麼要他跟著?”
無人的小巷內,韓樸扯著靠牆閉目休息的風夕問道。
“因為他要跟著啊。”風夕閉著眼答道。
“你才不是這麼好講話的人。”韓樸撇撇嘴道,“你讓他跟著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樸兒,你聽過久羅族嗎?”風夕終於睜開眼睛看著他。
“久羅族?”韓樸想了想,搖頭,“沒聽過。”
“嗯,你沒聽過也是理所當然的。”風夕仰頭,目光透過小巷望向遠空,“畢竟久羅被滅族已有六百多年,自滅族當日即成禁忌,世人當然不知道久羅山上曾經有過一個久羅族。”
“為什麼會被滅族?”韓樸不解。
風夕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輕嘆息,“滅族之因早已湮於歷史,不提也罷。只是自那場滅族的浩劫之後,久羅人幸存者寥寥,他們有若孤魂般游蕩於天涯海角,終生不得重回故裡,直到至近百來年,他們才偶爾露面,卻終只是曇花一現。”
韓樸沒有風夕那麼些感慨,他想著顏九泰剛才的言行,問:“他剛才就是向你立誓嗎?”
“是的,剛才便是他向我盡忠的誓言,‘但有吩咐,萬死不辭’,便是我叫他去死,他也會去的。”風夕頷首,臉上的神情卻是悲喜莫名,“既然他六年前就打定主意要跟著我,那麼今日相遇,他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他會一直追,追到我點頭或——他死的那一天。”
韓樸想起方才顏九泰追人的那股勁頭,心有戚戚。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風家一直在找尋著久羅後人,沒想到今日竟讓我遇上了。”風夕抬手輕輕撫著韓樸的腦袋,目光縹緲,仿佛落向那遙遠的六百年前,帶著深沉的惋嘆,“所以他想要跟就跟著吧,或許風家與久羅族人就是這般有緣,況且以後——我還有求於他呢。”
“這世上難道還有什麼你辦不到卻須求他的?”韓樸不信,在他心中,風夕是無所不能的。
“哈哈。”風夕聞言輕笑,有些憐愛地刮了刮韓樸的鼻子,“這世上我辦不到的事多著呢。”話音未落,風夕驀然斂笑,手一伸,抱起韓樸,飛身而起,迅速倒退三丈。
只聽叮的一聲銳響,他們原來站著的地方釘入一支長箭,箭頭深深嵌入石板地中,尾端猶自顫栗,足見剛才這一箭來勢之快,力道之猛。
韓樸看著地上的長箭,一顆心差點蹦出胸膛,那一箭所射的地方正是他剛才所站之處,若慢一步,他定被長箭穿胸而過了。
“什麼人?”風夕喝道。
只是她話才落,長箭已如雨般從巷子兩旁的屋頂上射下。霎時,她無暇顧及來者何人,將韓樸護進懷中,袖中白綾飛出,氣貫綾帶,繞身而飛,在周身織起一道堅實的氣牆,所有飛射而來的長箭,不是墜落於地,便是被白綾所帶起的勁風折斷。
當箭雨停下,風夕白綾一緩,冷冷一笑,“哼!沒箭了嗎?”說著她將韓樸放下,然後足尖輕點,人如白鶴衝天而起,落在左邊的屋頂之上,便見前方幾抹黑影飛去,頓飛身追去。
在風夕追敵而去後,右邊的屋頂上飛下四人,落在韓樸身前,將他圍在中間,四人皆是一身黑衣,冷眉煞目。
韓樸心頭一顫,拔出匕首,橫在胸前,戒備地看著這四人,盡管心裡對自己說不要怕不要怕,但依然止不住兩腿發抖。
當四人拔出兵器時,韓樸瞳孔收縮,面色慘白,厲聲叫道:“是你們!”
