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想的太多了麼？
鄭仁笑了笑，他並不這麼認為。可是從小石頭的表情上來看，這小子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哪怕是經歷了無窮無盡的放化療、哪怕是經歷了一次連鄭仁都只有50%把握的手術、哪怕是經歷了一天肺髒分泌2500ml水樣痰粘液溢。
前路艱辛，但他還在努力著，看樣子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放棄。
“我們從前說好了的。”小石頭說道，“活著，從來都很累。你是不是從來沒見過我爸？”
鄭仁點了點頭，心如止水，沒有悲哀與傷感，也沒有哄小孩子時候的厭煩與歡愉，他已經做好了充當一名傾聽者。
“我爸也很累，甚至我提到他都覺得自己不應該活下去。”小石頭閉上眼睛，用嘶啞到只有他和鄭仁能聽到的聲音說著，“他在外面打工掙錢，干了兩三份工作，每隔一段時間視頻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出來他瘦了。”
“他們也有你的疑問，最後把這個難題扔給我。你說你們大人，為什麼都這樣？難道不覺得把這麼難的一個問題扔給一個小孩子，太殘忍了麼？”
鄭仁無奈的撇了撇嘴，這貨說起話來尖酸刻薄的勁兒可是一點都不比蘇雲差。
“嘿。”小石頭睜開眼睛，眼中沒有悲傷與難以抉擇，而更多的是一種不名的笑意。
鄭仁沉默而認真的看著他。
“我早都做好了決定，你們還要一遍遍的問我，真的是很煩啊。”小石頭說道，“原本因為錢的關系，我想就這樣吧。但這部分費用你承擔了，那我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哥，我看你挺沮喪的，不是經濟原因吧。你拐彎抹角的跟我說，其實是錢不夠了。住在這裡，可是不便宜。”小石頭問道。
“不是。”鄭仁的心裡有些霾，揮之不去，他很誠摯的說到：“錢不是事兒，至少對我來講。話說去年的時候，我在海城每個月掙3000塊錢。”
“你怎麼活下來的？”
“我基本不花錢啊，那時候也沒想到要娶媳婦。有一間出租屋，和一個做主播的小趙一起合租的。”鄭仁笑眯眯的說道，回憶起去年的事情，倒也蠻有趣的。
“對我來講，那時候根本不敢想未來。有未來麼？都說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可是我一早就輸的干干淨淨了。”鄭仁無悲無喜的說道。
“差不多，本質上來講和你一樣。那時候委屈啊，受了氣也不能說，只能保持沉默。”鄭仁很少說心裡話，今兒小石頭碰觸到了他心中某一個柔軟的、從來都不曾示人的地兒。
本來一輩子都不會說的話，此時全都說了出來。可能……這也是使用真實之眼的後遺症。
“不過沒辦法，人麼，想要活下去都很艱難的。所以我理解你說的，我理解你爸媽也理解你。”
“說說你那時候。”小石頭又努力露出一個微笑的表情。
鄭仁心裡微暖，他能體會道小石頭這家伙想要笑出來是一件多難的事情。他都這樣了，還想用微笑來安撫自己，這孩子很懂事。
“嗯，海城地方小，大家基本都認識。科室裡的醫生，父母之間大多都有聯系，所以主任……也說不上是欺負我，但就我沒有任何聯系，所以呢一些髒活累活都是我來做。”
“干活不算什麼，重要的是不讓我上手術。”鄭仁平平淡淡的說著，好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和我一起來的人都能切膽囊了，可是我只能不斷的在腦海裡勾勒，做虛擬手術。”
“好慘。”小石頭說道。
“是啊，好慘。”鄭仁笑了笑，“我每天都在想，等我有一天乘風而起，一定要他們好看！”
小石頭精神了許多，認真的聆聽著鄭仁的故事。
“不過呢，那4、5年的時間鍛煉了我在腦海裡模擬手術的能力。有時候我睡覺做夢，整整做一晚上手術，累的要命。平時單位也忙，加床排滿，總之就是累的不行。”
“可能是命運覺得對我太不公平了，有一天我就轉運了。”
“哇哦！”小石頭羨慕的贊嘆著。
“我做了一台難度很高的手術，雖然劉主任還是看不上我，但是我得到了老潘主任的賞識，調去急診科組建急診病房。從那之後，我開始接觸介入手術，接觸各種手術。”
“現在回想，那4、5年的時間當時經歷的時候很痛苦，眼前一片黑暗，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永遠都熬不出頭了。但我沒有放棄，一直在堅持著。”
“不是說我有多高尚，多麼的勇敢，不堅持怎麼辦？難道就這麼渾渾噩噩的走下去麼？”
“哥，別跟我吐槽，我也不聽雞湯。你發達之後呢，怎麼報復的？”小石頭很有興致的問道，連聲音都大了一點。
“最開始吧，我也有點飄，現在想起來都很不好意思。後來從前壓制我的劉主任生病了，肝癌。我治療這個很拿手的，說是全國最強似乎也不過分。”
“有一次我去省城做手術，出手術室的時候剛好看到劉主任躺在平車上被推出來。這個畫面我也設想過，本來應該走上前去，雲淡風輕的問，劉主任，您這是怎麼了？再說些他會暴跳如雷的話，然後轉身就走。”
“後來呢？”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很沒有意義，這麼做很沒意義。”鄭仁道，“有一碗雞湯，說凡是殺不死你的都會讓你變得更強。”
“是挺膩人的，而且沒有邏輯。”小石頭道。
“是啊，但比較符合我當時的心境。我回去的路上還在琢磨，與報復劉主任相比，我似乎對治病救人更感興趣。”
“難道不應該是對掙錢更感興趣麼？”
“唉，這麼多年，醫護都被抬的太高，治病救人麼，還有醫者仁心什麼的。從上學的時候老師就開始說，進入社會了身邊的醫生、護士和全社會的輿論都這麼說。掙錢只是一方面……這麼說吧，技術上的進步更能讓我覺得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