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主任緩慢的換著衣服,這裡的一切他很熟悉,但卻似乎早已經忘記。他換衣服的動作都有些笨拙,像是一個剛剛進手術室的實習生一樣,小心而又拘謹。
“苗主任,回咱912,有沒有覺得熟悉?一股子鄉音撲面而來,能讓您淚流滿面的那種。”蘇雲在更衣室裡問道。
苗主任默默的換著衣服,沒有回答蘇雲的問話。
“苗主任,咱不帶這麼文藝的。”蘇雲笑呵呵的說道:“事情過去就翻篇了,您這是回來帶徒弟。怎麼著,我和老板給您當跟班還不夠。別著急,再等十年,到時候我們成了學痞之後的。”
“別總說學痞。”鄭仁對這個詞很是不滿意。
“苗主任,在家這半年,您可是胖了好多,一脫衣服就看出來了。”蘇雲繼續說道。
苗主任沒接蘇雲的話,而是說道:“那種沒本事,只會抄論文的人才會成為學痞,因為他們沒有底氣。至於你們,隨手拿出來的都是成型的手術術式,怎麼會害怕別人的挑戰。咱搞臨床的,最後還是都靠真本事,靠手上的活兒。”
“您怎麼知道的。”蘇雲問道。
“剛才視頻的時候,你去打電話,鄭老板拿過電話直接和賀俊金說事兒。你們兩個是不是都懷疑氣體栓塞?”苗主任輕聲問道。
“不是您先說的麼,怎麼一緊張就忘了。”蘇雲很隨意的說道:“您別強嘴,要是說不,就得在您家安個監控,有憑有據,咱們回頭捋。”
苗主任笑了笑,接過鄭仁遞來的口罩和帽子,板板整整的戴上。他下意識的想要打開一個熟悉的衣櫃,對著鏡子看看帽子戴的正不正,但那個衣櫃卻是鎖著的。
“醫生麼,有人擅長手術,有人擅長寫論文,同樣的教授,有的名頭響的卻會把手術做的一團糟。”苗主任道,“鄭老板,小蘇,你們要是能把癌症攻克了……”
“別介!”蘇雲連忙打斷了苗主任的話,“苗主任您這是捧殺,咱不帶這樣的。攻克癌症,那是人能干的活?多少大集團拼命的往裡面砸錢,一點水花都看不見。”
“你們還在努力麼,這麼年輕,只要有目標就是好的。”苗主任整理好帽子和口罩,因為沒照鏡子,略覺得有點不舒服。
“去看看,您猜劉主任找您來為什麼?”
“小劉平時謹慎,但好處在於經歷了一次他就會把這件事兒給琢磨透。”苗主任道,“他肯定是吃不准患者經歷了一次空氣栓塞後會有什麼並發症。”
“苗主任,您這對下面的帶組教授沒少琢磨啊。”蘇雲笑道。
“你以為主任是那麼好當的?”苗主任斥道:“誰心裡都有小算盤,只要不耽誤治療我也不管他們,好好上班就行。但我不琢磨他們,他們也得琢磨我。”
說著,苗主任笑了笑,“現在看,都是扯淡。”
“是!還是跳廣場舞省心。”
“省心個屁!”苗主任爆了一句粗口,“你以後仔細觀察跳廣場舞的人,有水平高的卻站不到最前面去。有的人去了另外一伙廣場舞的隊裡,拉起班子打回來。有的人就那麼跳著,與世無爭。”
“一個廣場舞都勾心鬥角的,當主任的話事兒更多。”苗主任道,“還是退休的好,我廣場舞跳的又不專業,就像是實習生一樣,被人說兩句我也不在意,就為了個開心。”
鄭仁笑了笑,苗主任經歷了一次那事兒,這輩子算是活的通透了。很多從前放不下的事情如今放下,回頭再看,風景自然不一樣。
“你說我為什麼復查都不回912?”苗主任問到。
“慫唄,跟老板一樣。”蘇雲道,“這麼說您還真別不高興,您是不是覺得回來看到什麼東西都會勾起來不好的回憶?”
鄭仁在後面踢了蘇雲一腳,讓他別提這事兒。
“有這方面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算了,科裡面那些破事兒不去想。”苗主任道,“回來看一眼,覺得這個坎就過去了。”
說著,幾人走進手術室。
“苗主任,您到了。”劉主任馬上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說道,就像是半年前。
“嗯。”苗主任沒有看劉主任,而是直接走到麻醉師身邊,拿起麻醉記錄單看了起來。
麻醉師感受到苗主任身上傳來的強大氣場,他訕訕的站在苗主任身邊,心裡在琢磨著幸好自己按照時間順序記錄的很清晰整齊。
要不然被苗主任說一頓,指不定還要把寫了一半的麻醉單甩到臉上,那多難堪。
“聽診器。”苗主任伸手。
第一時間,蘇雲把不知道哪來的聽診器遞到了苗主任的手上。似乎他已經預料到苗主任要這麼做一樣,早就做好了准備。
“雙肺痰鳴音很重,吸痰。”苗主任道。
麻醉師馬上戴著手套,開始吸痰。這次在苗主任的指揮下,吸痰的位置很深,患者有刺激性的嗆咳更是帶出來很多粉紅色泡沫樣痰。
“血氣分析。”
麻醉師連忙采血,用手術室的機器做了一個血氣分析,把化驗單交給苗主任。
“考慮有肺水腫,正常反應,沒事。”
“患者狀態還行,開大刀。和患者家屬交代了麼?”苗主任輕輕的把麻醉記錄單放到麻醉師面前的平車上,淡淡說道。
“開腹麼?”
“要不然呢!”苗主任冷峻的說道:“氣腹已經出事兒了,不能再做腔鏡,先去和患者家屬溝通,然後回來開腹。”
“好的主任,術前簡單說了下,我這就去再說。”劉主任站的筆直,他下意識裡直接答應。
說完,劉主任轉身就走,他要親自和患者家屬做交代。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從前,畫風大家都很熟悉,沒人表示質疑。
苗主任背著手,像是一頭老邁的獅王一樣巡視著自己的領地。
鄭仁沒有說話,要是可以,他真的很想苗主任就這麼一直巡視下去。