他不認得這些人,可他記得這些人拿刀的姿勢,他記得這些人手中的刀,刀背上刻著骷髏圖案,在揮動之時便如惡鬼修羅!就是這些人!就是他們殺害了他的爹娘!就是這些人火燒了他的家!這些人就是他的仇人!
“將藥方交出來!”一名黑衣人冷冷道,目光如蛇般盯住韓樸,“若非你們在賭坊那露臉,我們還真想不到韓家竟還留下你這個活口!既然韓老頭將你保下,自然藥方也在你身上,聰明的話就快點交出來,免得受罪!”
“哼,你們這些惡人還想要藥方,早被你們燒成灰了!”韓樸恨恨地瞪著黑衣人,“我本以為永遠也找不到你們為爹娘報仇,想不到今日你們竟自動出現在我面前,也是老天有眼!”
“就憑你?”另一名黑衣人輕蔑笑道,上前一步,手中大刀一揮,衝著韓樸當頭劈下,“既然你沒有藥方,那也就無需留你性命!”
眼見大刀迎面而來,韓樸迅速躬身躲過那一刀,然後順勢向那名黑衣人撲去,手中削鐵如泥的匕首直向那人握刀的手刺去,刷地便在那人腕上劃下一道傷痕,那人手腕一痛,咚的一聲大刀落地。
這一下變故來得突然,霎時五人都有片刻呆怔。
韓樸想不到會一舉得手。
而那黑衣人則本以為是手到擒來的,根本未將韓樸那點微末武藝放在眼裡,大意輕敵以至失手受傷。
“該死的小雜種!”那名黑衣人垂頭看著流血的手腕頓叱罵出聲。
傷口雖不深,但傷在一名小孩手中,實是奇恥大辱。當下左手拾起地上的刀,力運於臂,夾著勁風,再次劈向韓樸,這一刀刀法老練而快捷,力道剛猛。
韓樸根本無法閃避,當下他反而衝著刀光撲去,右手緊握匕首,直刺那人胸口,即算無法逃命,那麼至少也要殺一個仇人!
在手中匕首狠狠刺入仇人胸膛之時,韓樸閉上眼,等待著大刀劈裂身體的劇痛,同時有什麼溫暖的液體灑在臉上,濃郁得令人作嘔的腥味散開。只是等了片刻,並沒有等到冰冷的大刀刺入身體,周圍死一般的沉寂,他不禁悄悄睜開眼睛,卻看到一張雙目圓鼓,驚怖異常的臉就立在眼前一尺之距,“啊!”他嚇得迅速後退,腳下不穩,頓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那黑衣人的手依舊高高舉起,只是手中的刀卻被一根白綾絞住,胸口上正插著自己的匕首。
“哎呀,真不愧是我弟弟呀!”
耳邊聽得風夕輕快的笑聲,韓樸驚喜回頭,“姐姐!”
果見風夕正坐在屋檐邊,晃著兩條長腿,手中牽著白綾,神態間悠閑自在。
“殺了他!”
耳邊又聽得冷喝,頸後勁風襲來。
“哼,敢在我面前殺我的寶貝弟弟?都是活得不耐煩了!”
韓樸未及反應,只覺得身子一輕,騰空而起,待回過神來,人已站在屋頂之上,而風夕卻不見了。往屋下看去,只見一團白影卷著三名黑衣人,黑衣人手中刀光閃爍,招式凌厲,但每每全力砍向那團白影時,卻都如同砍在一泓流動的水上,什麼都砍不到,刀反被水帶動,隨波逐流,而那團白影也越收越緊,黑衣人招式無法施展開來,不到片刻,三人已是氣喘吁吁。
“不過這麼點本事,竟敢在我面前放言殺人!給我放下罷!”
風夕冷笑一聲,叮叮叮數聲脆響,便見大刀墜落在地,然後白影一收,戰鬥結束。
三名黑衣人一動也不動地僵立,而風夕依舊意態悠閑地站著。
“樸兒,下來。”風夕回頭招招手。
韓樸跳下來,一把撿起地上的刀,就往黑衣人砍去。
“樸兒!”風夕立時伸手將刀捉住。
韓樸回頭,嘶聲叫道:“就是他們!就是他們殺了我全家!”
“我知道。”風夕手下微一使力,刀便到了她手中,“我還有話要問他們。”說著她轉頭面向黑衣人,笑眯眯地道,“幾位大哥,能不能請教一下,你們為什麼一定要得到韓家的藥方,按說韓家那麼多藥全給你們刮走,憑你們的武功,足夠你們用到死啦。”
三名黑衣人並不理會她的問話,雖被點住穴道不能動彈,但一雙眼睛卻是死死盯著她,他們三人雖不能說是頂尖高手,但身手皆是一流,可三人聯手都敗在這女人手中,她到底是誰?
“三位大哥……”風夕的聲音又拖得長長的,笑容更加燦爛,“再不說話,可別怪我割你們的舌頭了。”
“你是何人?”其中一名黑衣人開口問道。
“你們不知道我是誰?”風夕怪叫一聲,然後滿臉的委屈狀,“樸兒,他們竟然不知道我是誰,不都說我形像特別,讓人印像深刻嗎?怎麼這幾人就不知道我是誰呢?”
“哼,我來告訴你們她是誰!”韓樸又撿起一柄刀,走到一名黑衣人面前,伸直手,刀尖比著黑衣人的額頭,“姐姐,我在這上面畫個和你額頭上一模一樣的彎月好不好?”
“不好。”風夕搖頭,“姑娘我戴的這枚月飾叫‘素衣雪月,風華絕世’,他們若是也弄上這麼個就太糟蹋了,回頭月娘要找你算賬的。”
聽得他們的對話,三名黑衣人都望向風夕額間,看到那枚彎彎雪玉,三人心頭一陣緊縮。
“你是白風夕?”
“嘻,原來你們知道我是誰呀。”風夕聞言笑得甚是和藹可親,只是手中白綾在空中亂舞著,仿佛隨時將纏上三人頸脖,“那你們也應該知道我白風夕是很好的大好人啦,所以只要三位斷魂門的大哥將你們背後那個人告訴我,那就馬上讓你們走。”
三人聞言臉上頓露出極度驚駭的神情,看著眼前明媚燦爛的笑顏卻是毛骨悚然。五年前白風黑息滅掉斷魂門的事,他們那時雖未入門,但都曾聽門中前輩說過,記得那些號稱煞星的前輩們提起時臉上的那種恐懼之色,並告誡他們:遇上閻羅王也比遇上白風黑息好!
砰!砰!砰!三人倒地,口鼻間黑血直流。
“他們……他們自盡了!”韓樸驚恐地看著地上的三具屍體,剛才還是活生生的三個人。
“他們既不能逃,又不能說,當然只能死。”風夕冷冷地看著地上的屍體,收起白綾,拍拍手,“自盡也好,省得弄髒我的手。斷魂門的人——哼,便是死一萬次也不足以抵其罪!”
韓樸扔下手中的刀,有些惡心地看著。他當然知道斷魂門是這世上最殘忍、最惡毒的門派,做著殺人買賣,以極其殘暴的手法奪人性命,並且還買賣蹂躪婦人幼童,一個個都是禽獸不如,死也活該!
“姐姐,你干什麼?”韓樸見風夕在屍體上翻來翻去,似在找尋什麼。
“就是這個了!”風夕從一個黑衣人懷中掏出一根手指長的管狀東西。
“這是什麼?”韓樸問她。
風夕拔開長管的蓋子,一股稍有些甜膩的香味便彌散開來,“這叫百裡香,是他們斷魂門人聯絡用的。”
“你是說,要用這個引來剛才你沒追到的那幾個斷魂門的人?”韓樸稍一想便知道了。
“不是沒追到,是沒有去追。”風夕站起身,“我若去追了你還有命嗎?”
“沒有。”韓樸老實答道,剛才的黑衣人隨便一個便可要了他的命,“你引他們來干嗎?他們不是寧死也不肯說嗎?”
“哼,透不透露並不重要,只是決不能讓他們泄露我們的行蹤,況且——我決不允許斷魂門的人在我眼皮底下逃生!讓他們走脫定只會增添更多的無辜冤魂!”風夕將管子拋上半空,讓那股香味隨風飄散得更遠更廣。
過得一刻,嗖!嗖!嗖!從屋頂之上掠下三道黑影,看到地上的情形俱是一怔。本以為同伴得手,發信號引他們會合的,誰知看到的竟是同伴的屍首。
“你們是願意告訴我,收買你們的人是誰,還是要和你們的同伴一樣下場?”
一個冷誚的聲音響起,三人心頭一凜,瞬間便見一道白影落在了屍首之旁,冷風吹過,掠起那人長長的黑發,遮住她一半的容顏,看不清面貌,只是一身煞氣,本已十分寒冷的冬日,因著她更增幾分冷透骨的殺意。
“斷魂門又是何時死灰復燃的?”風夕目光冰冷地看著三人。
三人不發一言,手動刀起,配合一致地從三面砍向風夕。刀光凜凜,霎時,整個小巷都被一股凌厲的殺氣所掩,韓樸站在三丈外,都覺得肌骨刺痛。
而風夕就站在他們中間,意態從容地面對三面襲來的刀光,就在刀尖即抵她身,韓樸幾至失聲尖叫時,她身形忽如風中楊柳,隨風輕輕一擺,姿態優美如畫,卻瞬間便跳出三人的包圍圈。
“五鬼斷魂!”耳邊聽得三人一聲大喝,身形飛起,刀如浪卷,猛烈霸道,直撲向還在半空中的風夕,那種凌厲的勁道,似可將半空中的人絞成碎末!
“姐姐!”韓樸失聲尖叫,閉上眼不敢再看,害怕見到的是一堆血肉從空中飛落。
“這就是你們門主隱匿五年所創的絕技嗎?不過如此!”
半空中響起風夕清冷的聲音,韓樸不由睜開眼睛,那一剎,他看到一貫白虹從空而降,化為無數白龍,飛掃天地,而他們的人卻早已看不清,全為刀光龍影所掩。
“五鬼斷魂有何可懼!”
霎時,無數道白影在半空凝聚,仿化巨龍,昂首探爪,氣吞天地萬物!
“啊!”只聽得凄厲的慘叫,叮!叮!叮!有斷刀從空落下,接著半空中跌落三道人影,然後光芒散開,露出半空中那足踏白綾,傲然而立的白衣人,迎風振衣,黑發飛揚,額間雪玉光芒炫目,仿若馭龍的神祇。
就在那三道人影從半空跌落,距地面約丈之余時,足踏白綾的人手又一揮,“讓我送你們這些惡鬼入地獄吧!”霎時,腳下白綾直追三人,不待人眼看清,已化為一抹白電,在三人頸前一繞而過,砰!砰!砰!三具屍首摔落於地。
“你們若不是斷魂門的人,或許還可饒過你們,只可惜——”
風夕輕飄飄地落地,神色冷淡地看著地上三具已無生命氣息的屍首,手中飛舞著的白綾終於無聲垂落於地。
韓樸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看著風夕,眼前這個人——眼前這個一身煞氣滿面肅殺的人,真的是白風夕嗎?真的是一路上那個言行張狂、笑怒隨性、卻仁心仁義的風夕嗎?
緩緩移步過去,只見地上那三人脖子上皆有一道細微的血痕,那都是為白綾所劃。他至今日才算見識到了風夕絕世的武功,在他家大鬧壽宴的那次只能說是兒戲,與皇朝比試的那次彼此點到止未見真章。而這一次才是殺人!
一根柔軟的白綾在她手中可比寶劍更利!這樣的武功高得可怕,已不像是常人所能擁有的境界,至少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樸兒,沒事了。”風夕收起白綾,回首看到一臉驚懼的韓樸,神情一瞬間又恢復溫和。
“姐……姐姐,你的武功……你的武功為什麼這麼高?這是什麼武功?”韓樸猶是不敢置信地問道。
她的武功已是如此駭世,那與她齊名的黑豐息定不會比她低!難怪啊,她敢不將冀州世子放在眼中。確實,白風黑息不是已雄視武林十余年而無敵手了嗎?
“我的武功呀,嘻嘻……挺雜的。”風夕輕輕一笑,又變回了那個嬉笑無常的人,“有家傳的,也有偷學的,還有被人迫著學的,很多啦。”
“那你剛才使的那叫什麼武功?就是剛才那一招,好厲害啊!”韓樸一邊說一邊比劃著,滿臉艷羨。
“那招呀,叫龍嘯九天,只是家傳武功中的一式而已。”風夕偏著頭笑道,“本姑娘最厲害的絕招應該是鳳嘯九天啦。”
“什麼?”韓樸驚叫道,“剛才的還不算最厲害的?你還有更厲害的?”
“是啊。”風夕淡淡點頭,“我出道至今只對一個人使過。”
“那對誰用過?他還活著嗎?”韓樸只關心這個,想起剛才招式已是這般厲害,那什麼鳳嘯九天之下還能有活人嗎?
“當然還活著啦,就是那只黑狐狸嘛。”風夕撇撇嘴角似有不甘,“只有那家伙才接得了我的鳳嘯九天,不過我也接下了他的蘭暗天下,不分勝負。”
“果然。”韓樸訥訥道,也只有那個豐息了,否則怎配與她齊名,“姐姐,你為什麼特別憎恨斷魂門?”他恨斷魂門是因有滅門之仇,可思及剛才風夕的舉動,似乎是對斷魂門深惡痛絕,好像不允許一個斷魂門人存活於世上,這等痛恨竟不下於他。
風夕抬首看向天空,半晌不語,神思幽遠,仿佛墜入某個回憶的時空中,就在韓樸以為得不到答案時,她卻開口了,聲音極其的淡,極其的輕,若一縷飛煙飄在空中。
“我才出江湖時年紀不大,好像那年是十二歲吧,那是第一次出遠門,沒什麼江湖經驗,以為是行俠仗義,結果被騙光了錢,又染上風寒,倒在路邊都快死了,後來被一個小姐姐救起,將我帶回她家,請大夫醫治,把我當她的親妹子般地照看。”
韓樸聽著,心思卻在那句“以為是行俠仗義結果被騙光了錢”,難道說如今無所不能的白風夕當年也曾經很笨過?
“那位小姐姐名喚白玉,人如其名,她特別喜歡看那些傳奇話本,喜歡聽那些英雄美人,俠客豪傑的故事,我病好後便再次出發闖蕩江湖,並與她約定一年後回去探望她,將這一年江湖經歷都告訴她。”
風夕說到這,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目光恬靜溫柔,只是下一瞬,她目中浮起冰雪般的寒意,笑容亦如日下薄霧,輕輕化去。
“可等到一年後我回去,才知道她一家都被滅門了。”
“啊!”韓樸不由驚呼,同時想起了自家,“也是斷魂門干的?”
風夕頷首,“十余年前提起秣城白家,那也是大東赫赫有名的富商,卻在一夕間為斷魂門所滅。我後來查到是她父親生意上的對頭花錢收買斷魂門做的,斷魂門殺死了白家所有男丁,卻將她與一干女眷賣到妓館,等我找到她時已是三年之後,其中她被幾次轉賣,受盡摧殘,早非昔日美如白玉的白玉,而是骨瘦如柴髒病纏身!我將她從妓館接回來,可無論請多好的大夫用多好的藥,都救不回她,五個月後她死了。”
她咬住嘴唇,冷然的臉上浮起痛苦的神情,永遠明亮的眼睛也蒙起一層陰霾的薄霧。
“那五個月裡,我親眼目睹著病痛對她的折磨,我對斷魂門的恨也就刻到了骨子裡。所以安葬她之後,我想法子讓那個買凶人傾家蕩產,五年前我再踏平了斷魂門!可是,斷魂門裡流成河彙成海的血也不曾澆滅我心中的恨!”
風夕移眸看著韓樸,曾經清亮無瑕的眸子此刻如蒙灰鏡,朦朧而遙遠。
“姐姐。”韓樸忍不住抱住風夕。
“樸兒,今天你已親手殺了一個人了,就算為你父母家人報仇了,以後不要再殺人。”風夕彎下腰環住韓樸,將他圈在臂彎中,仿佛為他築起一道遮風擋雨的牆,“殺人並不能讓人開心,即算是為著報仇,血洗血永遠也洗不清洗不完。斷魂門的余孽我都會了結的,所以你的手不要弄髒了。”
“姐姐。”韓樸只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睛澀澀的。
“樸兒,我希望你是一個善良而純潔的人,就像我當初遇到的那個小姐姐,這世上已很少有這樣的人了。”風夕蹲下身來,用衣袖撫去他臉上的淚痕與血污,還那張俊秀的小臉純淨無瑕。
這時,巷口忽然傳來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響,一輪馬車駛進巷子,從車上跳下顏九泰,看到眼前情形頓時一臉驚色,“姑娘!”
“顏大哥,你回來了。”風夕抬首,臉上神色已恢復平靜。
“姑娘,這是怎麼回事?”顏九泰問道。
“不過幾個小賊,不用理會。”風夕站起身淡淡道。
顏九泰撿起地上的竹箭,細細看了一會兒,道:“這種竹叫長離竹,只有幽州的長離湖畔才長有,姑娘得罪了幽州什麼人嗎?”
“幽州?”風夕眼中寒光一閃,拾起地上的竹箭,片刻她抬頭對顏九泰道,“顏大哥,麻煩叫你的兄弟處理一下這些人,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裡。”
“是。”顏九泰應道。
他轉身走出小巷,過得片刻回來,身後跟著幾人。
“姑娘,這裡就留給弟兄們處理,我們可以上路了。”
“嗯,我們走吧。”
三人登上馬車離了泰城,一路往南行去。
離開泰城後,因為有馬車坐,於是風夕再次展現她的無敵睡功,這可苦了好動的韓樸。
顏九泰找來的四輪馬車極為舒適,車廂約一間小屋大小,中以木門隔為內廂、外廂,四壁皆鋪以厚厚的錦毯,讓車內溫暖如春,深紅的床海中,風夕抱著錦被正迷糊,一頭長發,蜿蜒而下,鋪在榻上、毯上,靠在榻邊的韓樸正抓了一縷在手中扯著,盼望能扯醒她。
“姐姐,你別光顧著睡啊。”
“樸兒……你別吵啦……讓……讓我好好睡一覺。”
兩人正拉扯著,木門敲響,然後顏九泰走了進來,“姑娘,你吩咐我買的點心買來了。”
“姑娘,我剛才在街上聽得一個消息,說幽王要在明年三月為純然公主選親。”顏九泰將點心遞予她道。
“為那個大東第一美人選親?”風夕聞言,本來伸出的手頓住了。
“對,聽說幽王已詔告天下,此次選親不論貧富貴賤,只要是公主金筆親點,便為駙馬。”顏九泰道。
風夕推開面前的點心,坐起身來,臉上的神情少有的嚴肅,讓顏九泰與韓樸都有些奇怪,弄不明白為何一個公主的選親會讓這個向來游戲人間的人這般重視。
“幽州公主現年也近二十了吧,遲遲不選親,卻要在明年三月選駙馬。”風夕眼光投射向車頂,呢喃自語著。
“姐姐,那個公主選親跟你有什麼關系,干嗎這麼緊張?”韓樸問道。
“或許是要開始了。”風夕似未聽到韓樸的話,依然喃喃自語,片刻後她臉上露出笑容,眼中閃著興趣十足的光芒,抬首看向顏九泰,“顏大哥,我們去幽州。”
“好的。”顏九泰應道,並不問她為何,“是取道冀州還是取道王域?”
“從冀州過吧。”風夕恢復輕松神情,又揀起點心往口裡送。
“我們為什麼要去幽州?”韓樸不死心地扯著風夕的衣袖問道。
“當然是去看大東的第一美人了!”風夕睨一眼他,“順便再看看她會選個什麼樣的駙馬。”
“大東的第一美人?會比你還美嗎?”韓樸再問道。
“咳咳……咳咳……”被韓樸一言驚到,風夕嗆得直咳。
“我又沒和你搶,你干嗎吃這麼急。”韓樸大人似的拍拍風夕的背,真是的,現在不缺吃不缺穿的,才用不著搶了,讓顏九泰跟著真是對極了!這世上大概除了這個顏九泰外,也不會再有哪個僕人會捧出自己的全副家當來侍候著一窮二白的主人吧。
“姑娘,喝水。”顏九泰看著咳得滿臉通紅的風夕,實在不忍,忙倒了杯水遞給她。
咕嚕!咕嚕!風夕趕忙喝下,末了拍拍胸膛,順一口氣,“唉,我不吃了,我要睡覺。”說完還真倒向榻上。
“不要睡啊。”韓樸抓住她,“你睡了我干什麼?”
“叫顏大哥講故事給你聽吧。”風夕打個哈欠,揮揮手。
“對哦。”韓樸眼睛一亮,“顏大哥,你就講當年姐姐是怎麼破了你們烏雲三十八寨好不好?”
“那有什麼好講的,要知道那一次我可差點被他們亂箭射成馬蜂窩。”風夕抱著棉被嘀咕道。
“這樣呀,那就講姐姐當年一人踏平青教十七座堂口的事吧。”韓樸再提議道。
“更沒講頭了,那一次在他們總堂,我差點被燒成焦炭。”風夕又嘀咕著,不過聲音有些悶,人差不多已埋進被子裡了。
“那就講三年前姐姐獨騎闖梟山,為北州從強盜那裡奪回五十萬石賑災糧的事。”
“那也不好玩,差點被他們用火藥炸成肉末。”
“這也不許講,那也不許講,那還有什麼好講的!”韓樸撇撇嘴。
“可以叫顏大哥講什麼中山狼、報恩虎的故事給你聽。”
“我才不要聽,我只想聽與姐姐有關的事。”
風夕從棉被中伸出一只手,左搖右擺,“要講故事別講到我頭上,故事一般是死人的事,等我死後才可以講。”
“可是……”
“啊呵……”風夕打了一個哈欠,手收回被中,“別吵我,我要睡覺了。”
“姐姐。”韓樸走過去搖動她,“姐姐。”
風夕卻自顧睡去,不再理他。
“你為什麼要跟著姐姐?”見風夕睡著,韓樸走回顏九泰面前問道,實在不明白這個站出來也是威震一方的人,為何甘願為奴為僕,只為跟在風夕身邊。
顏九泰一笑,未答。
“說呀。”韓樸不依不饒。
“你又為何要跟著她呢?”顏九泰反問道,醜陋的臉上有一雙精光灼灼的眼睛,他並不將眼前之人當做一般的小孩。
韓樸啞然,兩人對視片刻,韓樸移開目光走回榻前,“我也睡覺。”
說完掀開被子,鑽進去,抱住風夕一只手臂當枕頭。
“你?”顏九泰愣了愣。想想男女七歲不同席,可眼前——
韓樸瞪著他吐吐舌頭,做個鬼臉,“這一路我都是這樣抱著姐姐睡的,你眼紅呀?眼紅也沒份,你去睡外廂。”
顏九泰終只是笑笑作罷,自顧推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